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走道间快速地穿行,滑轮发出让人心焦的声音。
这个时候,看着外婆的脸,我却觉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停止了。
“照顾好童宇,他只剩你一个人了。答应我,不要丢下他不管,答应我。”
……
我看着外婆的眼睛,好像又回到那一天,我第一次出现在外婆的面前,全身脏兮兮的,担心着这个老婆婆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她用皱巴巴却温暖的手抹了抹我的脸蛋,叹口气,说了句“又多了张小嘴啊,看看能不能省出一口来给你。”
我永远也忘不了她牵起我的手,抱我在椅子上坐,然后捣腾了半天,从简陋的厨房里弄了一个饭团塞我手里。那饭团是凉的,粘了些盐巴,却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最好吃的东西。
……
我身体一个顿住,护士强行分开了我和外婆的手。
我的手僵在空气中,迅速变冷,眼睁睁地看着外婆被推了进去,手术室的大门也跟着缓缓地关上。
这一刹,我的灵魂仿佛也跟着被带了进去,只剩下这具空壳。
……
巨大的悲伤笼罩了这个夜晚,外婆过世了,她没能像上次一样从手术室出来。
童宇在哭,蒋梦婷也在哭,我一声不响地流着泪,更多的是自责。如果,我可以照顾好外婆,照顾好这个家,也许外婆不会带着这么多的遗憾就这样离开……
……
我不喜欢葬礼,从来都不喜欢。人都不在了,任何的难过和怀念,那人都再也感觉不到。
蒋妈妈说,葬礼是不可少的,给找了殡仪馆,还给找了做法事的人。是啊,我不喜欢的事,不代表外婆不喜欢。她是这么传统的一个人。
我给外婆洗干净,给她穿上她最喜欢的衣服。她就那样安祥地躺着,再也不用为任何事操劳。但是她始终皱着眉头,好像仍在挂牵着她放心不下的。
童宇在医院的时候就消失了,我让小丽去找,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童宇会来的。”我抹了抹眼角的泪,露出一个微笑,轻声对外婆说,“别担心。他虽然经常不懂事,但绝对不会不管外婆你的,我们俩都不会的。外婆,这一生你辛苦了。你不是相信因果循环吗?上一世的债你都还清了,下一世就投胎去一个好人家吧,无忧无虑地过下一世。”
想起外婆为我们做过的那些,我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但是我必须坚强,我要送外婆好好地走,就算她的身体再也不感觉不到。
……
有人在念着经,有人在唱着歌,香烛的烟雾缭绕着这个精致的地方。有几个外婆的老姐妹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送她,之后,花翁来了。
他一身黑色的素服,在根叔和花父的陪伴下,亲自过来。
我有些意外,心想他是听到了消息。
他在外婆的灵前鞠躬,我站在旁边,心情很是奇怪。早上的时候,警官过来拿了纪录仪里的视频给我看。虽然没有声音,但我看得清楚,外婆去找陈安琪,是想求她放过童宇。她苦苦哀求,但陈安琪依然无动于衷。最后,外婆冲撞上了陈安琪的车,画面惨烈。
理智知道这不关他们的事,要算账也是陈安琪造的孽。但是……他们都是陈安琪那边的人,我无法百分撇得干净。
“可可。”花翁一脸凝重地到我面前,“有需要的,你尽管说。”
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谢谢花翁。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节哀顺便。”花父也致上敬意。
我点头回以致意,看见他就像看见了陈安琪,心里的怒火险些就要被勾起。再见他往旁边看了几眼,明显就是在寻找童宇的踪影。
我请他们坐,不一会儿就看见花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眼中全是担忧和焦急,掩不住风尘仆仆的疲惫。
我整个人愣住,好想快步就过去投入他的怀抱,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一刻,我心里是踏实的,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花冥过来,恭敬地给外婆鞠了三个躬,才到我面前,握过我的手:“我回来晚了。”
我眼睛里全是泪,摇了摇头。
这时,童宇来了,小丽跟在后面,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他一身白衣,披麻戴孝,容颜憔悴地让人心疼。
我心里一紧,好想对外婆说,您看啊,您的孙子来了,他来送您了。
花父噌就站了起来,童宇从他面前无视地走过,先是缓缓在外婆灵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重重地磕在地面上。然后站起身来,站到灵旁边,向坐着的人包括花家的人鞠上一躬,出乎意料地得体大方。
下秒,花父情难自禁地走向他,我看着不禁胆战心惊。
看童宇的表情,默然而冰冷。他记得这个父亲,他一直记得。
“宇儿……”
“我要好好地送外婆走。”童宇面无表情,一点感情都不带,“请……看看场合,尊重一下我的外婆。”
花父盈着泪,张着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身体颤颤危危的似要失去重心。
花冥过去扶了把花父,把他扶回了座位。
一场新的法事重新开始,童宇按照法事主持人的说法,参与到其中。
……
花翁和花父离开之后,花冥示意我到外面喘口气休息一下。我在外面的花坛边坐,他给我买了喝的,递到我手上。我没什么心情,拿在手里,就开始发呆。
于是乎,他蹲在我面前,默默地看着我。
“别这样担心地看着我,我不是小孩子。”我没什么力气地说。
“你不是小孩子,但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他声音很轻,却是很暖,“我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我只能告诉你,你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试着接受。”
我鼻子一酸,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能不接受,外婆确实已经走了,而且是这么遗憾地走了。”说到这里,我就难受,我没有办法忘记她满头是血的样子,还有她最后的对我说的话。
“杰生已经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外婆自己撞在了陈安琪的车上。”
我不喜欢‘自己撞上’这个描述,心里面抗拒得厉害。
“我从不维护陈安琪,你知道。”他看我没说话,继续说,“遗憾已经造成,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逝者安息。”
我什么话都没说,将饮料放在旁边,缓缓站起身来,打算进去。
“可可。”
我留步,重新面对他:“是,是外婆找的陈安琪,也是外婆撞上了陈安琪的车。但是外婆的死,陈安琪这一辈子都难逃其究。如果不是她做的那些的事,外婆根本就不会去找她!
“在法律上来讲,她不是凶手,不用承担责任!在道义良心上来讲,她就是凶手!她手上沾着我外婆的血!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永远也不会!”
“那我呢?”他目光已经然是沉了下来。
是啊,他呢?他们花家的人呢?我再是恩怨分明,也无法做到一点想法都没有。
“你应该累了,回去休息吧。我呆在这里,不用担心。”说完,我就往里面走。
我不想看他的表情,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只知道心里面痛得厉害。
……
晚上的时候,来了一个人,是我没有想到的。
张妈给我外婆上了香,我请她坐下,然后轻声说:“不好意思,答应帮你找孩子的事要耽误段时间了,我……”
“不,我是来给老人家致个敬的。听小丽说,老人家过世了,所以我才过来的。”张妈说,“另外,我也是想来告诉你,劳烦你费心了,我的儿子……已经找到了。”
我蹙了眉:“找到了?”
她点头:“他来找我了。”
“他怎么会主动来找你的?他人在哪里?现在住在哪里,是干什么的?”我很是好奇。
“他……”
这时,张杰生进来,走到我们面前,递上一个袋子:“老板托我拿来的,全是你爱吃的。老板说了,饭你还是要吃饱的。”
我心里一酸,点点头,把袋子接到手里。
“杰生……”张妈这样叫他的时候,我就马上傻了眼。
张杰生没什么好表情地看着张妈:“不是和你说过了,没事不要来打扰童可可,更不要打扰老板。”
“我没有。我只是来表示感谢。”
“先去车上等我,我和童可可说几句话,我们就一起回去。”
“好。”
张妈向我再一次点头致意,然后就起身往外面走。
我理了理思绪:“张杰生……你姓张……”
“是。我就是你要找的,张妈的儿子。”
张杰生这样大方承认,我的思路却是更乱了。
他坐下来,简短地告诉我,他在孤儿院呆了好多年,也一直知道张妈是因为犯了法才被关了进去。后来,一个富家少爷过来找到他,就一直资助他,后来他去国外念了书,也把这事尘封了起来。
“老板对我不只是恩。”张杰生低着头,轻声地说,“我们就像是……同时被抛弃了的孩子,我依靠着他,而他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