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和晴川的故事,应该怎样告诉桃夭呢?我努力的拼凑着大脑中的词句,最后,我想出这样一句话。
在那段记忆里,晴川是我灰暗生活中的一缕阳光。
第一次见到晴川时,是在六岁或者五岁,总之是非常小的年纪,小到记不清晴川的长相,只剩那抹若有若无的香气残存在记忆里。
嗨,小美女,为什么你总是低着头呢?
我记得,说这句话时,晴川正坐在一根粗粗的树杈上,软软的头发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一双金色的眸子正对着我微笑。
“他们说我是怪胎。”
指指晴川的眼睛,我问,“你的眼睛为什么不是黑的,你也是怪胎吗?”
蹲下来,晴川撩开额前的碎发,笑容明朗,“小美女,你觉得它很难看吗?”
那个时候的我还太小,根本不会意识到金色的眸子是不会出现在人类的眼睛里。
“不,很漂亮。”
“既然很漂亮,怎么会是怪胎呢。”
晴川的笑声很轻,像羽毛轻轻飘落地面,“小美女,像你这么可爱的小美女,也不是怪胎。”
“可我的眼睛会看见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他们都说我是不祥的怪胎。”
“你的眼睛是上天赋予你的特别的能力,很珍贵的呢,只是那些俗人不懂而已。”
那时的我听不懂这些话,可却依稀懂得话里的肯定,心里一瞬间变得软软的。
除了爷爷,从来没有人肯定过我,在村里人的眼中,这双眼睛是丑陋的恶魔印记,是上天降下的惩罚,是不祥之物。
于是那个时候,幼小的心里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感动。
不管多少岁,不管什么人,总是需要别人理解认同的,而这种人通常被成为朋友。
在晴川出现之前,我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村里的孩子只会往我身上丢泥块吐口水。只有爷爷疼爱我,但爷爷是亲人,不是朋友。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静坐下来同我交流,而且不会用歧视的目光盯着我的朋友,那天我坐在晴川身边,嗅着他身上甜香的麦田气息,一直讲到太阳斜斜落下。
我问晴川住在哪里,晴川指指村子西边的山坡。
“可是那里,有女鬼啊。”
我很不解,像晴川这么好看的人,应该住在村里最漂亮的房子里才对,怎么会住在西坡上呢。
关于西坡,在村子里有个恐怖的传闻。
听说几十年前西坡上住着几户人家,有个女人打水时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后来就传出了那口井闹鬼的传闻,说是女鬼把西坡上的人家都给拖进了井里。
至于女鬼长什么样,我倒是从来没见过,也不想见。
我劝晴川搬到村里,晴川捏捏我的脸,“女鬼不会把我拖下井的,小美女你真是善良。”
可我又开始苦恼了,“可是,我想找你的时候怎么办呢?”
“我可以到村子里找你呀,小美女。”
晴川微笑着,金色的双眸是阳光的温暖颜色。
晴川没有食言,从那以后经常会到村子里陪我聊天,送我一些山上的野果
。
但晴川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出现过,总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
晴川说,他不想被其他人看到,他只想过安定的生活。
我不明白晴川的意思,但晴川只是微笑,并不解释。
如果那天我没有被那群孩子逼上西坡,或许直到现在我都不会知道晴川的真实身份。
村里的孩子喜欢对我恶作剧,当甩泥巴扔虫子这种把戏玩腻后,恶作剧的花样开始翻新了。
他们一人扯了一根细细的柳条,一路追打着我,比赛看谁打得准。
那种柳条韧性很好,用大力也抽不断,打在身上很疼,一旦抽到裸露的皮肤上就是一道红印。
我隐忍着向前拼命跑,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的哭声越大,他们只会越得意。
是谁说孩子的内心都住了一个天使?会这样说的人只是没有见过他们内心邪恶的一面。
在跑出村子的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没人要的野孩子,去和女鬼做伴吧!”
于是,这群人有了明确的追赶目标——传闻中闹鬼的西坡。
柳条抽打在身上的感觉实在很疼,再三挣扎下,我还是逃到了西坡。
他们守在出口处,得意的大声唱着“没人要的野孩子”之类的话。
我突然想起来,晴川说他就住在这里,也许,我可以找到晴川,让他带我回家。
想起晴川温柔的眼神,心里的恐惧顿时少了许多。
这里虽然是山坡。但并不大,也不陡,除了树多一些,路面崎岖一些,也没什么太特别的。
我小声唤着晴川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拨开低处的树枝或者长长的草丛。
找的时间久了,恐惧感又窜了上来,一不留神脚下绊了东西,摔了一交,手也蹭到了石头上,磨破一大块皮肤,渗出细密的小血珠。
拍拍身上的尘土,打算休息再走,然而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旁边的东西。
一口废弃的水井,很大,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到半米高的井台是用石块垒砌的,上面均匀的涂抹了一层水泥。
靠近这口井,一丝淡淡的淤泥味道从井底传来,估计已经被废弃多年了。
心里突然一阵颤栗,这黑乎乎的井底……似乎潜伏着什么东西。
我看不见,可我能感觉到。
很多时候,感觉比眼睛更靠得住。
一只白白的手一点一点顺着井台探出来,指尖圆滚滚的,被水泡久了似乎就会变成这样。
这只手有些肿,手腕上套了个玉镯子,指甲上红艳艳的蔻丹已经斑驳不堪。
它抓住了我,力度不重,但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然后,手的主人也一点点从井口探出头来,海藻似的头发湿答答的贴在白纸一样的脸上,唇色乌青,只有一双眼珠是漆黑的,但她的眼眶里眼白占了大多数。
她的脸被泡肿了,却依稀能看出生前是个美女。
她不像传闻中那样,抓住人就拼命的拖进井里,她的手拉住我,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叹息声。
那么幽怨,那么悲苦的叹息。
她开了
口,声音居然出奇的好听,略带了一丝丝沙哑。
“我不是失足落进井里的,我不想死,我还那么年轻。”
她说话时不急不慢,语调平淡的像是在和人讨论天气。
她用充斥着眼白的眼睛看向我,“你知道么?”
那么小的我,看见井里冒出的女人时已经吓破了胆,那还有精力仔细听她在说什么,只一个劲的哭,胡乱点着头说知道。
她又幽幽叹一声,身体向我靠近了一些。
“你知道么,我是被婆婆推下去的。我的丈夫他不知道,还以为我是自己掉下去的。”
“唉,你知道么,婆婆嫌我生不出孩子,想让丈夫跟我离婚另娶,我们不肯,她就趁着天黑把我推进了井里……”
两行褐色的液体从她眼睛里流出,她的哭声其实并不恐怖,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任凭那褐色的液体在脸上流着。
“我只是没有孩子而已,我也很难过,可婆婆一点都没有体谅我。唉……她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呢?”
半晌,她突然说,“你做我的孩子好不好?”
“我会是一个好母亲,好好照顾你。这样,婆婆就不会嫌弃我了。”
我挣扎着,大声哭喊着,“不要!我要找爷爷!你不是我妈妈!”
“我的乖孩子……过来吧……”
像是听不见我的哭喊声似的,她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种幸福的光晕,扯住我的手臂开始用力,一点一点向井里拖。
她的力气出奇的大,我挣扎不了,大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井里,腐败的淤泥味道夹杂着某些莫名的气味熏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也不敢呼吸,我怕嗅到井底的味道,那味道令我恐惧。
我想,那个传闻可能是真的。几十年前,西坡上的村民,可能大部分都已经藏在了这个井底,被这个女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拖到了暗无天日的井底。
不多时,脚尖已经被拖离地面,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捆绑住我,突然,一双金色的眸子突然在我眼前闪现。
在那一瞬间,一个信念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晴川他一定可以救我。
于是,在直直落进井底的那一刻,我拼劲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晴川的名字。
在意识完全失去之前,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动物扑进了井里,咬住女人撕打起来。
那只动物扑进井里的时候,一股很温暖的甜香冲淡了井底的腐败气息。
等我醒过来时,女人已经不见了,水泥砌成的井台上满是被水溅湿的印记,还有点点猩红的血迹。
低沉而急促的喘息声从身边传来,我惊骇地转身,对上一双熟悉的金色眸子,像猫,却比猫大很多,耳尖上两簇黑色耸立长毛,像武将头盔上的翎子,毛茸茸的爪子摊开着,斑斑的血迹染红了漂亮的皮毛。
它疲惫的卧在一旁,虚弱的喘息着。
是这只奇怪的动物救了我么?它要死了么?
我伸出手,难过地抚摸着它的背。
它耸动几下,嘴巴启开,声音带着些许沮丧,“嗨,小美女,还是让你见到了这样的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