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蛇灭门

拨开密密匝匝的草, 黑魆魆的小屋屋闯入眼帘,一点灯火透出来,更添了些诡异。

这个草顶木屋是毒门人采药驻脚之处。

仲夏炎热, 黑暗的草丛里充溢着腐草的气息, 草尖上点点闪烁的光, 随着他们的移动涌起飘散, 像夜空的繁星被风吹落。

唐甜看看沉默的唐羽, 进了密林他就紧紧抓着唐甜的手,唯恐有什么意外。

其实这样的地方,唐甜采药来得比唐羽还多, 他的手热热的,带着汗, 她觉着有些不舒服, 又不愿拂了他好意, 忽听屋里传出肖姨娘一声惊叫,她忙挣脱唐羽的手, 快步冲了上去。

门一开,唐诚扭头道:“你们来了?她被蛇吓昏过去了。”

他手里拿着拇指粗一根艾灸条,刚点燃了,轻烟袅绕,把野决明的香气也盖住了。

门边两个篓子里立刻有什么动静, 发出咝咝的声音, 唐甜看看, 里面盘桓着几条艳丽斑斓的毒蛇;另一个里面是几只肥大的毒蟾。

唐诚笑道:“等着没事, 我去捉了几只毒虫做药, 正好吓唬吓唬她,谁知她就晕了?”

“其他的人呢?”

“被三师兄抓住的那个, 太凶狠了,就还是关在笼子里。其他的喽啰嘛……”唐诚搔搔头,想着唐甜会不会害怕,嘿嘿笑道,“大师兄去处理了,总要解决干净,免得让掌门和师伯发现吧?”

唐羽看看那个昏过去的女人,想了想,对唐甜道:“那个女人在皇宫做过内奸,我还是得去把她带过来。你就跟着五哥儿,不许乱跑!”

等唐甜满不情愿答应了,他又道:“诚儿,这里交给你。”

唐诚点着头,将装着野决明草的荷包给他,要他带着以防毒蛇。

唐甜又叮嘱道:“三哥儿,不能杀她,一定要留活的!我有要紧事要问!”

唐羽皱皱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走了。

唐诚已开始用那艾灸条熏肖姨娘的鼻子,然而许久也不见她苏醒。

唐甜冷冷一笑,接过艾灸,对着肖姨娘的右肩戳下去,那女人猝不及防,身子一哆嗦,一声惊呼出唇,知道装不下去,咬着嘴睁开了眼,满目凶悍冰冷。

“好久不见啊,郁三姐!”唐甜一笑。

郁敏眼中闪过惊异,又恍然恨道:“你怎么知……难怪你设下埋伏!”

唐甜得意一笑,对唐诚道:“我说的没错吧?”

唐甜抓肖姨娘,不仅仅是要帮辛良,还是要引出幕后之人,一网打尽。

唐诚颇有些气馁:“我看她被抓之后哭哭啼啼,以为是你想多了……若是让我看看她的肩伤,一定也认得出来!”

唐甜轻轻一哼:就算郁敏装作一副娇柔怯弱的样子,可眼神做不了假。

得了桃枝提醒,唐甜才有所留意。她之所以认定是郁敏,是在唐谙说她手脚无力不会武功之后,仔细观察,发现她举手投足间有意无意护着自己的右肩臂——当初唐溟盛怒之下废了她武功,右边肩胛至大臂筋骨全碎。

唐诚和郁敏交道不多,郁敏如今又易了容,自然不易辨识;而当初她嫉恨这个女人,又被她陷害,看得仔细多了。

唐诚毫不客气抓起她的脸细细检查,忽然神色一变,抬头嚷道:“甜姐儿,她不是易容,她是整容,真让自己换了张脸!”

唐甜一愣。难怪宗严派去的人,还有唐羽亲自出马跟踪,都没发现她易容的痕迹。

杜莱派人借辛良的手谋害王氏,最多不过是想让辛良受杜莱的控制,为暗算唐家做伏罢了。而郁敏投靠杜莱,唐溟说过,她就是想借魔教的力量让郁家人看重,重振郁家,可如今做出这么大牺牲,她还回得了郁家么?

郁敏用力甩开唐诚,披头散发仰倒在地上,冷笑了几声,却满目苦楚愤恨:“唐六姐,我还是小瞧你了!难怪能把唐溟那样的人抓在手里……早知如此我直接杀了你就好了……至少我可以死在郁家……”

唐甜看着她怨恨迷乱的眼神,忽然一个念头闪现,心潮顿时汹涌起伏,好似没听见郁敏说的话。

“教主不会放过你们,你以为这就完了?那个辛良太愚蠢,就算让她听命也没有大用。教主真正要利用的人是你,呵呵呵……你和教主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唐甜一脚踢翻那装着毒蛇的篓子,毒蛇扭动着,逼近没有野决明香气的地方。

郁敏住了口,向角落里缩了缩,绛色罗裙破碎堆积如一团污血,她眼睛瞪着那些蜿蜒而来的蛇,却绝不开口求饶。

唐诚叹了口气,看向唐甜,犹豫道:“你还是出去吧?这可不好看的。”

唐甜顿了顿,跟着唐诚举步出去,就在门掩上的一刻,眼角见那郁敏挣扎着想躲,压抑不住细微惊叫了一声。

唐甜转身,掏出怀里的野决明荷包掷过去。

群蛇受惊,闻到蛇灭门的气味,四散而逃。

郁敏惊魂未定,却大笑起来,声音凄厉:“我不要你救我,死就死罢,你以为我会害怕?”

她当然想死,这样郁家以为她始终追随着魔教教主,至少想起来的时候还会有些敬畏或忌惮。而不是像这样,被迫改换了面容,竟委身做商人小妾,忍受屈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可不是救你,你当初要害我,这次又害良儿,我不会饶你!”唐甜冷冷笑着,盯着她扭曲的面孔,“你倒是有骨气得很,可我不会让你就这么便宜死了!”

她扭头询问唐诚:“五哥儿,能不能将她送回郁家?”

唐诚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咧嘴一笑:“我也这么打算,交给我好了。”

自比武大会后,此事虽被掩盖,然而郁家老庄主被气死,郁家就此不再提郁敏这个人。如今送她回去,也算当初唐家揭发她之后的一个交代。郁敏只是改了面容,要郁家人认出她也不见得很难,她的结局可想而知,那样也不用自己动手了。

唐甜最后看了一眼郁敏一眼,那乱发覆盖下娇弱的面孔,此时带着震恐,还有绝望。

这个遇事不达目的不休的女人,自己因误会对她产生的嫉妒早就不存在了,也许还有些恨,可是看着她如今都样子,唐甜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不好的预感再次袭上心头,唐甜执意让唐诚先带走郁敏,自己则去找唐羽。

设陷阱的地方她知道。

唐羽对付数十名高手都绰绰有余,但是他们担心杜莱诡计多端,又擅用毒,商量着为稳妥还是由唐诚安排了埋伏。然后由唐羽唐谙和唐诚各个击破。

顺着松软的小路下去,潮气越发浓重,浸在月光里的树叶枝条蒙着水雾,湿漉漉发亮。

静寂的黑暗里,连鸣虫也匿迹消声。

▪ ttκa n▪ CO

她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即使语调凌厉清冷,也让人想象得出她若是温柔说话该是多么动听。

“住嘴!”唐羽呵斥着,声音却少了以往的清亮干脆。

“我说中你心事了?哈哈!唐羽,你明知道自己姓郁,还要假装自己是唐家人,可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把你当做唐家人!唐溟把毒门大半的事情,交给你的师弟,他才十二岁!而你这个大弟子呢?”

这个女人跟着杜莱,也用言语煽动人,可她不知道唐羽嗅觉不灵的事,这样的挑拨根本没用。

唐羽一阵沉默。

唐甜握紧铁木弹弓,借着树缝里的月光看去,模糊之间看不清唐羽的脸色,只是那身姿僵硬,竟透着些孤寂。她暗暗一惊,是了,虽然唐羽不会在意唐溟是否把毒门交给他,却极在意唐溟的看法,这女人的话难免会让唐羽多心,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在毒门在唐家待下去……

唐甜忙大声嚷着”三哥儿”,分开树丛向他们走去。

唐羽听到她的声音,拨开纷杂错乱的枝条藤蔓迎上来,见她脸上已被划了几道,皱眉道:“你来干什么?”想用手去擦拭,又迟疑着放下。

唐甜顾不得这些,抹了抹脸,见那女人还在簕草筋编的藤笼里,便道:“三哥儿,这个女人最狡猾,她当初骗了周顺嫔,害她惨死,又和你师父有深仇大恨,故意挑拨离间,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唐羽收敛了心神,扫了一眼唐甜脸颊上的血痕,再转向那个叫做红药的女人,冷冷抽出剑来。

唐甜按住他的手,唐羽目光一寒:“杀了她就不必听她说了!”

“现在不行!她姐姐救过你师父,如果贸然把她杀了……”

“唐甜!你这个贱人!”自唐甜出现,红药目光就始终聚集在她身上,眼里像翻滚煎熬的毒液灼热,此时忽然爆发,抬起还有知觉的左臂,竟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式,要冲破那毒藤束缚。

唐羽急忙抱住唐甜的肩,飞快向后跃出三米。

红药被那柔韧布满毒刺的藤蔓勒住了身子,眼睛却仍追逐着唐甜,她看到唐羽热切担心的眼神,忽然停止了挣扎,冷笑起来。

“原来如此!唐甜你好有本事,迷惑了唐溟,又勾引他的徒弟!”

唐甜大怒:“你胡说什么?”

唐羽听了这话,却如被雷击一般身子一震,飞快缩回了手。

唐甜抬头看去,见他脸上却是似有所悟而痛苦羞惭的神情,她心里一“咯噔”,忙要说话,又听红药厉声说道:“你们唐家果然非同一般,师父毫无恩义之心,还寡廉鲜耻,和自己的女弟子有私情,所以徒弟也是这般禽兽不如,对自己未来的师娘也有邪念……”

“嗖嗖”几声,三枚弹丸飞出,红药躲过了两丸,脸上还是中了一丸,右颊立刻红肿。

唐甜眸光从未有过的寒冷,她向前几步,转身坚决地对唐羽道:“你先回去,这个女人交给我!”

唐羽眼里有些迷茫,沉默着,竟如木偶一般,真就转身走了。斑驳迷离的树影绕着他全身,直到消失于黑暗里。

红药抹去嘴角的血,冷笑着。

那唐甜转过身来,脸上却格外平静,先前的愤怒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睥睨着红药的眼神带一丝嘲讽,红药不由怔了怔。

“你是在奇怪我怎么又不生气了?你说的话,我何止不生气,却还要高兴呢!”唐甜突然一笑,娇靥如花,看得红药心里升起一丝不祥,“你说得对,唐溟不顾伦德,没有廉耻,还委屈自己做皇帝的侍卫,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娶我;而有的人,费尽心思,得到的却只是见死不救的结果,相比之下,我该不该高兴?”

红药脸色大变,那身黑衣衬得她脸色纸一样白。

“更悲惨的事,那个被抛弃的女人就算活着,连出现在唐溟面前的勇气都没有,只好假装那个女人的妹妹,想借他的一点愧疚怜悯之心伺机报复,你说,是不是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