第十九章李元轨的谋划

李元轨主仆第二天一早出宫,骑马回到光德坊平阳长公主府,进门后却没见柴绍。柴璎珞将他们带到会客西厢,一坐下,李元轨先问府主,女道士摇头笑笑:

“昨夜家里不太平,有贼夜入,家父性子急,没穿大衣裳就出来看究竟。夜里那么冷,他快五十的人了,这些天做丧事又累,哪禁得起受风冒寒,今早醒了就说头疼身软。我开了药叫他喝了捂被发汗,这两天别下床了。”

“有贼夜入府?”李元轨惊问,“怎么回事?府上可有损伤?”

“没大事,不急说那个。”柴璎珞答,“昨晚在东宫,十四舅你和太子谈得怎么样?”

李元轨找她来也为这事,屏退下人,将昨晚他在东宫与太子妃苏氏的一番对答转述一遍,特意强调了“皇太子想连璎娘你也发去高昌陪媵和亲”。女道士倒很沉得住气,脸容一直保持平静,等到李元轨全说完,才发问:

“所以十四舅,你打算怎么办?”

“苏妃想让你去求皇后,不是什么好主意;我也想过我自己去叩求主上,但……璎娘你懂的。太子这个和亲打算,最好别让主上皇后知悉。”李元轨眼看着柴璎珞缓缓说,对方点头不语。

“为什么?”杨信之插嘴问,“既然是太子自己底下瞎闹的事,禀明天子皇后制止,为什么不行?”

这高壮卫士虽有“公主庶子”的名头,但毕竟不是真皇亲国戚,对天家骨肉了解还不够深透。李元轨微微苦笑:

“第一,这事未必全然是太子自己的打算,和亲议题已在朝中争论很久,至少主上是筹算过的;第二,太子的……或说太子与尹妃商量出来的这几个和亲人选,其实都……”

“很合适。”柴璎珞替他说完了,唇边浅浅一笑,“要我来筹划这事,我都提不出比这更好的计划,方方面面他都考虑得挺周全,叫我陪着十七姨一起嫁去高昌,更是神来之笔。我要是二舅啊,听了这个和亲方案,准得龙心大悦即刻准奏,下敕叫有司给我等三女备办和亲嫁妆啦……”

“呃……”杨信之脸色一暗。李元轨苦笑不语。柴璎珞虽是戏谑,可没准儿说的真近似实话。这个和亲计划确实很完美,除了一点——会把这世上他最关心的三个女子一起推进火坑。

“所以十四舅,你的应对是什么?”女道士又问他一遍。李元轨打起精神,肃容道:

“我和你一起去立政殿求见皇后,就说我想带十七妹来府上为一娘致祭,皇后必是允可的。魏娘子事先带着车马在宫外守候,等我们把十七妹接出来汇合,你们三人上车出城,去你柴府的庄园,或者我的封户里找一家隐秘妥当的也行,先躲个十天半月。我去找天子负荆请罪,把一切和盘端出,无论什么降罚,我认了……”

他还没说完,其余二人都发出不以为然的叹息声。柴璎珞一语定论:

“异想天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国家真要拿魏娘子三人去和亲,躲到哪里,能不被找出来?能躲一辈子?”杨信之摇摇头。

“天子皇后都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我想办法慢慢恳求……”

“你呀,就知道恳求。”柴璎珞噗哧一笑,“还不如昨夜里那个爬墙的小贼,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至少敢犯夜侵入王公宅邸……”

“什么什么?心上人?”李元轨听得一头雾水,“昨晚夜入府上的小贼?”

“嗯。那是个蕃胡小贼,夜里偷偷翻墙进来,抓住我家里一个下人,张嘴就问‘粉堆、粉堆’,别的话一概不会说。下人喊闹起来,巡夜的赶过去,那小贼捅了下人一刀,又翻墙逃了,武侯卫没能抓住……真是一群废物!”

“粉堆……”李元轨呆了一下,“不会是……康苏密送我的那个胡姬吧?”那黑发少女胡姬被杨信之带回大安宫吴王府后,一直很安生,没听说她作妖。

“很可能啊,粉堆这名字在长安又不常见,翻墙进来的又是她的同族人。”柴璎珞笑得暧昧,“说不定就是她在康萨保府里的相好,不知道为什么以为她在我家里,半夜来偷会情人的。”

“可能是因为昨日大安宫九王来祭一娘头七,轰动半城,消息传进了康宅。”杨信之摸着下巴思考,“粉堆那相好听说太上皇的亲王儿子们都在柴府,以为粉堆也会跟着主人一起来,康宅离府上又不远,他就偷跑过来了……”

“咦?杨大你这说法挺有道理啊……”柴璎珞与杨信之二人挤眉弄眼,一口一递地调戏“遭遇情敌”的李元轨。少年亲王对天翻个白眼:

“你们两个,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这些!”

“不说笑也行,你倒是拿出个妥当办法来啊,又没有。”女道士摇摇头起身,“我得去前院了,十四舅你们……”

一语未了,房门外突然传来奴婢唤主声,然后是柴绍的重浊咳嗽。柴璎珞一惊,先迅速扭头向李元轨二人吩咐“别说我也要去和亲的事”,出门迎接父亲。

李元轨和杨信之也跟着她出去,见府主三驸马柴绍披着裘袍被下人扶着过来。柴璎珞接住父亲,好一顿埋怨。却是柴绍听人禀报吴王元轨到府,关心昨晚议论的“和亲人选”话题,亲自来问李元轨与太子谈得怎么样。

柴璎珞扶着父亲,拼命向十四小舅使眼色。李元轨明白她的意思,是不愿意给病中的父亲再增烦忧,当下也不提东宫那个三女和亲计划,只含糊其辞地说“太子昨晚喝多了,没接见我”。

几人分宾主坐定,还没说几句话,下人又来传报:布政坊祆祠萨保康苏密家来人求见。

“啊,这是来见我的。”柴璎珞起身,“昨晚夜入我家的是个蕃胡,又很象与康萨保送十四舅的姬人有关系,一早我就派人去康宅问了声,这是那边来回话了。十四舅和杨大你们陪家父坐一坐,我去看看……”

“康苏密家的人啊?”柴绍问传报奴,“不是康老胡本人么?来的是谁?”

“不是萨保,是他家安管事,”传报奴回话,“也时常来走动的那位,三十来岁,秃头大胡子……”

一说“秃头”,柴家父女都笑了。柴绍笑道:“安三秃子嘛,也是熟人,不用拘礼,直接把他请这屋里来坐地吧——璎娘你别跟耶耶吹胡子瞪眼,我刚睡一大觉发了一身汗,心里憋烦着,跟人说说话,只当消遣破闷了。”

被下人引进厅堂来的商胡,比康苏密年轻很多,也是高鼻深目满脸浓髯,穿翻领胡袍戴浑脱帽,乍一看与寻常胡人无异。但当他摘下头上那顶卷绒翻边的浑脱帽捧在胸前,躬身向柴绍等人行礼,一个精光锃明的脑壳突兀出现,似乎把厅堂都映亮了些。

李元轨拼尽全力才忍住笑,他身后的杨信之则将几声吭吭掩饰成了咳嗽。这姓安的胡人倒若无其事,见过柴绍父女,又转向李元轨,也是满脸堆笑:

“吴王殿下别来无恙?多日不见,殿下越发英武了。”

他汉话说得也很流利,而且不象康苏密有那么浓重的蜀音,口音更接近长安西北一带,交流顺畅。李元轨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似乎前几天他和杨信之在康苏密宅留宿时,这安三秃子也是宅内亲随管事之一,只是他当时未脱过帽,李元轨在康宅停留时间又短,不记得那许多胡人面目。但这人无疑记住了李元轨主仆,连招呼“杨大郎”的称谓也透着热络。

柴绍向李元轨解释,这安三郎是康宅的大管事,康萨保不在京时,连布政坊祆祠诸事务也由他一并处置。为昨晚夜入柴府的那小贼,安三郎亲自来走一趟,可见他十分重视。

“大萨保若在京,一定也会亲至。柴公府上的要紧事,谁敢怠慢?”安三秃子笑容可掬,“早上接了府上的帖牒,安某赶紧在家查问一遍,有没有下人奴婢昨夜偷跑出去的。一顿鸡飞狗跳过箩筛,天神在上,还真是没有!我还问了粉堆那婢子在家时,有没有跟人结下私情,也无人揭举。不过我还叫人继续查问着,若听见有什么相关,一定及时报到府上来。”

“没有就没有吧,也不是啥要紧的。”柴绍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西市诸坊蕃胡上万,哪里就那么凑巧,偏是你康家的人跑了我这里来。”

李元轨边听边寻思,总觉得“半夜翻墙”这事耳熟……见安三秃子又拱手逊谢,他插言问:“安三郎,康萨保那外甥桑赛,可还在府上?”

“桑赛少主?”安三秃子转脸过来看他的眼神十分精明,“蒙吴王下问,桑赛也带了人马,去蜀中松州了。萨保是带着前队走的,命少主带后队迟延两日出发,以备接应。现在他们……应该到子午谷了吧。”

“是么。”李元轨咕哝一句,陷入思索。安三秃子又转向柴绍,陪着笑问:“府上那位受伤的纲纪,能否说出刺客更多的特征?我也可让本堂信众帮忙查找,或者,贵纲纪能走动,到我们那里去当面认认人也成……”

“怕是不行。”柴璎珞摇头,“那巡夜奴挨了一刀,虽现在还没断气,可失血太多,估计挺不过来。夜里又黑,对方跑得挺快,能模糊认出是蕃胡轮廓就不错,哪还能指望他去辨认真凶。”

安三秃子摊开双手,作了个“这样我也爱莫能助”的姿势,又向柴绍连声慰问。柴绍摆摆手笑道:“你安三也不用作这张致了,老康和我十几年的交情,就算那刺客真是从你府上跑出来的,也不过伤了我一个家奴,哪个当回事?”

“姐夫和康萨保有十几年的交情了?”李元轨问了句。他还是头回听说。

“我算算啊,”柴绍掐了两遍手指,“武德六年……可不是么,都过了十二三年了!那年也是吐谷浑起反,侵扰松州,柴某奉敕带兵击退。回程路上绕行益州休整,当时天下哪里都乱,就只西南蜀中,没经过什么大战,生业富饶,又出蜀锦绫罗,买绸换货的大批商胡都聚居在那里。那时老康是益州萨保,我大唐安定边疆商道,对商胡好处极大,老康也是个有远见的,率众乐输我军资佢万,又连番宴请,后来更背着我,密送大批金宝异兽到长安我家……”

“阿耶又要骂我自作主张收人家礼物了。”柴璎珞笑着插话。她父亲果然瞪她一眼:“你这淘气闺女,就是看那对豹子好玩,舍不得放手!结果在家里私养了没几天,公的母的全死了……”

“不是还生了个小的,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嘛。”女道士吐吐舌头回嘴。

原来紫虚观那只肥猎豹阿豚,是这么来的。之前李元轨问过柴璎珞,她只说“是胡商送我阿耶的”,这胡商居然就是康苏密。

以及……怪不得康苏密满嘴蜀音汉话,想来他一开头是在益州学会的汉话,此后就再也弯不过舌头来了。

“三姐夫和康萨保相交那么久了啊。”李元轨忽然想起一事,“那五年之前,李药师大将军率军北上讨伐颉利可汗,康萨保率众为内应,带前隋萧后祖孙归国,为朝廷立下大功,也是姐夫事先一番辛劳吧……”

昭武九姓商胡,往来西域碛路商道,贩卖丝绸金银器香料姬婢等,商胡首领萨保家资豪富,最喜爱交接突厥、高昌、吐谷浑等诸大国王室贵人。李元轨知道康苏密在贞观四年之前,曾一度在突厥王庭身份显赫,几乎能左右颉利可汗施政,而唐军北伐,第一次大败突厥军后,那康老胡就劫了隋萧皇后祖孙去投降李靖,也直接导致了颉利可汗的败亡。

柴绍忽然咳嗽起来,似乎不愿意正面回答这话,但边咳嗽嘴边又露出明显的笑容,一副“虽然是得意之作可我不说”状。李元轨思考了下,觉得他大概是“奉敕与胡商暗中勾结、策动康苏密阴谋背叛颉利可汗”的执行人,虽然功劳不小,却不宜公开宣扬。

不过当事另一方胡商却没这顾忌,安三秃子眉飞色舞地接话回答:

“十四郎一猜就中!早在武德年间,我们康萨保就因着柴驸马,向唐皇表明了赤胆忠心,此后也一直没断了来往!朝廷对萨保恩礼有加,我等商团也对圣天子忠心不贰!那些突厥人阻断道路,盘剥过往客商,早就惹怒了天神,我们也是奉至高神的圣火显令,帮助大唐天兵击灭颉利暴君……”

“……你们商队也从中赚了好多钱。”女道士忍不住接了句下荏。

安三秃子不以为忤地哈哈一笑:“一娘子说得是,商人么,还是得赚钱为生嘛。我们也最恨打仗,一打仗,哪里的军队都乐意抢劫商队当粮草辎重,别说赚钱,我等连命都保不住。所以天可汗早点安定四邦最好……”

几人正闲谈着,门口又传来忙乱的脚步声,柴府奴婢急报:“紫虚观来人,说有紧急要事”。

第二十章君前谈情说爱(上)第十四章附注:第二十一章长空之恋(上)第二十章君前谈情说爱(上)第十八章大安宫第十九章附注:第十七章半路杀出程咬金(下)第十八章大唐亲王投井(下)第二章人间不如意事(下)第二十二章桃花林里一白猿(下)第三十六章马球与毒酒(上)第四十章真凶(上)第十四章双心壶第四十五章尾章(5)第二十二章附注:第四十三章尾章(3)第四十章真凶(上)第三十六章马球与毒酒(下)第二十章附注:第三十一章杨信之的身份(下)第二十章往生寺第二十二章新入宫的魏妃(下)第四十四章尾章(4)第一章魏叔玢卖友(下)第二十六章冤家路窄(下)第三十二章假父假母(下)第十七章奇技啥巧碾压(下)第二章人间不如意事(下)第二十一章附注:第二十三章宫斗法式(上)第十章前保母与肥猎豹(下)第二十三章附注:第二十五章尹德妃第一章魏叔玢卖友(下)第二十六章冤家路窄(上)第二十一章长空之恋(上)第二章李建成长女出嫁第十七章附注:第十六章平阳长公主驸马第二十五章李元轨束手(上)第一章魏叔玢卖友(下)第三十章唐国公家庙(上)第十九章合香娘子(下)第三十八章皇帝持刀强(下)第二十二章桃花林里一白猿(上)第十八章附注:第十四章李元吉遗孀第九章舌战群臣攻略(下)第三十章李元轨的抉择(下)第十二章铁塔映幡竿第八章克死三个皇长孙的白虎精第二十一章贞观之治(上)第三十三章王子们又要造反(下)第三十三章王子们又要造反(上)第十三章大唐第一美男子第一章魏叔玢定亲(上)第十六章附注:第十五章血海深仇第三章公主和亲与王孙寻亲第三十八章皇帝持刀强(下)第二十一章附注:第三十二章假父假母(下)第二十四章龙马鎏金壶(下)第十八章大安宫第四十章真凶(上)第三十一章太上皇山陵崩(下)第六章找王子?找公主?第三十章唐国公家庙(下)第二十一章贞观之治(下)第十二章李元轨典身借贷(上)第二十一章附注:第十章长孙皇后第六章叔侄图穷匕见(上)第四十五章尾章(5)第十七章半路杀出程咬金(下)第二十二章桃花林里一白猿(下)第三十一章太上皇山陵崩(上)第十七章传说中的和亲第二十章忽梦少年事(下)第十一章枉自相逢未嫁时(下)第十章十七长公主驸马(下)第二十四章皇太子和太子妃第三十八章皇帝持刀强(上)第二十三章附注:第十五章魏叔玢勒索借贷(上)第十一章附注:第八章渭水寒(下)第三章上吊的新娘第十六章附注:第二十六章冤家路窄(下)第二章李建成长女出嫁第一章魏叔玢定亲(上)第六章皇后亲赐缢索第二十一章附注:第二章人间不如意事(下)第十九章女道士的仙丹第一章魏叔玢定亲(下)第七章开疆拓土休养生息(下)第二十二章新入宫的魏妃(上)第十三章大唐第一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