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M



M

她也许是我见到现在,最有鬼气的。她进门的时候,我明显的察觉室内的温度降低,她的身体和脸色都是纸一样的惨白,身上和脸上尤其是脖子上,青筋格外的明显。似乎每一个鬼,对于我的屋子都有好奇。她并没有正常的在走,而是再飘。是的,飘,那是一种双脚离地面只有几厘米,却又没有办法踩下来的样子。她像是刚出身的动物,并不喜欢老实的呆在一个地方,她像是一只蜥蜴一样,爬在天花板上,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遮盖了她的脸。

她还保留着对陌生人的防备,尽管她已经从网络出现在了我的家中。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我并不是一个很善于沟通的人。而她似乎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不停地在天花板上爬来爬去。这样压抑的气氛让我有些不自在,我打开了笔记本,选择了舒缓的钢琴曲,轻柔的曲调飘散出来,我觉得好些了。不一会,我听见了一个很美的声音,我四处寻找,当我看见她张着的嘴,我才略微惊讶。

音乐的魅力体现在任何地方,也让我们之间成了比较微妙的一个关系。不是陌生人的陌生人…她并不愿意告知我她的姓名,但因为无法称呼,所以她告诉我,她叫M。对于称呼我并不太在意,我在意的是她在博客中的言论。“M,你说自杀的人会经历比死还难的过程,那是什么?”

M纯白色的眼珠动了动,扭着脖子告诉我,自杀的人是违背了自然规律。比如一个人的命数是五十岁,可如果在三十岁选择自杀,那么就会无止境的重复死亡过程,直到那个人真正可以死亡的时候。对于这个说法,我并不太理解。在我的追问之下M才说出了较容易理解的说法。

M是在二十岁死亡的,她每天在固定的时间,会回到固定的地方,再次上演自己上吊的过程。然而死亡的痛苦会一次比一次加重,她已经重复了十四天。我忽然想起很多网上看到的文章,说看见有人坠楼、上吊的影子,但是不一会儿又消失不见。我问起M,她忽然给了一个大胆的提议。她问我愿不愿意死一次看看。

我面对她的提议,不禁想到曾今很喜欢看的一部动漫,地狱少女。曾经有一阵子,我也想过要痛快的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个勇气走出那一步。然而我又极度好奇死亡那一瞬间的感觉,冲动之下我同意了她的提议。随后我们之间就是沉默,只有优雅的钢琴曲和她美妙的歌声。M死的时候是在午夜,也就是0点的时候。为此我们不得不相对无言的待到那个时候……

不得不说,M是唯一一个,什么都没有告诉我的人。我只能做着一些胡乱的猜测,或许她是个歌手,遇上了难以释怀的事,自杀身亡。又或者是一个承受不了压力,自杀而亡的学生。又或者是为情……我苦笑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这样胡乱的猜测,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我看着她,她在唱歌的时候,将眼睛闭上,微微侧着头,表情显得愉悦。我不得不感谢我自己,放音乐的确是个很好的主意。

我做着我自己的事情,吃饭、洗碗、整理房间和书橱。我很喜欢书,尤其喜欢那些沉重的硬封面的书本。现在网络发达,一切都变得极其简单,只要动动手指,什么样的书都可以放在手机上,走到哪里看到哪里。但我不得不说,或许我就是一个极其守旧的人,我喜欢翻阅纸张的感觉,也喜欢印刷的油墨味道。比起在地铁站里站着看手机,我更喜欢在咖啡馆里,坐着阅读。

我喜欢的书,并没有特定的品种。除了政治、军事、和时尚杂志意外,基本我都会翻上一会儿。我的家面积不大,但是一个硕大的木质书橱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地方。只可惜由于我有买书的习惯,它已经无法承受,所以很多书,我只能在床边堆着,堆出了床头柜的高度。

M出乎意料的很喜欢书,在我忙碌的时候,她已经翻完了一本侦探小说。她坐在地上,长长的头发铺在地板上。她问我是否可以翻看其他的书,我也就自然地开始推荐我认为不错的书。大约是触到了我的喜好,我变得话多起来。等我察觉的时候,地上已经堆了很多书。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M也笑了。我将大部分需要很多时间的书放回原处,留下了一些不需要看很长时间,又很经典的书籍。

M看书的速度很快,她很安静,是能静得下心的人。我一边码字,一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不得不承认,她也许比我还要爱书,每一本都是轻拿轻放,而且不会用随便的姿势看书,大约一连四个小时,她都保持着正确的坐姿。我看着她提拔的背脊,猜想她是个有教养的女子。

如果不是因为那耷拉着无法收回的舌头,还有那死人的惨白,也许我会将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由于我一直在细心的观察她,所以我的电脑屏幕上半个字都没有。手机铃声响起,我看了一眼,叹气却不接,任由它继续响。这个铃声锲而不舍,在它陆陆续续响了整整半个小时之后,我不得不接起了它。来电话的,是我的编辑,由于这两天没有任何进展,自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安静的听编辑训斥,不时做着回应。直到电话挂断,我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关掉手机。

随后我发现M正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她忽然一改之前的安静沉默,忽然变得欢呼雀跃起来。她问我是不是小说的作者,我点头,她像个看见糖果的孩子一般跳着,随后M告诉我她喜欢的小说,这一次吃惊的人变成了我。她居然是我的小说迷,真是很大的巧合……当知道她的偶像是我本人的时候,她所有的防备全部卸下。坐姿也变得随意,爬在地板上,手撑着下巴,一双脚翘着,像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我们聊了很多,她对小说的看法和理解,让我这个作者本人都有些钦佩。不得不感叹,她看书的认真。她快乐的说着她喜欢的片段,一边做着比划。这个时候,我觉得她更像一个活着的人……

晚饭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气氛融洽,她用着撒娇的口吻,要求买披萨。我自然没有过多的意义,尽管我对于披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必胜客的送餐速度,让我有些惊讶。因为我第一次叫,所以我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可她在一边儿却显得很老练。我想那个送餐员,应该会觉得疑惑,一个男人,不时地对着空气商量。

M手抓着披萨,一边吃一边说。可这样的快乐也只是持续了一会儿,她告诉我鬼没有味觉。所以即便是她最喜欢的食物,也没有办法吃出味道。她沮丧的坐在一边,抱着双腿,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只好摸了摸她的头。她忽然像我靠了过来,告诉我她想睡一下。我无从得知鬼是不是需要睡觉,是不是会犯困。我只能僵硬的坐在地板上,任由她像是动物一样在我的身上磨蹭寻找舒服的位置。她的身体带着一种没有办法说明的冷,并不像在空调下直吹的感觉,而是一种置身在冰窖的感觉。才不一会儿,我就觉得我的手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大约半个多小时,她醒了过来。而我的手和腿,已经麻木,一时竟然站不起来。

M的歉意很明显,一时间她的情绪低落到抑郁。我试着去劝说,但我并不太会说话。最后她笑了出来,说我的道歉听着她都要笑出来了。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在距离0点还有四十分钟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家。

M说的地址离我的家不过十来米,我明白她那么早出门的原因。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她缓慢的走着,我察觉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慢慢放慢了脚步。她忽然伸手挽了我的手臂,我们就这么走着,像是在散步。一路上,她告诉我,那间店的蛋糕是她喜欢的,那间店的冰沙是台湾正宗的,那间书店的老板是个小气的老头……一路上,我都隐隐觉得,她在怀念还活着的时候,直到她在一家音像店停下的时候,这样的感觉越发强烈。

这家音像店有些年头了,面积不大,里面很多的时候也没有那些流行音乐,只有一些钢琴曲,和一些稀有的黑胶唱片。她在一个柜台前停下,她的视线停留在蓝色多瑙河的黑胶碟上。我伸手翻了翻,发现只有那么一张,而且保存的不错。我在她差异的表情下,买下了这张价格并不便宜的黑胶碟。她惊喜的问我,家中是不是有留声机、她巨大的喜悦在我说是之后,变成了巨大的失落,她似乎嘟囔着今天没有看见之类的话。

一路上的闲逛之后,我们出现在一个小区,我跟着她左转右拐来到一幢楼前,她直直的飘了上去,而我只能爬楼梯上去。这个小区的房子并不新,很多地方有着漏过雨的痕迹。一个楼道只有两户人家,到了门口我犹豫了,因为上面贴着封条。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她动手从里面打开了门。空旷的房间中什么都没有,也许是被搬走了。只有房间正中的地方有一张椅子,椅子的上方有一根悬挂着的尼龙绳。尼龙绳的另一端系在天花板的吊顶上,这样的屋子居然还有横梁的存在。

M站在椅子边,安静的看着我。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让人胆寒的情景。昏暗模糊的光线、空旷的房间、满满的灰尘,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一根上吊的绳索……我深深吸了口气,示意她开始。我…也不知道我想证明什么。

被附身的感觉依旧很糟糕,M上身的时候比

何军更加明显,她的冰冷让我唇齿发抖。随后我被动的动了动手脚,我的嘴唇在没有我的控制下,扬了扬。我看见我自己走上前,随后站在了椅子上。尼龙绳被套在了脖子上,随后椅子被踢翻在地。

一瞬间脖子上传来巨大的压制,我忍不住剧烈的咳嗽,我的手也放在了绳子上,身体的重量向着地心引力,越来越沉重,我的嘴巴被迫张开,舌头伸了出来。脖子上的疼痛以及无法感觉,空气在嘴边一点点的减少,我的肺像是干涩的大地,却始终等不到一点点的雨滴。我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巨大的窒息,让我的神智失去控制。似乎在一瞬间我看到了很多东西,像是走马观花一般,许多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以及M,她似乎在哭……

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M一直在我的身边,她的神情紧张,当我醒来的一瞬间,她无助的哭了出来。我一时说不出话,只知道咳嗽。将近一个小时,我的嘴巴都是发麻的,舌头也完全不听使唤,我动手摸了摸脖子,摸到了明显的勒痕。

我用干涩的声音笑了,M也笑了,我们就像是两个傻瓜,大笑着。幸好她隔壁是间空屋子,否则一定会有人报警。我站起身子,觉得自己的视线一阵模糊,我靠着墙,站了很久,才没有倒下去。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从没有觉得呼吸是那么珍贵。

我们离开了那间屋子,回到了我的家。我给自己倒了水,小心翼翼的喝着,我的脖子依旧僵硬,吞咽都不那么顺利。M的歉意让我有些愧疚,因为那是我的一时冲动,却把她吓坏了。我拿出了珍藏很久的留声机,她的眼睛似乎在发亮。小心的调试过后,蓝色多瑙河的曲子在我们之间回荡。等我一曲听完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

我摸着自己的脖子,嘲笑自己不如一个女孩有勇气。上吊的感觉真的很糟糕,尤其是赖以生存的氧气就在你嘴边,而你却无法呼吸的那种压抑痛苦…一个二十岁的女孩,为什么会选择如此的死去,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一时无法得知,唯一能知道的就是M,依然还在这个世上,依然会每天重复那样痛苦的过程,一直持续到她真正可以离开的时候。

事后我很无奈的将M的事变成了短篇故事,交给了想要杀人的编辑。意外的是,获得了好评。在杂志上出版后,我也买了一本放在家里。第三天的时候,M来了,她一眼就发现了这本新书,于是她快速的翻阅起来。我有些紧张,因为我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但她意外的笑了,这是第一次,我觉得她笑起来很美…

M始终都没有告诉我,她是谁,为什么死,她只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我家,翻看我的书籍,用我的留声机听蓝色多瑙河。但是她再没让我陪她去经历那个死亡的过程,我问起她时,她是微笑着告诉我,如果有别人在场,也许她就熬不下去了。这句话让我一时有窒息的感觉,如果再早一些认识她,如果她自杀的时候有人撞见这一切,是不是她就不会死。当然……这些都只能是如果。

人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即便是追悔莫及,即便是痛苦难当,也没有办法改变现实。M有很多次蜷缩在那里,沉默的哭泣。我无法理解,如果哭,不出声音的话,那是多么一种压抑。每一次压抑之后她都会笑着告诉我,她会看看自己到底多少岁会死。她将她的生日告诉了我,让我帮她记着。我答应了下来,但是我看着她年轻的摸样,为她惋惜。我所能做的只是惋惜,我们不是神,不是上苍,更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命数。如果她的命数在八十岁才死亡,那么她还要这样重复,直到八十岁……

曾经的我也有想离开世界的想法,甚至有过想用死来证明自己并不个骗子的幼稚想法。但是我没有勇气,因为在那时候我有太多的留恋,太多的不舍得。所以我还活着,活在这个让我有时很失望的世界上。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的那一条痕迹虽然淡了,可还是明显的。M就在我的身后,闭着眼睛跟着留声机哼唱蓝色多瑙河的旋律。她的歌声很美,很干净。她只有二十岁,她也许会有美好的恋爱、知心的朋友、满意的工作,甚至会有个美满的家庭,可爱的孩子。可现在,她只能一日一日的重复,等待自己可以离开世界的日子。

也许我该做些什么……我不能解除他们的痛苦,我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我至少可以告诉世人,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后悔、他们的留恋。那么也许,有些正站在死亡边缘的人,会愿意回头看看这个令他们失望的世界,然后发现一些让他们值得再活下去的东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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