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在军营厮闹,这只怕再这样下去你我二人吃罪不起啊,不如——”高勋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高济打断了,“此时让叔父和主公相见,万一二人冲撞,那你我二人在主公面前岂不是失了情面?”
“那兄长,该怎么办?”高勋苦着脸问道,他也知道其中的厉害,但是高骈如此在军营厮闹只怕早晚会被薛洋会得知,与其到时候被询问,还不如主动带高骈去城内呢。
“这样吧,稍时我去找下军师,让他帮忙想想办法,你我做晚辈的,扣押叔父也不是事。”高济知道高勋的想法,稍一沉吟之后叹息道:“你手头上的事务办好了没有?今日大将军已经在和军师商议两军合并改变之事了,让我问你是愿从军还是从政?从军的话执掌一都,从政的话可以直接充任州郡刺史。”
高勋没料到高济说起这件事,所以愣了一愣才道:“兄长以为我该从军还是从政?”高勋此前是亳州刺史,军政一把抓,但是如今他也知晓薛洋手下军政分离是常态,但是却没想好自己到底该从军还是从政。
“你还是从军吧,从政的话以你的性子只怕迟早会闯下大祸。”高济看了他一眼道:“你执掌一都就是淮南军的中坚将领了,要尽快熟知军规军纪,等到观察使府迁移过来之后可以去讲武堂进学一段时日,不要懈怠了。大将军执掌军法可是以严苛著称,听军师说,这一点连主公都插不上话,你自己多注意。”
“那兄长你呢?主公打算给你安排何等职位?”高勋点了点头,这几日跟随向冲等人他了解的不比高济少,把这一点记下之后笑道:“兄长你才华卓著,主公委任你何职?”
“主公没说,但是估计和大将军一样,没有具体职位。”高济一句话让高勋一愣,随即喜道:“那岂不是——”他还未说完就被高济打断了,“如何安排是主公的事,非我等可以议论,以后这些事休要再提。”
高勋乐得嘻嘻哈哈的起身走了,倒是高济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沉默半晌之后出了军营到城内找到了袁袭,将高骈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啊,怎么这么小心翼翼?主公是心胸开阔之人,只要交代的差事办得好,就算是在主公面前抢酒吃,他也会乐得一笑呢。”袁袭知晓高济的小心,所以摆摆手安慰道:“明日一早你就随我去见主公,然后去看看你叔父,你们这么软禁他也不是事,传出去你和高勋怎么做人?哪有做晚辈的扣押软禁尊长的?那岂不是让别人戳你的不是?”
袁袭的话让高济心思大定,第二天一早一面让高勋去准备,一面跟着袁袭去节度使府见薛洋,将高骈的现状详细禀告了一遍。
“高相公只怕是在怪我坏了他的好事呢。”薛洋叹息一声之后转而道:“你们高家打算如何安置你叔父?”
“家族几位耆老商议后觉得该让叔父回渤海老家修养。”高济和袁袭陪着薛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但是济以为,此举不妥,渤海如今地处北地,家宅没落,只怕叔父返回之后易出事端。然叔父如今这副模样,济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如送高相公去岳西如何?”高济苦着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此事薛洋也不方便开口,当初向高家承诺过不干涉他们,现如今如果自己开口岂不是自毁诺言?不过袁袭此时忽然开口倒是让他眼前一亮,高济也是跟着问道:“军师不妨详说?”
“权义(高济字权义)你知道岳西的慧心禅师吧?”袁袭笑道:“慧心禅师智慧通天,定能让高相公回心转意,不再沉迷炼丹之道。就算是不能,如今禅师是宗教司的人,也可以引导高相公走上道家正途,少受奸人蛊惑,岂不两便?”
薛洋尚未开口,高济倒是点了点头,随即道:“主公,待扬州局势稳定,济想护送叔父赴岳西一趟,能够安置好叔父,也能让济了一桩心事。”
“我先去见见高相公吧,如果你们兄弟觉得合适,那我也没意见。”薛洋点了点头,跟着高济出了南门之后来到军营中高勋的营帐附近,果然远远的就听到叫骂声,刚要走进就见到高勋一身狼狈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正巧见到薛洋等人到来。
“主公,这——”高勋欲言又止,反倒是薛洋摆了摆手道:“高相公在生气?”
“启禀主公,原本我来告知叔父,说主公打算今日前来探望他,结果,结果就被骂了出来。”高勋有些尴尬,嗫嚅道。
“无妨,你们就在外间等着吧,我进去单独和高相公说些事。”薛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在外等候,他独自走了进去。
“军师,兄长,主公这么进去会不会——”高勋有些担忧的问道,旁边袁袭见他一个大男人如此紧张忍不住一笑道:“你们兄弟二人也不用担心,主公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高相公伤不到他,而且说不得主公能够安抚得了高相公的暴怒呢。走,我们一起去喝杯茶。”他说完拉着高济兄弟走到一边。
不过此时的薛洋却差点被高骈扔出来的一个香炉砸到,不过高骈明显以为进来的依旧是高勋,在见到薛洋一个闪身躲过之后倒也没有继续,反倒是看了他一眼。
“淮南观察使薛洋见过高相公。”薛洋保全一笑,将脚下的香炉捡起来摆在案几上笑道:“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相公,这场景倒也有趣。”淮南观察使一职虽然几乎等同于节度使,然则毕竟在官阶上差了一点,而且高骈本身还是渤海郡王,淮南节度使同平章事,天下兵马大都统,薛洋行礼参见倒也是应该。
“你就是那个薛洋?”高骈在薛洋报出自己姓名之后倒是安静了下来,略微点了点头随即道:“赶走了林度,占据舒州才一年时间就敢来扬州和本王争夺淮南道大权,你小小年纪胆子倒是不小是。”
“胆子大不大我也不知晓,但是和郡王相公争夺大权,薛洋可不敢!”薛洋跟着坐在高骈对面笑道:“然则相公以为真是我薛洋和您争夺?相公难道不想想我年即弱冠哪来的底气和一代名将,唐皇倚重的国之柱石的高相公争夺呢?”
“还不是我高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兔崽子鬼迷心窍,被你蛊惑,我扬州大好局面才会白白断送?”高骈冷笑道:“如今成王败寇,你何必多言?说吧,打算如何处置我?白绫?毒酒还是匕首一把?”
“也好,今日无事便来和相公好好论一论这扬州的成败得失。”薛洋笑道:“相公难道没想过高济兄弟本是你的侄儿,毕师铎梁缵秦彦等人俱是相公昔日爱将,可为何最后纷纷反叛?相公可想过到底为何?”
“相公可知毕师铎当日为何忽然起兵攻打节度使府?为何拿下扬州之后秋毫无犯退出城池等待相公返回?可是最后又为何不愿听从相公命令前来负荆请罪吗?”薛洋一连串的发问让高骈显然猝不及防,所以愣了半晌之后才嘶哑着嗓子道:“毕师铎忘恩负义,当日若不是本王,他还是一介草莽乱贼,是我不计前嫌,擢拔他于阵前,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叹啊。”
“是啊,是可叹,可叹他们原本没有反心,对于相公也是心悦诚服,但是却最后被逼反,毕师铎险些连自家妻儿老小都被人横杀于阵前。此等行径又有哪位英雄豪杰能够忍得住?”薛洋摇摇头道:“相公识人不明,任用奸佞小人当权,压迫忠良之辈至极致,甚至连相公自家子侄尚且险些被杀,若不是巧合,只怕高济兄弟早就被人暗杀于城中,相公又哪有最后一支兵马守住这扬州城?如若扬州城破,乱兵冲入城内,这满城百姓遭受罹乱,到时千秋功罪岂非都要算到相公头上?相公内无识人之明,外托权臣之相,不遵皇命,不晓民心,这偌大的淮南道,相公以为真合该继续落到相公手中?”
“黄口小子,也敢和本王论成败得失?你还不够格!”薛洋一番话说的高骈面红耳赤,忍不住起身怒吼道:“想我高骈出镇安南、岭南西川,平定江南乱局哪一次不是为国效力?我不配难道你配?”
“我能来自然是我配!”薛洋却丝毫不让,声音陡然高亢道:“大唐天下自天宝年间以来,拨乱纷纷百年之久,国土沦丧,叛乱迭起,百姓苦不堪言。相公前半生当得起天下之望,不论是收复国土,还是剪除叛乱,唐皇给予相公的褒奖相公自然当得起。然则自相公入主淮南以来,将军做过哪一件利国利民之事?任用吕用之这等天怒人怨之奸佞肆意妄为,欺压百姓,残害忠良,相公难道不知?相公自己沉迷于炼丹左道不能自拔,枉顾唐皇将一道百万军民相托,难道相公配?”
“至于小子我,起身草莽,从岳西之地而起,才有了舒州新政的实施,相公知不知舒州新政到底惠及多少百姓?”薛洋见到高骈散着双手坐在一边,起身道:“相公若是觉得对小子不屑,就该去好好看看,去看看舒州到底有多少百姓还知晓相公之名,去看看舒州新政到底是如何惠及百姓的。”
“昔日太宗曾言,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相公以为如何?”薛洋背对高骈一声叹息道:“相公再看看扬州,看看扬州百姓是如何看待相公的,如何看待相公所倚重的吕用之。何为成败得失,得民心者,得天下。”
“得民心者,得天下?”高骈原本目光散漫,很显然被薛洋的话刺激的不轻,但是这最后一句话却让他猛然间眼神一震,散漫的目光瞬间聚集在薛洋身上,就连瘫坐的身形也紧跟着站起来,死死的盯着薛洋道:“原来,你的志向不只是淮南一道,而是天下?你好大的胆子!”
“得不得天下的,我说了不算,你也说了不算,百姓说了算。”薛洋冷然一笑道:“相公若是想要阻拦,就该出门好好看看这天下苍生,看看他们的疾苦,看看他们的血泪,去听听他们如何对待这大唐天下,如何看待你们这些诸侯藩镇!”
“你想让我去何处?”薛洋的话让高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而薛洋倒也不着急,就一直在等着,直到对方开口来了这么一句之后才道:“我从没有想过要让相公去何处,此前和权义也说过,相公只要不做出危及淮南百姓之事,可来去自由,薛洋可不敢来阻拦相公行迹。”薛洋掀开帐门之时接着道:“高家也是如此,哪怕有一天权义要离开我薛洋,只要不投到我之敌人麾下,我也不会阻拦,相公尽可放心。”
薛洋走了出去,徒留高骈一人独自茫然的站在里面出神,半晌之后才被高济和高勋打断,“你们来了?”这一声嘶哑的声音却让高勋喜出望外,扑上去跪倒在地道:“叔父您——”
“难为你们了,给我备一副车架,我要去舒州看一看。”高骈的话让高济猛然间抬头道:“叔父想通了?”饶是高济心思沉稳,但是此时也是话语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