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早膳是燕窝粥,吃了几口,总觉着味道不对,思忖半天,觉得是太甜了。俞婶向来晓得我口味清淡,每日的饭食也做得颇合心意,不想今日却失了回手。本着不浪费的美好品德又喝了两口,终还是没忍住,朝司琴道:“今日的粥是不是太甜了些?”

司琴看我一眼,也不回话。

我虽不明白她这个不回话的缘由,却也没有在意,续道:“腻歪得我吃不下,让俞婶重做一碗吧,少放些糖。”

她仍是不讲话,端着粥便朝外走,口中嘀咕道:“吃不下的又不止你一个。”

我愣了一愣,赶忙将她唤住:“你方才说什么?谁吃不下?”

她回过头来看我,张口欲讲,门中恰巧奔了个人进来,形色匆匆带起股凉风,吹得我直打哆嗦。这个走路带风的人,是俞管家,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急道:“夫人您快去看看,门口来了一大票人,送了好几车的彩礼,说是来给您下聘的。”

我心里一咯噔,回想昨日之事,猜这定是蕴华的主意,可昨日不是没答应他么?他整得这般大张旗鼓是要作甚啊!也没工夫再等司琴的下文,立刻撒着腿就往大门口赶。

路上俞管家又道:“我拦着没让进,他们便赖在外头不肯走,再这样下去,全城的百姓都要惊动了。”

一路奔至大门口,立时被眼前的排场惊了一跳。这这这,蕴华也忒有钱了!入眼处尽是辆满满整整的马车,车上尽是红底金纹的锦缎箱子,拉车的马头上十分整齐的系着朵红绸花,一路排至巷子口。府门前能站住脚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由此可推断,青州城的百姓大多都很勤劳,人人都起得很早。

一位头上戴花的老姑子挥着红绢迎上来,拖着糯糯的嗓子唤我:“钱夫人……”

我望着她的造型想,这定然是媒婆了。却总觉得这媒婆的长相十分眼熟,定睛一看,立时又惊了一跳。这不是隔壁的徐二娘么!

不得不说的是,徐二娘不仅在媒婆界做得风生水起,在八卦界也是名拔尖的好手。曾经有过将一位善良少妇传得勾引自家小叔子并害死自家相公试图夺取家产让人深信不疑的辉煌成就,令那名倒霉的少妇受尽白眼,花了好些年才洗清冤情,淡出众人视线,可谓是十分悲惨。而更悲惨的是,那名倒霉的少妇,不偏不倚堪堪正是不才在下本夫人我。

算起来,这样大的过节,她该是没胆量出现在我面前才对,今日怎的,怎的摇身一变,又向我做起媒来了?

徐二娘大约看我没有反应,又抬手挥了回绢帕,谄笑道:“钱夫人,大喜啊,大喜!”她指指石阶下的一车车彩礼,尖着嗓子说给我听:“你看看,看看这些聘礼,全部都是给您的,就算是青州首富也没这么大手笔啊!可见这白公子对您是下了一番心思的,今日不仅要……”

我实是不想理她,转身便进了府,打算去找蕴华问个清楚。她在后头抓我一把,却捞了个空,被俞管家拦在门外。

走出去好远,还听得后头唤道:“哎,钱夫人,别走啊,钱夫人……”

也不晓得蕴华是个什么想法,回想昨日之事,我似乎并未答应要改嫁于他。今日列出这么大的排场来下聘,还引得众多百姓围观,委实让人汗颜。可叹本夫人早已声名在外,今日又闹这么一出,也不晓得外头会将钱府传成个什么样子。

火急火燎地奔进清雅苑,一眼望见蕴华坐在院子里饮茶。

他闲闲地看我一眼,起身递了杯茶水过来:“奔得这样急,口干不?先喝口茶罢。”

我想了一想,确然有些口干,便极自然地接过来。饮了一口觉得不对,我方才是找他做什么来着?赶紧道:“那媒婆是你请的?聘礼也是你送的?”

他抬手过来替我擦额上的汗,口中淡淡道:“大约是罢。”

被我一把挥开:“可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啊。”

他伸手接过我手里的茶盏,轻轻放回桌上,“嗒”的一声,道:“这个我晓得,也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今日对你下聘,不过是觉得你早晚都会是我的妻,早下晚下也无甚区别,顺便也当是给你提个醒,免得你日后将这事儿给忘了。”

我晕了一晕,也不晓得他哪来的自信,竟这么确定我会嫁给他。但想一想,又觉着他向来都很有自信。揉了揉脑袋痛苦道:“可你请那徐二娘来做什么?难道不晓得我同她有过节么?”

蕴华一面踱到屋檐下去料理那几盆新栽的玉茗,一面道:“我就是晓得你们有过节才特意请她来的。”

我立刻被他噎得没有话讲,这是个什么人啊!究竟安的个什么心喂!昨儿个才跟我表了一趟白,今日天一亮便找了个仇人上门,还是来做媒的?真是男人心海底针,苍天的想法也没他这么高深。

心底的火气往上窜了两窜,正当甩袖子走人,又听得蕴华缓缓道:“当年那些谣言是自她口中传出,自然也该由她来澄清,但贸贸然要她覆当年的口,恐怕不大容易,今日请她来做媒,不仅给了她个台阶下,也让她澄清得毫无怨言彻彻底底,又挽回了你的声名,”他回头来问我:“有什么不好么?”

我瞬间讶然,起先诚然是没想到过这层,如今听他这么一说,觉得颇有些道理。但转念一想,又立刻发现新的问题:“可你送这么多聘礼做什么?马车都排到巷子口了,引得那么多人来府门前看热闹,生怕人家不知道似地,这不是活该招人八卦么!”

他似笑非笑:“你先莫急,”说着又起身走回来,带着一手泥:“我自然晓得,依你这个清淡的性子,那些聘礼恐怕几辈子也花不完,之所以送这么多,本就是摆给他们看的。”

我不是很明白地看着他。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脸,叹道:“你垂头挂面地过了这么多年,也该扬眉吐气一回了罢?我晓得你这些年的处境,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我怔了一怔,觉得左边胸口处暖烘烘的。

蕴华今日的作为并非是想逼迫我改嫁于他,而是想替我洗冤正名,这简直大大地出人意料。我这些年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动作大了些便要落人话柄,活得也是蹑手蹑脚十分憋屈,如今有人肯正儿八经地娶我,便更是连做梦都没想过。

蕴华好似从来不曾做过什么似地,垂眸看了眼满是污泥的一双手,皱眉道:“替我将袖子卷起来些。”

我“哦”了一声,低头开始替他卷袖子。

他的声音响在头顶:“怎的不说话?莫不是还在怪我吧?”

听他方才的一席话,此刻我决然是再没有怪他的意思,不讲话只因不晓得该讲什么。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有人待我这般好,想得这么周到,就算我是个铁石心肠,这回子也该动上一动的。却不晓得如何表达,只好摇了摇头,卷完一只继续卷另外一只。

他温和道:“其实你不必为钱家太过担忧,文昊并非如你想的那般不务正业,早些离开指不定对他还有好处,他……”

我凝神等着他说这个“好处”,等了半天,却没个下文。

于是讷讷道:“为何这么说?”

他好似没听见似地,自顾自地走回屋檐下继续料理那几盆玉茗。半天,停下来道:“你还是早些放那些人进来罢,昨日才公布了你我的婚事,今日又将做媒的挡在门外,只怕到时候又引些闲言碎语。”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送聘礼的还在大门口呢,赶紧应了一声,转身朝院门外奔。

奔到门口又被他唤住:“素锦。”

我回头看他:“怎么了?”

他腾出只手来指了指脸:“将脸上的泥揩了再去。”

我呆了一呆,猛地想起蕴华方才在我脸上揉的那一把,赶紧抬手擦了把脸。

他笑了一声,又道:“反了。”

我又赶紧揩了把左边。

他哭笑不得,施施然踱过来,捋起袖子在我脸上抹了几回,抹完又捏着我下巴细细查看。我抽了抽嘴角,指着他捏住我下巴的这只手道:“那个……你手上有泥。”

他愣了一愣,笑道:“我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