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骤然一黑,然后才看到迷离的光影晃动,两耳轰鸣,半边脸颊滚烫。若尘伸手一摸嘴角,指尖染上了殷红的液体。
摔倒时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后便是钻心的疼痛。他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衣领已被唐俊揪在手里。他的脑子仍然有些晕眩,茫然地抬起头,看到那张俊美的脸在自己面前扭曲,双眸中带着噬人的寒意。
“贱人,你敢撕了你哥的衣服?”愤怒的男人揪着他的衣领,一直把他推到墙边,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狠狠掴他的耳光。
那声“贱人”夺去了若尘思考的能力,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样狠厉的巴掌抽在他脸上,把他的头打得一次次撞在墙上,而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觉得,胸膛里所有的器官都被摘去了,他就像一具残破的皮囊,无力地悬挂在唐俊手上,任由他抽打着。
“从今以后,记着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唐俊的奴才,你的身心都是属于我的。你若敢违逆我,或者算计我,做出逾矩之事,你不妨试试!”是谁的声音响在耳边,就像某种恶毒而神秘的咒语,死死攫据着他的灵魂,令他无法逃脱。
那次,他说他是奴才。而今天,他骂他是贱人。
他白皙的脸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两颊紫胀,泛着油光,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来,流下他单薄的下巴。
可是他没有挣扎、没有求饶,甚至没有躲避。他只是木然地站着,木然地垂着眼帘。
唐俊终于停下手,喘着粗气,胸膛起伏。那只扼住若尘咽喉的手,改为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来。他凌厉的目光紧锁在他脸上,咬牙切齿地道:“让你穿你哥的衣服辱没你了么?你在恨他,你恨你哥,你想毁了他,就像毁了这件衣服一样!”
好像一鞭子抽在若尘身上,剧烈的疼痛远远胜过刚才被掌掴的痛,他几乎是惊恐地看着唐俊,声音颤抖地道:“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唐俊的手指骤然捏紧,在若尘下巴上捏出青紫的痕迹,他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牢牢逼迫着他,“这些年来,你一直想取代你哥的位置,你想独占我,你想将他从我心里完全抹去?是不是?”
“不……不是……”若尘的身子颤抖起来,肿胀的嘴唇费力地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你帮我出谋划策,助我为你哥报仇。一来,我们俩同仇敌忾,有着共同的目的;二来,你想借此机会切断我与唐家的一切关系。你以为,为你哥报了仇,我的心事就了了,从此你哥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会渐渐淡去;而离开唐家,我们之间就再无障碍。”唐俊慢慢松开手,取出一块雪白的手帕,轻轻为若尘擦掉唇边的血迹。
他的动作堪称温柔,可他的语声却令若尘不寒而栗:“若尘,你比你哥聪明百倍,你的心机甚至远胜于我。你算准了我大哥还会顾念兄弟之情,你把真相告诉他,一面看他锥心泣血的痛苦,一面完成你的计划……”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像微风拂过若尘耳际。他嘴里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令若尘一阵晕眩:“若尘,你当我是傻子,两年了,我一直等你主动向我坦白,可你没有。你甚至感受到了我对你的怀疑,可你无动于衷。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嗯?若尘,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若尘像被钉子钉在墙上,浑身的骨骼已经僵硬,血液也已经凝结。是的,他知道唐俊早就怀疑,自从来到眉山,唐俊对他的态度明显变了。他只要稍稍做错一点事,轻则被掌嘴、罚跪,重则被鞭打、杖责。
可是,至少唐俊没有说出来,那么他还可以自欺欺人,他还可以拒绝去想。
而现在,唐俊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那些话就像一只无情的手,狠狠揭开了他心底层层包裹起来的伤口,狰狞可怖,流着脓血。
“爷……”颤抖的声音从他破碎的唇中逸出,他缓缓跪下,咸涩的眼泪滑下脸庞,他抬头,看着唐俊俊美而冷漠的脸,“若尘没有自信,若尘只是不敢……”
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啊,我没有别的祈求,只求你慢慢忘了大哥,慢慢接受我。让我陪你,陪你走过这一辈子。我不想做大哥的替身,我想你爱我,因为我是若尘,只因为我是若尘。
这些话在舌尖打转,可他终于没有说出来。
看到成串的眼泪从若尘脸上落下来,唐俊的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曾经有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默默看着他,带着喜悦的泪水从那双眼睛里滑落。
“遇到你,是我一生的幸运。”眼睛的主人这样对他说。
面前的眼睛也在流泪,却是痛苦的泪。
为什么,那么相象的两张脸,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
他闭上眼,想起十七岁时的霜尘,蓝衫清逸的男子,即使身在风尘,也丝毫没有风尘的气息。他的眼睛很清澈,他的琴声很宁静,在百丈红尘中,在软玉温香的世界里,他就像林间闲宿闲飞的一只沙鸥,翩然尘上。
想到蓝衫,唐俊的目光转过去,落在地上散落的那些碎布上。他握紧拳头,低头去看跪在地上的若尘,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一直不想说破。因为你是霜尘的弟弟,是他托我照顾的人,我看着你长大。从十六岁起,你就陪着我了,我对你……”
他摇了摇头,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今天是你哥的祭日,我想念他,想看到他身穿蓝衫,风度翩翩地站在我面前。可是你,你竟敢把我给他的衣服撕碎。”语声一沉,他的俊脸又罩上了一层霜色,“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似乎已经忘了你是谁了,是不是?”
若尘垂首,唇边掠过一丝惨笑。是啊,怎么忘了?他已经清清楚楚地说过,“你是我唐俊的奴才”,只是奴才,只是一个叫陆平的管家。
“让你穿你哥的衣服辱没你了么?”不,爷,你说错了,我穿上大哥的衣服,才是辱没了他。在你心目中,我不配,是不是?
若尘,你今天醉了,你竟然敢逾矩,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竟然敢对大哥不敬,撕碎了爷给他的衣服。那件衣服,珍藏了十二年的衣服,是一道你永远无法跨越的门槛。
你在妒忌大哥,爷说得没错……
“爷,若尘没有忘,若尘是爷的奴才……”他抬起头,唇边泛起模糊的笑容,这笑容在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起来,收拾好桌上的饭菜,伺候我洗澡、安歇,然后到门外跪着反省。”唐俊淡淡地下令。
“是,奴才遵命。”若尘站起来的时候,眼里已恢复了如水的平静。
他将桌上的残羹剩菜、杯盘碗筷收拾干净,正要俯身去扫地上的碎衣,唐俊一脚将他踢开。自己俯身去把那些碎布收拢来,转身塞到枕头底下。
若尘看着他的动作,眼泪毫无预兆地涌进眼眶。
但他什么也没说,出门打了热水来,伺候唐俊洗澡、睡觉。直到唐俊闭上眼睛,他才吹了灯,独自退出来,跪在书房门外。
他没有看见,黑暗中,唐俊的眼角有两滴眼泪滑落下来。
初秋的夜,夜凉如水。若尘跪在坚硬的砖石地面上,一动不动。
忙碌的白天总是过得那么快,他要为唐俊打理府中事务,为他与夫人、少爷安排一天的膳食。只要唐俊在府中,他就必须在他身边,随身伺候。
可是夜晚如此漫长,尤其当他一个人跪在黑暗中,当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因为长时间的跪姿而酸痛难忍,两条腿疼得麻木,脖子也变得僵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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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是触了唐俊的底线了,他命他跪在外面,甚至不肯让他跪在床前。
大哥,我错了么?你能告诉我么?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孤独地挂在黛色的夜空中,冷冷地俯视着世间的一切。
若尘轻轻笑起来,笑声渐渐哽咽。
当曙光照亮书房,唐俊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唤了声:“来人!”
没人应声。
本来每天早上若尘会准时在门外候着,等他起床,伺候他梳洗。或者两人同宿书房,第二天仍是由他服侍他起床。
可是今天,他突然想到,若尘正在被罚跪。于是他披衣起床,打开房门。若尘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
“陆平!”唐俊冲过去,伸手摸到若尘额头,触手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