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说话,倒是许之午先开口了。他说:“小罗,这个打电话的人,不是早上我们吃早饭时候碰到的吗?”
听到我们在在议论他,那人回过头来冲我一笑,又自去打他的电话。我这次看得真切,真是接连两次碰到的那人。这……也太巧合了吧。
次松见我们疑惑,不明就里,连忙给我们解释:“这是一个欧洲旅游大团的客人。住在我们藏餐馆隔壁的酒店里,每晚必定与他的同伙一起来吃我们这吃藏餐。都连续有十天的样子了。”
原来如此,看来又只是巧合而已。我暗自松了口气。
次松的藏餐馆装修得十分复古,拉萨厅的摆设完全按照旧时大贵族家里的样子来设计,奢华而又带有些人情味,不只是我,连拉巴这样本来就是大贵族出身的人都被吸引住了,大家立即热烈的讨论起这屋子里的器具摆设来,浑然忘记了其它事情。
吃饭期间,拉巴和尼琼各自按照藏族的习惯给我们劝酒添菜自不必说。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微微有些醉意。我也有点头晕,不过还好,还算比较清醒。有服务员小姑娘给我们送进来解酒茶,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又看到了那个欧洲男青年,他正探头往我们里面看。似乎是看见了我,他竟十分熟络的给我打招呼:“Hello!”说毕径自走进来。大概服务员以为他是我们的熟人,也没多问,任由他进来了。
“……”那人进来后,直直朝我走过来,并给我打招呼,可惜我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倒是那个送解酒茶的小姑娘抿着嘴,极力在忍住笑,她倒好像听懂了一样。
“他说什么来着?”我接着酒意,大嗓门的问那小姑娘。小姑娘被我的粗声粗气吓到了,连忙低着头说:“没什么,他说你怎么喝成醉鬼了。”说罢连忙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许之午道,“他的话你怎么能听懂?”小姑娘听到他这么一问,似乎有些吃惊,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们,道:“他说的是藏语,我为什么不能听懂?”
这下轮到我们吃惊了,这洋鬼子居然会藏语!于是连忙让服务员小姑娘出去,好问这样鬼子的话。
先是许之午,他酒喝了不少,说话有些大舌头,结结巴巴的问:“你是哪个国家的?”说完又自言自语的摇头道,“你听不懂普通话……不对,你怎么懂藏语?那我是不是应该用藏语和你说话……哎呀……可惜,我不会藏语。只会英语和德语……”
那男青年十分礼貌的微笑着看着许之午,等他说完,耸耸肩道:“Sorry……”这下我听懂了,是在说对不起。
本想问他为什么说对不起,可是脑子想来想去,说出口就变了,连说几个为什么,都没有说完整。
还好,尼琼和拉巴酒量大,醉虽然有些醉,但不至于想我们其他三人一样。尼琼先开口,非常平静的问那洋鬼子,用的是藏语,听不懂在说什么,不过那洋鬼子对答如流,没有半点不愉快的表现。
李增喝酒上脸,整个脸通红,满嘴酒气的问我能不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我摇摇头,表示不知。他失望的“哦”了一声,也没在有其他表示。
两人完全无视我们的对谈了一会,那洋鬼子走到拉巴身边,挨着他坐下。尼琼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几次张嘴想说什么,不过还是忍住没开口。倒是拉巴,一见陌生人靠近他坐下,立即警觉起来,用藏语说了句干什么——从他神情上猜出来的。
那洋鬼子友善的拍拍拉巴的肩膀,大概是在说自己并没有恶意。不过拉巴不买账,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警惕的双手环抱在胸前,似乎那里有宝贝,怕洋鬼子抢了去一样。
洋鬼子在拉巴那里自讨没趣,尴尬的笑了两声,也不再坐,起身礼貌的向我们告辞。大家又晕乎乎的看着他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喝了解酒茶到底还是有些用处,坐了一会,我稍微好些了,词可以达意的问尼琼:“刚才你和那个聊什么?”
尼琼看了一眼拉巴,才道:“聊些藏文化,传统的东西。老外对这些倒是很感兴趣。可惜现在许多年轻人都已经数典忘祖了。”
洋鬼子居然还跑进来找尼琼聊藏族文化,这十分有点过于奇怪了?外面那么多的藏族人,随处可见的他不找,偏偏进来找我们?想到这里,我好不容易清醒起来的脑子又有些混乱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干脆不去想。
过了一会,大家酒意都退了些,拉巴吵嚷着要赶紧回去,总说心里不踏实。其实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到那个年轻的欧洲男人,已经让我觉得很不踏实了。拉巴说回去,我想着在他家好歹会踏实些,于是连忙附和说回去。次松自然又是苦苦挽留,说让我们就住在这里,明天请我们看藏戏。又说那些唱藏戏的艺人十分难请,表演如何如何好。
没有人对藏戏心动,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回去商量。因此和次松一番客气后,我们还是打道回府。
次松的藏餐馆里的停车场离饭馆还有些位置,许之午先去开车,我们站在门边等他过来。就在等他的当儿,一个穿着非常传统的藏袍的二十上下的女孩子向我们——不,是向我直直的走了过来,她长相一般,不过声音倒十分好听,“请问是罗练吗?”她弯腰低头,十分有礼貌的用流利的普通话问我。
“请问……你是……”我被她这十分传统的藏族规矩吓了一跳。藏族老规矩,是家里来了男性客人,女辈们一律只能低着头,视线只能到客人的腰为止。这女孩子差不多也是这样。我摸不清她的来路,迟疑了下,才回她。
“我?”这女孩子满脸的毕恭毕敬,道,“我是你朋友的……人。”她说到这里,犹豫了下,像是在考虑怎么介绍她的身份会比较合适,简短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她又道,“她托我带给你一句话。”
我更是糊涂了,我朋友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带话给我?
“能借一步说话吗?”我有些走神,她这话说了两遍,我才听到。
“可以。”我道。
“那请。”她礼貌的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不太习惯别人这么客套,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孩子,连声让她走前面。
“不,你是我主人的……”话才出口,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改口道,“你是我们尊贵的朋友,自然应该受到礼遇。”
我实在受不了这样客套来客气去的,不想再罗嗦,抬脚往一边走去。她毕恭毕敬的跟着后面。
走了几步,估计尼琼他们也听不到我们谈话了。我问她:“我哪位朋友请你给我带话,他的名字是?”
“请字不敢当。”仍旧是弯腰低头的礼数,她道,“她的名讳不是我们这些人随便能说的。所以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不过她叫我带的话,我必须一字不漏的转达给你。”
我更郁闷了,这是哪出跟哪出?怎么和旧小说里写的情节一模一样?
“什么话?”见她确实不愿意说出那位自称是我朋友的人的名字,我只好无奈的问。
“我们公……不,你那位朋友让我转告你。请你最好还是回到自己的本职岗位上去,不要插手任何事情,不然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灾难。”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色。
“此话怎讲?”我完全糊涂了,“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管拉巴的事情?”
“不,不是拉巴,是不要管金眼银珠的事情。金眼银珠是不祥之物。”她说完这话,停了下,又道,“言尽于此,盼君及时抽身为好——这是原话。”
“我……我……”我完全不知道怎么说了。
“我带的话已经传到。还要去准备明天的藏戏……”她道,“先告退。”
我一愣,怎么说话文绉绉得想尼琼一样古人!想再多问几句,那女孩子已经低头退步走开了。她的举动完全就像一个旧时大家族里出来的奴婢,卑谦有礼,忠于主人。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规矩,还有带话给我的,究竟是哪路高人,这么装神弄鬼的不知是什么意思,又不现身,非得要找个人带话才能显示他的神秘么!牢骚了一阵,全然不知道自己忘记了问那女孩子的名字。
许之午的车很快就开了过来,我只好打消去找那女孩问清楚的念头,跟着大家一起回去。
车上,老李问尼琼:“那个外国人竟然能用藏语和你交谈,真是厉害。”他是在主动把话题往那年轻的欧洲人身上引。
尼琼有些不自然的笑笑:“那倒没什么,现在有本事的人多了。你看之午,拉巴说他会很多国家的语言。”这位又不动声色的把皮球往许之午身上踢。
许之午边开车边接过话去:“我哪里会许多国家的语言!连你们最基本的藏语都不会!”
尼琼打了个哈哈,不再接话茬。
我心里总觉得那欧洲人不单是来聊两句藏族传统文化那么简单,他的出现实在是巧合得不能再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