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章 东都宰执

洛阳,冯道府邸。

后唐王朝的这位宰相,近一年来颇享太平。北边的军务,李从珂都不让他插手,只是让他去处理民政,至于南面,随着李从珂地位日益稳固,东南西南诸国都不敢惹洛阳,荆楚甚至还派来了使者做表面文章地称臣。李从珂正戮力对付北边,因此也没有向南边开战的意思,这让秦岭、淮河一线得到了和平,南方的物产也在这种局势下陆续北运,一方面促进了中原经济的复苏,而从更大的视角望下来则是促进了整个丝绸之路的繁荣。尽管整个世界还处于战乱割据当中,但是丝路沿线却是前所未有的景气。

至于西北,天策唐军则维持着一贯的外交政策,继续维持着“兄弟之邦”的定位,本来在边界接壤之处,就算没有战事也必然经济萧条,但在秦陇之间,由于后唐方面的克制和天策军方面的努力,西北边境一日繁荣似一日,如果不是双方还不在一个政权底下,让有识之士对未来有隐忧的话,这简直就是一个盛世的开端了。

对于这种形势,冯道颇感欣慰,作为儒家的信徒,他的心是向着百姓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做哪个君王的宰相无所谓,甚至是要去和外族妥协他也可以忍耐,而最重要的,就是能够减轻百姓的痛苦,增加百姓的福祉。只要谁能做到这一点,冯道就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他。

从后唐常驻凉州的使者范质发回来的书信中,冯道察觉到甘陇的政治在走上正道之后,正处于迅速复苏当中——这种复苏就隋唐时代而言的。隋唐时代遗留下来的许多基建设施,在天策军手中已经修复了八成,而且又有许多新的设施在修建,与此同时软制度的建设,也有超迈汉唐之处。这种势态对比起周边的后蜀、吐蕃、契丹诸政权来都要高明得多。就是冯道所执掌(民政部分)的后唐也瞠乎其后。

近年来甚至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当天策政权颁发某项利民政策以后,洛阳方面和成都方面都会跟进,虽然会做一些修改,却都是对凉州方面政治改革进行某种呼应。

对于这种变化,军人和百姓尚不觉得如何,冯道却敏感地意识到此乃天地伦常大变的先兆——凉州方面竟然引领了天下制度变革风气之先!这可是国政争衡上的根本大事!

“天策军的每一步,都走在朝廷前面啊!”

冯道敲着范质寄来的书信,叹息着。

将范质的书信放入秘囊后,他又取出另外几封书信来——这却是秦北的一些情况了。

这几年,中原的佛教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几乎每个州都多了一些与西北佛教关系甚深的高僧,这些人或者直接来自西北,或者是认同了甘陇政权下张迈所提倡的佛教精神。他们以世外之人而积极入世,赈贫济弱,抚孤恤老,但又遵守当地律法,尽量与政府合作而不是与政府争权,但这样反而在民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隐隐自成一宗,但又有糅合天台、禅、净之势。且这些寺庙声气相通,从疏勒到凉州,从凉州到长安,从长安到洛阳,再到太原、幽州、青州、徐州,形成了一个隐形的网络。天策政权的许多情报,正是通过这个通路进行传递。

不过,懂得利用这一点的并不止张迈与鲁嘉陵,中原的士阶级对此也在争取,知识分子常与佛门高僧有所往来,读书则寄居,出行则寄宿——这是唐朝以来形成的传统,他们也利用这个网络构建了自己的信息网络,有时候也与佛门共享情报——作为知识界的领袖,冯道因此能够收到各种各样的风声,有一些事情,李从珂被瞒住了,冯道却了如指掌。

这时他所看的书信,正是连枢密院刘延朗也忽略的一些东西——那就是秦北的变化!

“鲁和尚做的好事!”冯道喃喃道:“不过他以为他的作为无人看得透?真当我中原无人么!”他合上了书信,寻思:“不过他们能如此破费,救得数十万百姓,却也是大功德一件。圣上如今一门心思地要先对付驸马、契丹,对秦北的纤芥之疾没有兴趣知道,然这个苗头看似微小,却需杜其渐!只是我若贸然将此事捅穿,到头来不但于国家无益,且以刘延朗等人的行事风格,多半会害苦了这数十万人!我当想个法子,使百姓既蒙其惠,又将折、杨拉回来。”

他的能耐当世罕有人能比得上,就算是天策政权下久经历练的郑渭、张毅等人,火候上也要弱他三分。然而郑渭鲁嘉陵等与张迈是一条心,行事之际可以动用天策政权所能动用力量的全部,冯道与李从珂却是两条心,李从珂的目的是要称霸,要的是让他的君权覆盖四海,对冯道只是利用他来帮自己牧民收税,而冯道之所以会与李从珂合作,为的却是如何最好地保护百姓与天下。正因如此,他虽然位居宰辅,但所能动用的力量却十分有限,韩昭胤刘延朗等人还常常会掣肘他,甚至就连获取情报这样的事情,冯道也还要利用自己私人的影响力来完成。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地想出了一个办法,要在现有的后唐体制内将鲁嘉陵的渗透化解于无形。

正待唤人行事,忽然间外面两个弟子闯了进来,声音急促地说道:“师相!出大事了!”

“怎么?是何大事,令尔等如此慌张。”

“东北来的消息!石驸马进入幽州了!”

“什么!”冯道如此的修养,也惊得一振手拂得几上镇纸掉落在地!

“你说什么!”他重复地问道!

“禀师相!”赵德钧从进犯檀州到突破到幽州城下只是短短两三日间事,一开始刘延皓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向东都告急,等到事情闹大,却是将前后事宜都向东都传递了,冯道的门人将事情经过简要述说了一遍,道:“石驸马突至幽州城下,城内军心大变,刘延皓惊骇之余,下令关闭四门,并不出战,将还失落在城外的兵马弃之不顾,大寒士心,他当晚又暗中聚集精锐兵马,打起了守不住就逃的打算,不想城中将士恨他如此,第二日还未破晓就哗变了。听说领头的是在军中颇有令名的张令昭。”

冯道变色道:“哗变!城外就有大敌,城内再哗变,那还了得!”

“师相说的是。”

冯道又问:“那刘延皓又如何应对?”

“他听说有变,就带了亲信兵马从南门逃跑了。”

冯道是何等修养,这时也忍不住双眉一扬——不过也就是一扬而已,跟着就平复了,神色仍然如一口古井一样:“哼,他确实也是这般人。”跟着又是一叹:“只是这样一来,幽州便守不住了。”

“是啊,听说刘延皓逃出幽州之后,石驸马就跟着进驻了。”

冯道道:“连石驸马进驻的消息都传到了,那么之前幽州被围的消息,怎么现在才来!”

“师相容禀,”门人道:“幽州之围来的突然,幽州失守也突然,而且听说刘延皓南逃之后,又沿途戒令不许将消息传回东都,我们知道这些消息,那是因为石驸马进驻幽州后传檄河北,河北不隶属于刘延皓的守军才急忙向东都传警,因此我们才知道这些事情。”

冯道怒火暗烧,不过他的脸色一镇定下来,就不会再有波动,只是道:“误国子,误国子!若是他能守个几日,等待援军四至,何至于如此狼狈?或者早些将消息传来,朝廷也可以有个防范。再不就是毁掉粮草辎重——石驸马本该在云中西北,忽然出现在东北,必然带不了多少粮草辎重,只要焚了辎重,他就想长呆也不行了,听你刚才所述,现在幽州的积谷怕是都落入石驸马手中了。”

“怕是是了。真不明白,他打了败仗为何还要遮掩,还要一错再错。”

冯道说道:“这个是有道理的。”然而他却不肯说这道理是什么,怕教坏了学生,又问:“现在驸马的前锋杀到哪里了?陛下知道这件事情未?”

“学生探听到的最新消息,是定州守军告急!现在的话不知道到哪里了。至于陛下知道否,就不晓得了。”

冯道整理了一下衣裳,道:“待我入宫!”

他的轿子才出府邸,竟然就有枢密院的人来拦住,并请他前往议事,冯道刚才的震惊只是片刻,这么会儿已经将事情的经过以及发展趋势都算到了,并不意外,便来见韩昭胤、刘延朗,只见他二人皆战栗难安,冯道道:“二公如此,是为了幽州的事么?”

刘延朗愁眉苦脸道:“相公真是消息灵通,竟然已经知道了。”

冯道道:“听刘公这么说,莫非陛下尚未知晓?”

刘延朗唉声道:“这事我们如何敢去说?又有谁敢去说?我们已经向刘皇后通了声气,可刘皇后也不敢说。”

跟随冯道来的门生听得义愤填膺,心想国家将有大难,你们居然还“不敢去说”!冯道却一点也不意外,他一听说刘延皓逃跑途中还在遮掩消息,就知道他为的是让自己的人先行入东都,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再以李从珂能够接受的方式禀明皇帝,否则的话,若让别人先行一步来说此事,就算他刘延皓是国舅,只怕还没等逃到洛阳,李从珂的追命圣旨就到了!

然而也正因此,又将备战的良机延误了许多!

冯道心中虽恼,不过他这些年看透了帝王兴灭,比这个更加荒唐的事也经历过,因此并无愤然,他的意思也要赶紧去禀明李从珂,但他也不着急,知韩昭胤刘延朗既然拦住自己,那就是不想自己去说,他并不打算人——无论是韩、刘二人,还是刘延皓,或者刘皇后。

这时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如此大事,终究难以久瞒,早一日禀报,陛下虽然怒火大盛,不过冲着掌兵之人去去,若是迟延下去,只怕到时候承受陛下怒火的,就前线,连我们都中掌管军政的都要遭池鱼之殃了。”

只轻轻一点拨,韩昭胤刘延朗便都脸色大变。

冯道却捶了捶腰,道:“老夫这就回去拟奏章,待得明日早朝,便向陛下奏明。”说着便回。

路上他的门生忍不住道:“师相!兵事急如火!您又是能进宫面圣的,为何却还要等到明日?”

冯道既不回答,也无反应。

他的门人却哪里知道,冯道这边一走,韩昭胤刘延朗马上转身入宫——冯道的话已经挑得清楚了:这件事情终究瞒不住,刘延皓虽然有刘皇后做靠山,但李从珂可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皇帝,帮他隐瞒的代价却可能是跟着陪葬!

且冯道主政,事情一发他干系不大,韩刘两人掌管的可是枢密院,一出事第一个问责的就是他们!因此虽然害怕李从珂怒火,两人还是赶紧转身入宫去了!

冯道回到府内之后,也不换便衣,就坐在大厅等着,没多久便有宫中太监火急火燎地一路跑来,急召他入宫议事,且要冯道无论在做什么,闻旨即行,迟到者斩!冯道问道:“公公,什么事陛下这么着急?”

“我们哪里知道,”那个太监双腿发软,道:“但自陛下登基以来,从未见过龙颜如此盛怒!相爷,你应该也听说,平日陛下最爱吴越进献的那对唐三彩,以陛下这等马上万岁爷,竟然也常自己拂拭,但今天我进去的时候,却见那对唐三彩已经碎在地上成几十块了,陛下的雷霆之怒可想而知……相爷,别说了,快动身吧,若去的迟了,奴婢的这条贱命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冯道点头答应,又上了轿子,临上轿前忽然朝西北望了一眼,以别人听不清楚的声音呢喃道:“中原兵力虽然渐渐恢复,人力又富,英才又众,但风气如此**,斜阳之光如何能与中天之日争辉!”摇了摇头,坐进轿中。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四尺以上杀无赦!第一五七章 追亡逐北第六十六章 轮台风萧萧第二四二章 养民如羊,不如养民如狼! 之一第十四章 汾阳兵典第三二六章 唐山之战第一六六章 司马归来第六十一章 百帐风云之一第十六章 上下同欲第七十四章 共讨不义军!第七十章 野战之城第九章 下巴儿思之二第五十七章 狼牙初试之一第四十五章 碎叶屯军后裔第六十九章 换将第一零六章 雅尔第七十章 磨磨第九十一章 汗血王座第一一五章 大同第一章 拆城第一零七章 大昭寺之一第二三六章 大国之灭第一三五章 北庭分裂第四十九章 叛国者诛,奸-淫者杀!第二十六章 自取灭亡第二四八章 养民如羊,不如养民如狼! 完第二十四章 大云寺第三一七章 东京政变之二第一三二章 轻取怛罗斯第一七八章 传国玉玺第一 一 六章 无君之时第三零六章 大辽三派第一三九章 汉家有众三十万,天下何处去不得!第二四五章 养民如羊,不如养民如狼! 之三第一零八章 高昌城外第八十七章 高昌攻防第一零九章 河西威权第三一零章 大轮台第一二八章 四大佛国第二一七章 草原鬼面军之二第一三五章 之一第一零八章 非我族类 不降者杀!第二十二章 乱世安得两全法第二零四章 战后外交之二第五十三章 致命缺陷第二一一章 铁兽狰狞之二第一六六章 入他耶律德光的老娘!第一五零章 虚虚实实兵家诡道第三零二章 兵围洛阳第九十四章 疏勒往事之一第八十三章 车阵的威力第九十六章 疏勒往事之二第一三五章 有冤抱冤有仇报仇!第五章 大战前夕第二七六章 晋北纵横第一零六章 托云小镇第二七四章 会帜第三十四章 袭途第二十七章 诱迁第一二六章 群贤第一三八章 拥与赠第十四章 破敌趁胜第二四三章 养民如羊,不如养民如狼! 之二第一二零章 百工至 百具随第二十七章 金蝉脱壳第九十八章 泽北最后一战第七十七章 小将突围第二一五章 佛度漠北第六章 殷鉴第九章 小金山第一五零章 兵临撒马尔罕第四章 殖民第九章 小金山第六十五章 俱兰城第一回合第二十二章 乱世安得两全法第九十五章 落荒东逃第三二五章 辽西走廊第七十六章 议和使者之二第三十二章 岭西迷云第三十七章 和平一统——不战而取河西!第五章 设阱人第四十章 揭罗第七十九章 西域纵横之一第六十七章 不祥之兆第一七零章 战书第二十六章 自取灭亡第三十七章 诱敌第一二八章 火烧浮屠城之三第一百章 威震中原第三章 搜兵第三十八章 新的商路第六十六章 明教教徒第三十七章 远客远国第九十九章 步步为营第二六七章 上京会战之二第二五零章 驱虎吞狼第四十八章 碎叶沙漠决胜第一二九章 碎叶留守第一二零章 微服出巡第三零二章 辽阳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