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如很会找话题,过去现在,她并不避讳。梁梦昭不大理她,坐在那里一脸冷漠地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所以,基本上沈月如都是在和我说话。她说起我妈,说她是个能力很强的人,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我认真的听着,必要的时候附和一句。从沈月如的嘴里,倒是还原了我妈真实的模样。从少女时代,我妈就是一个有自己主意,并且谁也不放在眼里孤芳自赏的姑娘。
“要说这人啊,真是拼不过命。没办法,就只能这样了。”沈月如带着万分的感慨,“你大舅刚走那会儿,我又失去了宝宝,那时候是真的不想活了。恨你妈,恨她把整个家拆得七零八落。后来我妈就劝我,说这是命,是我上辈子没修福分,所以这辈子要受苦。我哪里肯接受,我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报复你妈。”
我愕然,我没想到沈月如会这么坦然地将她对我妈的恨说出来,我以为她要千方百计的隐藏好她心里的恨,还以为她想要强行的让我相信她对我妈的恨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沈月如苦笑:“恨是真的,不恨才假。我好好的老公,好好的孩子,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人,换谁都恨。采采,你说是不是?”
我不由自主的就点了一下头,就事说事的话,遭遇那样的劫难,确实恨。
“我现在都常想,那段时间是怎么活过来的。浑浑噩噩,分不清白天黑夜,说话颠三倒四,我父母吓坏了,以为我精神错乱,还送我去看了医生。治疗了一段时间后,我父母就把我送到了美国,他们以为,换个环境,我也许能缓过劲来。”沈月如眼角有泪滚落。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梁梦昭去吃个饭,就能推心置腹的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了沈月如。因为沈月如太真实了,她说话的能力也太强了,精确到每一寸情绪反应,都能感染听她说话的人。
这个世界说不缺演技好的人,但演技最好的人不是演别人,而是演自己。沈月如给自己写了一个剧本,她演自己。
“沈女士,你不是来看爸妈吗?拉着采采聊那么多做什么呢?”梁梦照抬头,语气冷淡道。
“梦昭,你担待点,我和采采说会儿话。有些误会,我得当面和她说清楚,否则她心里一直留着疙瘩。”沈月如语气温和。
梁梦昭往椅子里坐了一点。
“采采啊,我们继续说。”沈月如收回视线,“我今天来,一是来看爸妈,更主要还是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我知道,在这去的这些年里,你经历了不少的事情。甚至在你看来,一切的根源都在我的头上。”沈月如又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只能微笑着保持沉默。她这么坦诚,看样子是要揭秘许多我一直存疑的往事了。所以对于她今天来的目的,我就更加好奇起来了。坦城之后,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还是准备跟我商讨一杯浊酒泯恩仇?
“我在美国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我无时不刻不想着报复你妈。这一点,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否则。”沈月如很平静的语气,“确实,我做了一些事情。我费了很大的力气让人帮我去找你妈和你爸,前前后后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你信吗?”
“然后呢。”我问。
“那个时候你已经出生了,我看着你粉嫩可爱的样子,我就不忍心对你妈做什么。”她自嘲的语气,“我要是狠心一点,那个时候对你妈做点什么,也许你现在的人生反而能好过点。但我确实不忍心。你还那么小,如果没有了梁引容,你爸会丢下你走人的。思虑万千,我最终还是没有下手。”
“舅妈,那个时候如果你害了我妈,我为什么能过得好一点呢?你刚才也说我妈如果没了,我爸会丢下我走人。那我不是成了孤儿,一个孤儿,算哪门子好呢?”我挑出她话里自相矛盾的两句。
她看着我的眼睛有些发亮起来,是那种赞许的神采:“采采,如果那个时候,我报复了你妈,你爸丢下你走了。顺理成章的,你的爷爷奶奶是你的第一监护人。据我所知,你的爷爷奶奶没什么文化,人也有点势利,手里有点小钱,你小的时候他们很疼爱你。所以,你会衣食无忧的长大,然后从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在适当的年轻遇到一个适当的男人,然后结婚,生孩子,过日子。偶尔会觉得遗憾,父母走得太早,但你的人生至少安稳。你觉得这个分析有道理吗?”
我想了想,如果我妈死了,我爸确实很有可能会丢下我就跑。他是个享乐主义,生命里除了享受,再没有别的。而我爷爷奶奶不喜欢我妈,因为跟我妈闹僵,他们后来再也不登我家的门,在我妈的强制压迫下,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淡薄。在他们还登我家门之前,我爷爷奶奶还挺喜欢我的,因为我长得漂亮。
“但我没能忍心,这么一来二去的拖着,后来我就遇到了我现在的先生,我们在一起后,我的生活里就充满了阳光,渐渐的,我对你妈的恨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可我和我先生在一起第三年后,我想给他生个孩子,去了医院检查才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我自然是很伤心的,对你妈沉下去的恨也就浮起来了。这一次,我自己回了国。我去了Y城,见到了梁引容,那个时候,你的弟弟也出生了。”沈月如道。
“什么?”我惊住了,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就去过Y城,去和我妈见过面。
另一端椅子上的梁梦昭也惊了,显然,她也没有想到沈月如早就回过国。
“我姐现在死了,也不能起来和你对质。”梁梦昭质疑道。
“我和你妈见面后,看到你弟弟,我提了一个要求,我要求她把孩子送给我。我说我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但我很想有一个孩子。那是她欠我的,她应该还我。”沈月如眼中浮现出一抹狂热,“梁引容当然不肯答应,她当时就泼了我一脸的水,说我痴心妄想,说我异想天开。然后她揭露了我三年前曾经想对她下手的事情,我当时吓呆了,那件事情,我自以为进行得很隐秘,况且,我也并没有真的下手。”
我也觉得她异想天开,那可是孩子,又不是一件东西,怎么可能说送就送?不过,我妈是怎么知道沈月如曾经想对她下手的?我想了想,她和我爸私奔后,肯定对家里发生的事情是知晓的,她算到了沈月如对她的恨。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美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开始着手报复计划。”沈月如说到这里时,探身端过了茶几上她面前的水,喝了两口后她接着说:“梁引容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我想要报复她,就不能再冒然行动了。我等,咬着牙等,这一等,我就等了十几年。”
“舅妈,我想,你的那位先生给你了很多提点吧。”我忍不住接话了,“对于一个失去孩子,然后又失去做母亲资格,还被仇人无情嘲笑的女人来说。是忍不了十几年的,舅妈,三年,最多三年,如果按你的计划,你就会去复仇。”
沈月如怔了一下,然后她盯着我的眼睛看。
我和她对视着,良久之后,她先收回了视线。
“所以,你再次下手时,你听从你先生的建议,采用了迂回手段。你从我妈的公司下手了,我妈很精明,绝不可能轻易上当。所以,你借助了你先生的力量。我妈查过了,那两个大客户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她和他们签了合同,投了大量的资金去搞生产。同时,你的先生还把我妈的后路切断了,她的资金出现断层时,银行不放贷,合作伙伴不借钱,她破产了。”我这才把当年的往事顺清了,这就是我妈为什么破产的真正原因。两个大客户是沈月如安排去的人,同时,我查过了,她所谓的先生,那个高高在上的廖英群当时在Y城主很有实权。他当时肯定也动用了手中的权力,我妈才会在一夜之间四面楚歌,没有任何一家银行敢放贷给她。
“对,是这样。”沈月如点头,承认得特别爽快。
“舅妈,我妈破产,我在万般无奈下,辗转找到了韦御风,这是你安排的吗?”我问。
“对,没错,是我做的。”她点头,“我要让你妈尝尝,女儿被毁的滋味。”
“舅妈,那么我再问,我和伊城结婚时,婚礼上那份视频文件,是你让人放的吗?”我微笑着问她。
“视频文件?”她有点茫然,“不是。”
“舅妈,那我和伊城的婚礼破坏后,韦御风当时找到我,他带我走时,是你的人把他打昏,是你把我送进横波楼的吗?”我再问。
“没有。”她再一次否认。
“所以,舅妈,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想办法让我妈破了产,其他的事情都和你无关了?”我笑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