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的后事办了五天,本来我想着火化后便直接葬下,但毕竟是死了人,不是死了宠物狗。我妈的死讯报到我二爷爷那里,他又报给我伯父,一来二去的,我爸这边家族里凡是能沾上关系的都来奔丧了。
于是,设了告别仪式,又请了和尚来连念三天的经。
大家对我都施了无比的同情,想来也是,他们活一把年纪,再没见过比我还惨的人了。那几天,我仿佛没有思想,像一具会走路的木桩子。他们把我往推,我就往哪去。让跪,我就跪下。让磕头,我就磕头。让哭,我呜咽着哭几声。
这就是活着啊,我弟死,我的婚礼被毁时,我以为,那已经是我人生最悲惨的时刻了。可不是啊,老天拿着铁榔头,它一榔头接一榔头的让我懂,这人生的悲惨哪里有止境?
梁梦昭受不了,她受不了那样拖延的决别过程。我妈办丧事的第二天,她就病倒了,被我爸的亲戚送去了医院挂点滴。后面就没有再回来了,听亲戚说,她挂完点滴就一个人坐上车走了。
可我得受着。
陆只悦给我打过电话,但我没接着,她打电话来那会儿正在做祭拜仪式。我披麻戴孝,手机就随手放在桌子,也不知道谁接的电话,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后面陆只悦就没再打电话来了,我也没空给她回个电话。一直有人在我跟前转着,亲戚们在那几天发挥了最大程度上的人道主义,怕我一头碰死在我妈的骨灰盒前,所以,大家都守着我。
伊城听到消息,他和他的母亲来了,他们给我鞠躬。我也给他们还礼。
“采采,你要保重。”伊城母亲眼眶泛红。
“会的。”我答得平静,我是很喜欢她的。我和伊城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全心全意对我好过。即使后来我和伊城黯然收场,她也没有对我恶言相向过。
伊城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人在岁月里蹉跎,他的眉宇早没有了当年的单纯与阳光,取而代之的是历经人事后的成熟与内敛。
我是喜欢过他的,仅仅只是喜欢。
他们母子尽了礼数便离开了。
好不容易啊,到了我妈下葬那一天,那个时辰。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是适合泡上一壶红茶,坐在阳光上喝着一盏。眯上眼睛,听着窗外隐约的有风在流动。手机放在一旁,有男朋友关心问候的短信发来。
那才是正常的殷采采该过的日子。
我妈葬下了,一切都结束了。亲戚们最后聚在我曾经的家里,把人生的大道理浓缩成两箩筐,一次性的熬给了我。
我用力点头,表示我听进去了,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若能寿比南山,与日月同在,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亲戚们安心地走了,空荡荡地房子里剩下我一个人。我从亲戚们给我整理的包里翻出了我的手机,我要知道韦御风的消息,点开微信后,我看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信息。
有柳又平,有梁梦昭的,有辛童的,阮西岭的,还夹着陆只悦的。我点开了陆只悦的微信头像,她只发了几个字:风哥已经脱离危险。
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落回了心里,手机从手里滑落,我靠到靠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维是混沌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
那天,我在医院赶柳又平走,他就没有再出现过,应该是回到G市去了。我模糊地想着这些,撑着沙发又起了身,挪着脚步在每个房间走了一遍。走回客厅时,我就感觉有些支撑不住了。
歪着身体躺到沙发上,我闭上了眼睛。浓重的倦意袭来,我陷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连梦都没有做,就像陷入了昏迷中,对一切都无知无觉。再睁开眼时,我发现我躺在床上,开着床头灯。视线内,有个男人站在窗边望着远处。
柳又平没有走。
我估摸着我睡了很长时间,嗓子又干又痒,我咳了两声。柳又平迅速地转身,他朝我走过来。
“睡醒了?”他语气温和地问我。
“水。”我一张嘴,连连咳了好几声。
柳又平起身,他从会客室倒了一杯水出来。我一口气全部喝光,这才感觉嗓子舒服了许多。
“你去我家了?”我撑着床铺坐了起身。
他坐到一旁的床头柜上:“嗯,打不通你的电话,担心你出事。结果你睡着了,门怎么也敲不开,我找了物业才打开了门。”
我看着他,内心一丝波澜都没有了。在我妈办丧事之前,我对他有诸多的怀孕,现在没有了。我感觉我整个人都是空的,那种属于年轻时代的情绪起伏成为了过去。现在,我已经老了,在这个残存的世界里苟延残喘的活着。
我斗不过命运,那就算了,任命运践踏我吧。
“谢谢。”我说。
柳又平有点吃惊:“采采。”
“这还是在Y城吧,我得去一趟C市,我要去看看韦御风。”我多说了几句话,又咳起来了。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得我反胃起来。
“采采,不急于这一时,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先吃点东西,然后我帮你买票,行吗?”柳又平温和道。
“好。”我掩住嘴,那恶心的感觉怎么也压不住。我只好掀开被子下了地,这么多天我都没有好好吃过饭,脚一着地,我就往地上跪。柳又平慌忙将我抱住,然后扶着我到了厕所。
趴在马桶上,我干呕了好一阵子才缓住。
“我去楼下给你买碗小米粥上来,你胃里空得太久了。”柳又平轻声问我。
“好。”我喘着气道,闭上眼睛,我算了算我例假的时间。这怕不是单纯的反胃,很有可能,我怀孕了。
柳又平出了房间,我扶着马桶起了身,走到洗脸盆前,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中的女人,脸色青白,就像死去了一半。
我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温热的水洗了洗了脸。强打精神,我简单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从厕所出来时,柳又平买了粥已经上来了。
我坐在休息室的沙发里勉强吃了一半,想吐的感觉又涌来,我推开了粥碗,强行将股反胃感给压下去了。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半晌之后,我轻声问。
“不太放心。”他说。
“我手机呢?”我问他。
他迟疑了一下才起来,不一会儿,他从房间拿着我手机折回来了。
我接过了手机,我昏睡时,陆只悦给我打过电话。微信却没有发。
“你接了小悦的电话?她说什么了?”我抬头。
“让你不要去C市,甚至……”他顿住,“甚至不要回G市。”
“那我去哪里?”我轻声问。
他抿了抿唇:“如果我说跟我走呢?”
我忍不住笑了,然后摇头:“又平,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会跟你走。小悦让我不要去c市,甚至不要回G市,那说明韦御风的情况又不好了。她知道我妈才死,不想让我再去面对一次死别。但是,我必须要去。”
柳又平叹气:“也许不是呢。”
“哦?”我诧异,“那是什么呢?难怪韦御风在这几天娶了别人?”
“横波楼被查封了。”他说。
我怔住,这速度可真够快的。难怪辛童给我打了电话,还给我发了信息,我都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听柳又平说了,我拿起手机。
三天前,辛童给我发了信息:采采,出事了,WJ直接来的,横波楼被查封了。
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是没来得及告诉我,还是手机被没收了。
“不让我回去,是我回去就会被抓起来吗?”我又问。
柳又平点了点头:“现在上面那边还卖了我一点薄面,你如果回去,无异自投罗网。你去找韦御风也是一样的,都有人盯在那里。他现在昏迷着也是好事儿,至少可以躲过一劫。采采,你不要固执,一味的往枪口送,并不是明智之举。”
我拿起手机,先拔了辛童的电话,关机。再打阮西岭的电话,关机。接着,我打了陆只悦的手机,还是关机。
这确实就不寻常了,柳又平再大的本事,他没法同时控制这么多人。G市那边,确实出事了。我握着手机,想着要怎么办?我想,我得先确定我是不是怀孕了?如果怀孕了,那么,我就真的不能一味的往枪口上撞,我得保护我和韦御风的孩子。
“采采,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妈会过世。那天中午,我强迫你和我吃午饭,就是因为我接到了消息,我知道横波楼要出事儿。我思来想去,并没有更好的办法救你,只能带你离开。事情很凑巧,刚好你二爷爷的儿媳给我打电话,说你妈情况不太好。”柳又平解释道。
他早就知道横波楼要出事儿,陆只悦心里也是有数的吧,所以,她给我使眼神,要我同意柳又平和我一起回来。
“如果我想见见韦御风呢?你有没有办法?”我语气平静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