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慕在此前的几千年岁月里,都紫埙山清冷的月光为伴。他脾气差,性子冷,遇上好事不爱搭理,碰上污蔑不爱争辩,自然也没什么交好的知己。
可自从那只没本事的兔子闯入他的结界,他就再也没过过一天清静日子——不过是陪她在凝城逛了一圈,救了个凡人小胖子,她就自称是他的朋友,整日赖在紫埙山上,每天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要他讲龙族的故事;还有那只看起来又怂又蠢的鼠妖,给他送了一大把青凌花的种子,让他种在山上,说是可以固守地脉的灵气。
真是可笑,他堂堂的东海龙族,要靠这些小破花固守地脉?
可是那只兔子眼巴巴地注视着他,他怎么也说不出“我不要这破花”这种话。敖慕按捺住不情愿的表情,伸手接下那个小小的布袋。结果鼠妖又嘟囔着什么“不能让山神大人亲自干种花的活”,也隔三差五地跑到山上来打理他种下的青凌花。
腊月之末的时候,紫埙山的山头开满了一大片蓝色的小花;放眼望去,那层层叠叠的花瓣竟和东海的浪花有几分相似。
敖慕站在紫埙山最高的地方,长风烈烈灌进他的衣袍。他心下有些烦躁——那只兔子一连三天没有来紫埙山了。敖慕不想承认自己记挂一只兔子,可他还是纵身一跃,腾云往凝城而去。
人间不比紫埙山,没有结界庇佑,寒冬的刺骨冷意肆虐在空气里。往来如织的行人都裹紧身上的衣物,步履匆匆,呵气成雾。
敖慕没有寻到心心念念的小兔子,却撞见了一个青衣的道士——
韦玄析站在他的对面,那道熟悉的目光越过茫茫人群,落在他身上,宛如冰霜。
“师兄……”敖慕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下意识想要转身。
可韦玄析显然不想放过他,口中低诵了几句什么,便有数只白色的利剑凌空朝敖慕袭去。韦玄析踏空而起,青色的衣袍在风里扬成一面幡。他布下的剑阵诡怪险恶,大有直取敖慕性命的架势。
敖慕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动杀意,一时不及躲闪,被迫当众化出龙形——
巨大的白龙盘踞在街道上空,每一片鳞片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低沉的龙吟响彻大半个凝城,集市上的人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只有韦玄析稳稳站在原处,右手一招,又是一轮剑阵扑面而去。
白龙并无心和韦玄析缠斗,更无伤人之意,只是始终在闪避他的攻击。东海龙族呵气成云,善水善火,骁勇善战,本不该败在他手里;可敖慕始终不曾出招,像是怕伤着他一般,竟也逐渐落在了下风。
空中的那条巨龙终于开口说话,“师兄,那日紫埙山上布下阵法重伤我的人,是你吧?你就如此恨我吗?”
“我不恨你。我只想除掉你。”韦玄析眼里有浓浓的嗜血杀意,自怀里掏出一张符咒,咬破手指,以血为引,不惜动用邪咒也要将敖慕封印。
敖慕眼里的最后一束希望都熄灭,他长啸一声,顷刻间乌云压城,一场风雨欲来。
在符咒逼近敖慕时,有一道白光从地面灵巧跃起,一根玄玉杵挡在符咒前,仿佛抽去它的生气。青衣的道士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一时失去意识。
“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不怎么会打架;但‘玄玉杵’擅净化污邪,总算也能帮上点忙。”赶来的白琬站在云上,她手里的玄玉杵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芒,看起来倒真有了几分仙女的模样。可敖慕偏偏不领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白琬也不生气,反而嘴角弯弯地解释,“能帮上你的忙我很高兴呀……我早就想跟你成为更好的朋友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早就想跟你成为更好的朋友了。那只兔子是这么说的。
听着这种类似告白的话,孤僻惯了的敖慕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白琬摸摸自己的鼻子,“你怎么跑到凝城来啦,是不是惦记我呀?爷爷找我去帮忙捣药制仙丹,所以我才好几天都……”没等她说完话,敖慕别扭地一甩尾巴,把某只小兔子卷到背上,穿破云雾朝紫埙山而去。
——
紫埙山山顶,青凌花覆盖整片山头。晚风凉凉地穿过花海,也穿过发梢。
穿着白色袄子的小兔仙坐在高高大大的山神身后,眼前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白琬想起她初次到紫埙山来的时候,没出息地吓晕了过去;这个脾气古怪又看起来冷冰冰的山神大人把她搬到山洞里,怕她冻着还给她生了火。
“其实你是一个很心软的人吧。”兔子托着脸,小声地嘀咕。
敖慕睨了她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从凝城回来你就一直不说话,是在想那个青衣道士吗?”
“嗯。”敖慕只说了一个字,紫埙山顶又一次归于沉寂。
看着敖慕的脸色不太好,她扯扯他的袖子,“你不愿说就算了,不过下次再和人打架的时候你别再那么傻了,一直不还手的话是会吃亏的。”白琬清甜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像是一把钥匙,悄然开启某扇厚重的门。
“他是我的师兄。”敖慕的眼里有看不清的情绪流动。望着白琬天生微红的眸子,他心里有个角落一寸一寸柔软下来。
这只傻兔子,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看得比谁都明白。他叹了口气,决心把十分的信任,都交到她手上。
“你不是一直缠着要听龙族的故事吗,那我讲给你听。”
这个故事,要从敖慕还不是敖慕的时候说起——
湛蓝的大海旁,有个粉雕玉琢的小男童赤着脚踏在洁白的细沙上。周围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互相推搡着,嬉笑声和浪花拍岸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画面热闹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