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很快就到来。
上官宁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上了皇后的衣袍, 长摆曳地,明黄色的衣裙上满满绣上了九只形态不一的彩凤,华丽之中透着庄重和威严, 腰带勾勒出纤纤细腰, 金色丝线在上面绣出的古时的梵文, 宫绦系于其上, 金色流苏缀在红色玉环下倾泻下来。
红络的手很巧, 将她头上的万千青丝全部绾了起来堆成了一个好看的发髻,金色的凤冠戴在了头上,左右两边个插上了一支白玉步摇, 金色的流苏从两侧垂下。
柳眉朱唇,明眸如星, 红络点着朱砂在她额间落下化钿。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上官宁想起了小时候听娘亲说的一句话。
她说:作为一个女子, 嫁给自己最心爱的男子的那一天,一定是她这辈子最美的那一天。
出嫁的那天她很美, 嫁的却不是她爱的人。
今天的她也很美,身边依旧还是那个人。
“娘娘,凤辇已经备好,皇上已经在承乾殿的后殿等您。”门外说话的是罗商,奉了他的命令带人过来保护她过去。
上官宁点点头, 扶上红络伸来的手站起身来。
走上凤辇的时候, 上官宁停顿了一下, 转身问罗商道:“皇上可有让你留下一部分人搬漪兰殿的东西?”
“禀皇后娘娘, 凤宁殿的东西都已经备足, 娘娘若是还有什么需要搬过去的属下差人搬过去就是。”
“嗯,也没什么, 本宫屋里的那张梳妆桌是用惯了的,罗将军差人把那张桌子搬过去便好。”
“是!”罗商应了一声,转身吩咐两个人留下搬桌子,其余人马跟着凤辇前往承乾殿。
早些时候,易靖华经常大半夜的还召集了群臣在御书房商议登基事宜,翻遍了黄历才定下的十 月初十这个好日子,就连承乾殿的“承乾”二字,也是熬了几个晚上想出来的。
许久以后,后人可以从传世的史书上了解,中原大地分裂割据了十九年之后,再次被统一的这一日的盛况。
这一天,街道休市,从各地赶来的二品以下官员整齐跪在承乾殿外,恭望这年轻的帝王携着皇后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紧承乾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响起一片声音,众大臣齐齐跪拜,紧接着,殿外也响起了一片声音,更加响亮,更加恢宏。
如此内外相应此起彼伏了整整九声,新皇才携着皇后走上了皇位,两条巨龙盘踞着金椅,最后在椅背上交缠出双龙吐珠的动作。
自古以来后宫女子不得敢干预朝政,是以龙椅的旁边,是临时加设的凤椅,上官宁端着端庄得体的神情稳稳地坐了上去,宽大袖袍下的手紧了紧,握住了一块布帛。
易安展开了手中的圣旨,宣读里面的内容。
大致的意思是:新朝沿用宁国的国号,称宁朝,定年号为通平,即今日起,为大宁朝通平一年。
新皇登基,天下初定,各地事务百废待兴,官员调换,赋税减免,牢房之中凡不是犯了危及国本大罪之徒,皆赦。
上官宁的头上冒着冷汗,尽量用内力压制住喉头的一股腥甜,不让他看出破绽。
突然想起了来的时候罗商说过的皇后住所的名字,凤宁殿,凤自然是意指皇后,那么这个宁,是宁朝?天下安宁?还是她上官宁?
易安宣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读完了那一份圣旨,百官再次跪地叩首,称赞圣上英明。
易靖华的模样甚是威严,沉声开口让百官起身。
扫了一眼旁边一直未说话的上官宁,发现她的脸色不是很好,他赶紧板正着脸道:“今日的登基仪式辛苦了诸位爱卿,若无其他要事,爱卿们且先回去休息,朕已吩咐下去,今夜大摆筵席,与民同乐!”
底下的官员已经起了动作,正要再次称赞圣上英明,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而这大殿之上,唯一有可能是这声音的主人的,唯当今皇后一人而已。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上官宁的身上,身侧之人不解地看着她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脸色发生了些许变化。
“本宫今日,有些话要说与诸位知道!本宫并非卫国馥臻公主瑶安,我的父亲,是威震三军的上官雄将军!一年前,卫国为了求和选择把公主嫁来宁国,以求结为秦晋之好,我自幼与公主一同长大,我清楚她无法在脱离了大王的宠溺的深宫内院生活,所以我主动请求大王让我假冒公主出嫁,同时也希望我能够保下卫国。
“众所周知,我为了王爷走过许多趟鬼门关,但其实我连命都不要,不过是想求他得到了宁国的王位后替我保住卫国,但是想不到,最后宁国还是没有保住。大王和公主死在牢狱之中,卫国国破家亡,不论是权欲熏心还是大势所趋,我都不能怪皇上。只是,作为卫国的子民,作为上官宁,我,却不能原谅!”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上官宁从袖中取出一块白色布帛,布帛上工整地书着“休书”二字,右下方鲜红的一块,是他尚且还是靖王爷的时候印下的私印。
向着易靖华的方向一抛,本没有什么重量的布帛轻飘飘落在地上,她可以看见他眼中的怒火和不相信。
“今日,无关皇上立我为后,无关百官尊我为后,而是我上官宁,不愿为后!既然无法保住心心念念的东西,也没有必要留在一个毁灭了它的人身边,今日,我要休夫!这上面盖得是皇上你的私印,想必是作数的。”
易靖华双眼似要溢出火来,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一方布帛。
这是当初在猎场的时候她为了救他受了伤,找他要的,他以为她是想在最后的时候用它来逼迫他不要动卫国,只是后来,她没有拿出来,他也忘记了。
想不到,她今日居然拿着曾经这一份用命换来的空白诏书,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休了他这个夫君。
也是……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除了自己给自己套下的这个圈套,她还有什么办法能从他身边离开?
“哈哈哈……”易靖华冷笑着从龙椅上站起来,突然目光就变得凶狠,可以看出他是在极力抑制住自己掐上她的脖子的冲动。
“你是不是以为朕不会杀了你!”
上官宁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个笑容,摇摇头道:“如果不是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怕是现在已经投胎转世了,皇上难道要恩将仇报?”
“你!”他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上官宁顾自取下头上的凤冠,双手奉上,朗声道:“我上官宁不愿为后,皇上还请另择贤后!”
她没有抬头看他的样子,但是可以猜测出他现在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上官宁!交出了凤冠你可不要后悔!”
上官宁依旧浅笑着摇头,双手轻轻松开,凤冠重重掉落在地上,展翅的金凤竟然折了一边羽翼。
“上官宁!”他怒吼出声。
朝堂底下的百官惶恐地跪倒一片,唯怕这皇家的家务事祸及到了自己身上。
上官宁并不理会他,一边伸手摘除头上繁重的发饰,一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楼梯,底下跪着的官员把头都低到了地上,只听得见凤袍曳地的声音和首饰落地的金属声。
高位之上的那个人,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承乾殿,一件一件把不属于她上官宁的东西扔到地上,在她消失在他的视野之际,她看到了那一袭明黄色的后袍落到了地上。
原来,他从一个王爷一直坐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她等待的却一直都是从他身边离开的这一天。
他明明给过她机会,她为何要选择这种让他颜面全无沦为全天下笑柄的方式离开!
上官宁知道此时他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身影了,但还是能够听到他在大殿上发怒的声音。
红络早已备了马车等候在宫门处,接了上官宁就赶紧飞也似的朝着城门口奔去。
她也不知道就这样赶了多久的路,逃出了信阳城之后一路朝着南边奔去,但其实她们都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也许是为了应和现在的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唯恐皇上的怒火烧到百姓身上,天色从她离开皇宫起就变得不太好,原本灿烂的日头被漫天的乌云遮挡。
傍晚时分,大雨终于是倾盆而下。
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她们本该入镇找个地方歇息一宿,但是上官宁坚持让她赶路,只好一路又出了小镇,趁着还能看清天色到下一个镇子去。
不曾想出了那镇子就是一片荒芜的野草地,走了许久也不见村庄,加上大雨天路面坑坑洼洼,一不小心车轱辘就陷进了泥坑里,马儿一时受了惊吓竟然挣脱了枷锁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之中。
红络顾不得摔疼的身子先去扶起从马车上摔出来的上官宁,哭着求道:“娘娘……不,小姐……求求你了,我们不要赶路先了,找个地方避避雨吧,你的身体还没好这样会垮的……”
上官宁摇摇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她有些看不清红络的脸。
“红络,听话,再走远些,这里还是离信阳太近了些。”
她用了今天这样的方法,无非就是堂而皇之地从皇宫里开。
但是,她留了一样东西给他,他怕他后悔了派人追过来。
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他身边,他现在需要一个能够辅佐他的贤后,而她再也给不了他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