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被压在枕头下,几个月后信封边缘都被捏成了暗黄色,起了一圈毛边。信纸皱巴巴的瘫在手里,晃一晃都软绵绵的。
桃夭窝在沙发里白眼一翻,随手丢一颗坚果过来,“背一下听听。”
我没听明白,“听什么?”
“你手里的信啊,翻来覆去看了有几百遍也该背过了。”
桃夭龇牙挑眉,最近这只低智商的生物很喜欢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作弄人方式。
“背不过。”我白他一眼,然后坐下和桃夭抢沙发垫。
“哦呀千栀,你该减肥了。”
桃夭皱眉抗议,嘴里的果仁咯嘣跟蹦嚼得脆响。
今年H城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屋子里开了暖气也还是觉得冷。
对于冬天这个季节,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缩在沙发上看电视脚指头都会冻的冰凉。
我偷偷的把脚趾压在桃夭退下,桃夭抖抖嘴角,撇过来鄙夷的一眼,“无知女,你是在把我当热水袋么?哦呀你的脚冷死了,赶紧拿开。”
我挑挑眉毛,不声不吭地继续看手里的信,桃夭抗议似的扭几下身子后也没声了。
相处时间久了,自然就总结出了对付桃夭的一套法子,在一只脸皮厚的堪比城墙的兽类面前,唯一能让他服软的办法就是脸皮比他更厚。一旦你脸皮的厚度可以让他自愧不如,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所以说,和桃夭相处其实就是磨练一张完美二皮脸的过程。
“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去?”我厚着脸皮问出这句话。
果然,桃夭在听到这句话时痛苦的抱住耳朵,面部肌肉几乎要开始抽搐。
“哦呀千栀——这个问题你每天都要问上几遍,已经连续好几个月了!千栀你是祥林嫂转世么?!”
瞧瞧,多有文采的狐狸精,连鲁迅笔下的人物都知道,这么多年果然不是白活的。
其实我也很无奈,真搞不懂表叔一家怎么会邀请我去那边过年。
回想起来,我似乎只见过表叔他们一次。
在很小的时候,爷爷曾经带我到表叔家做客,在那里待了一整个夏天,但当时年纪太小,表叔家人长什么样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家有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比我大一岁,是我的表哥。
连爷爷去世这么大的事情表叔都没有来参加,又怎么会邀请我去过年呢。
我蹬两下桃夭,“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去?”
“哦呀千栀,你让我怎么说,我又没有表叔。”
桃夭无奈的叹气,“你们人类真麻烦,为什么要过年呢。”
我比桃夭更无奈,传说中年明明就是一种丑陋的恶兽,人们用鞭炮驱逐还来不及,怎么到了后来就变成庆祝的节日了呢。
叹口气,我拍拍桃夭,“那么到底要不要去?”
桃夭嘴角抽搐几下,蹿起来翻出枚硬币,阴沉着脸给我,“自己决定吧。千栀。如果再听到一次这个问题,我会想要磨牙的。”
于是,纠结了几个月的难题就被这枚硬币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如果
事情正常的发展下去,在一个月后我们就会到达表叔家,等过完年以后再随着春运大军一路挤回来。
可半个月后,我却不得不打电话告诉表叔我们不能过去的消息。
原本那一天,我们该背着旅行包登上火车,去到表叔居住的那个小村子。
然而就在踏出门的那一刻,心脏突然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下,虚弱无力地乱跳一通,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桃夭……”
我靠在防盗门上,求救的声音微弱到自己都听不清。
“心脏……很痛。”
蜷缩在桃夭臂弯中,只说了四个字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桃夭抱我下楼,已经拦好的出租车已经等在那里,只不过目的地从火车站改到了医院。
“快到了,千栀。不会有事的。”
桃夭抚摸着我的背,“忍一忍,千栀,再忍一忍。”
眼泪大颗大颗的涌出来,心脏的疼痛感逐渐加剧,感觉要爆炸一样。
“真的……很痛……”
我咬着牙,手指无法抑制地在桃夭光洁的脖颈上划出一道道红色的痕迹。
桃夭眉头微微皱起,唇边滑过轻轻的一句。
“果然……还是不够么。”
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桃夭这句话的意思,只死死的咬住牙齿,努力不去想这该死的痛。
被送到医生面前时,心脏处的疼痛已经缓解下去,只剩被冷汗浸透的棉服提醒我刚才的痛有多剧烈。
穿白大褂长相严肃的医生又是听又是看的做了半天检查,最后眉头紧皱的告诉我,我的心脏没有任何问题。
“不可能,刚刚我的心脏真的痛得要死了一样。”
我指着自己被眼泪泡胀的脸,如果不是无法忍受的剧痛,一个有自控能力的成年人怎么会哭成这样。
“所有的仪器检查都显示你的心脏没有问题。”医生摊开手,很无奈地把那一堆五彩缤纷的图片指给我看。
“可是刚才,我真的很痛。”我一字一句认真重复,痛成那个样子,我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结论。
医生们围在一起谈论了半天,不时蹦出来的专业名词听得我云里雾里晕成一片,只听懂了最后让我住院的决定。
“可不可以不住院?”
我很怕医院,医院是比火葬场更恐怖的地方,那种随处可见的苍白令人感觉不到一点求生欲。
而且,在这个被苍白笼罩着的地方,各种生灵死灵随处可见,稍不留神就很难分清正在跟自己对话的到底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
“不可以。”
我诧异,拒绝的人居然是桃夭,旁边的医生倒是模棱两可的态度。
桃夭黑亮的发色在苍白的房间里很显眼,“回家的话没有人可以照顾你。现在有件急事,我必须要离开一段时间。”
桃夭的话斩钉截铁似的坚决,我找不到半分反驳的余地。
从桃夭开始办住院手续直到现在,我一直坐在床上,嘴唇紧抿,一句话都不说。
“哦呀千栀,已经
是大人了,这样闹脾气很丢脸的。”
我气结,抄起枕头砸桃夭,“桃夭你真没良心!至少等我出院了再出门啊!万一我死在医院里怎么办?!”
桃夭躲开枕头,“哦呀,你不用担心,听说无知的人一般都会很长命,千栀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千栀,这件事真的很重要,非去不可。一刻都不能耽搁。”
桃夭微笑着,晶亮的黑眸深不见底。
说完这句话,桃夭走出了病房,看着桃夭的背影,突然有种想要跑过去拦住他的冲动。
说不出什么原因,总觉得桃夭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的样子。
等桃夭细瘦的身体彻底走出视线,我抓起枕头,把脸埋进去狠狠哭了一场。
所以,当大米第二天来医院探望时,一眼就瞧见了我脸上肿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
“哎千栀,你告诉我的可是心脏有毛病,怎么眼睛肿成趴趴熊了?”
我瞄她一眼,两只眼睛也肿肿的,“切,我哭就算了,你哭这么早干嘛,有那精力还不如留到我葬礼上哭。”
“呸!”
大米脸色瞬间一暗又开始嬉皮笑脸,“少乌鸦嘴了,医生不也说没事么,没准是你扭到肌肉才疼的也说不定。”
什么肌肉疼会连累到心脏?我无言的看着大米,难怪她总抱怨高中的生物老师从来不让她及格,就这水平换哪个老师都不能让她及格。
“这件病房人这么少,你不怕么?”
冷不丁的,大米突然问我这么一句。
我笑笑,“有什么好怕的。”
大米即刻投来崇拜的眼神,“靠,看不出你胆子还真大,像我啊一个人打死都不会住这种冷清的病房,谁知道医院半夜里会不会走来走去什么奇怪的东西……”
大米说得滔滔不绝,我的冷汗也滔滔不绝,怎么可能真的不怕,说不怕也只是给自己壮胆罢了。
推大米一把,我拎起只蛋糕塞住她的嘴,“少乱讲了,怎么可能有那些东西。”
“真的有咧,小妹妹。”
我和大米还在愣怔,一头灰白短发的脑袋突然就插了进来,眼珠子看起来有些浑浊暗黄,脸上皱纹纵横,张开嘴就飘出来一股垂暮老人标志性的腐朽味道。
大米猛一哆嗦,差点载到地面上,表情活像见了鬼。
也难怪,第一次看见这老太太的人,基本上都会发生这种误会,昨天我也被她吓到一次。
老太太叫李香梅,就睡在我隔壁床,一把年纪了喜欢神出鬼没,尤以吓唬新来的病人为乐。
“真的有。”老太太表情严肃看着大米,“就在这家医院,这条走廊尽头……”
老太太讲的认真,大米听得一愣一愣的。
李老太太的口才说不上多么好,但就是能把人唬住,昨天和我一起住进来的小姑娘也被她的故事吓得不轻。
其实,李老太太的故事很假,随便一个人都能编出来。看大米那副认真的样子,我在一旁偷笑,在我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老太太就讲过那个故事给我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