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分钟是35:36。白方罚点,这一球进,是37,白赢一分,比赛结束。
安知水坐在纪星何身旁,圆头皮鞋尖并在一起,纪星何手心有汗。他们说过很多话了,但他必须装作和她不熟。安知水走过来时便看出他故意疏离却装不出漫不经心的眼睛。
段炼拿球,这一球他很有把握,他反眼看向尉迟熠,尽是得意。尉迟熠在宽松黑球衣里更显身形修长,双手护膝,他抬眼警惕盯住放肆笑着的段炼。
段炼不欲再等,屈膝一跃,球进,全场欢呼,“白队赛高!”“段炼好棒!”他仰头看向台下的安知水。
“池子!”小锤纵身接下框里落下的球,抬手抛向篮下对面的尉迟熠。尉迟熠略迟疑,但旋即反应过来,左手划过大弧揽过他抛来的球,换给右手意欲迈步的瞬间瞟眼荧光倒时板,8秒,“来不及了,池子!”
尉迟熠急忙刹住步子,“拦住他拦住他!”白队从欢呼中回头,安知水站了起来,段炼发现不对。
转头,尉迟熠早已在自队篮下线内护球跃起,不顾一切扬手前抛,球高高划过整场,空心落入白队框内,倒计时卡住零秒。一时间,全场寂静,随即爆发出沸腾的掌声和欢呼。“尉迟熠太帅了吧!”“太厉害了,这是两个三分的距离啊!”“尉迟熠看看我!”…
“靠!大意了!”段炼狠狠锤框。
纪星何心里是极大的震撼,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失落,捏紧的手又放开。他低头静静看向安知水。
知水心脏略有停跳,她愣愣坐下,看见纪星何转头,他的眼睛有些受伤,安知水瞬间被拉回眼前。
“靠!这小子有两下子!”安知水猛地对纪星何说,还用力拍拍纪星何的右肩,“是吧!”
纪星何第一次见安知水这样说话,他有些诧异,但眼里徐徐洇出喜悦。
“走吧?”安知水开朗的笑着,晶亮的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秋潭一般的意境。她知道纪星何在想什么。曾经她有太多的顾虑和自己的过不去,眼前的男孩也因此受了太多伤害。所以现在她必须勇敢一些,她知道他本不该承受那些东西。
纪星何不敢抬头看向安知水的眼睛。高一时他曾因为她要去看朋友的篮球赛而坚持加入篮球队训练。但终于在球场上看见观众席上的安知水时,因为他摘下了眼镜,即使眼前的女孩很模糊,他也依旧看见了她显而易见的惊恐。那一刻他的胸口止不住的疼。
他逃下了球场,失魂落魄的戴上眼镜,换下球衣。
“喂,”队友段炼右臂夹着球走过来。“闹什么?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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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打什么!”在戴上眼镜的眼前还一片模糊的时候,纪星何就知道自己哭了。他最不愿那个女孩收到伤害,但今天是自己伤害了她。现在她依旧没有忘记。纪星何一把推开了段炼,转身往球场另一侧跑去。那里靠近观众席。
安知水不在那里。留下和她一起来的同伴秦山月。秦山月轻轻摇头。纪星何绝望了。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匆匆换上的白色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还有微微的汗湿味道,额前的碎发也因为汗滴一缕一缕立起。他狠狠的拧了一把自己的鼻子。
替补队员已经上场,比赛开始。纪星何无所谓的向球场外走去。球场是一个高地,下了观众席是一个并不陡峭的斜坡,顺着坡不转弯的话会走进一片松林。这样的夏夜这里大概只会出现窃窃私语的男孩女孩。但今天并没有。纪星何不在意,他想自己走走。
今天的松林上是夏天特有的翠绿松针和稀疏明亮的星星点点。
他看见了安知水。小小的女孩在泡泡袖和小皮鞋里是那样明丽可爱。但女孩好像在哭。隐约可见的透白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她背对着纪星何,抱膝坐在散落一地的松针上。
纪星何希望松针是柔软的。他不敢靠前,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再次吓到女孩。他什么也不敢做,他在心里将自己曾以为是亲人的男人千刀万剐。
没办法不在松针和枯叶上踏出声响。安知水知道他来了。但她没有勇气面对他。
“走吧。”安知水轻轻碰一碰纪星何的手肘。将眼前陷进回忆的男孩拉回现实。纪星何猛地抬头,诧异望向眼前的女孩,他的心又开始颤动。
女孩站起身,向观众席外走去。
纪星何跟着她来到了松林。在这里他曾因为那个哭泣的女孩反反复复的心痛。
安知水走在前面,尽力梳理好自己的心绪。她回想了自己四岁从那段撕裂般伤痛的记忆开始,到现在的十九岁,如此有安全感地走在这个男生身前,她是时候和这一切、和过去的自己道别,和自己真正不想错过的他开始。
眼前的松针依旧翠绿,在曾经坐着哭泣的地方,安知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纪星何在离她半米的位置停下,那一年他多想跑去抱一抱的哭泣的女孩,今天勇敢的站在自己面前。他不确定女孩有没有放下过去。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害怕自己与那个男人相似的样貌会再次让女孩想起那段不能揭开的回忆。
安知水恬静的笑着,她上前一步,和纪星何离得很近,这时她听见男孩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和微微汗湿的前额,很像高一球场上的他。
纪星何看见安知水没有犹豫的抬起双手,有些吃力的伸向自己的面颊。纪星何意识到了什么,他慌乱的抬手遮挡,但安知水坚定的拦住他的手,踮起脚,细白的双手碰到了他的黑框眼镜。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敢在安知水面前摘下的眼镜。
女孩的胸口微微起伏,垫着脚,但她努力保持着平衡,双手扶住了纪星何的眼镜,缓缓摘了下来。纪星何不忍再看安知水的眼睛,他害怕在又一次在她的眼里看见止不住的恐惧,就像看见林间被猎人一剑射中的奄奄一息的小鹿,足以让他的心被碾碎的疼痛。
但他任由她取下来了,他决定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抱住她。
安知水将纪星何的眼睛攥在手里,她再一次无比认真的看向眼前的男孩流畅的鼻骨线条和微收的鼻翼,和那个男人很像……但现在她的心里没有了之前的痛楚,她看见了男孩鼻梁上明显的伤疤。
段炼说,那是他那晚自己用刀划的……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还好自己拦得快,不然好好的鼻子就该被自己割掉了。段炼说这话时没心没肺的笑着,但一字一句都狠狠划着安知水的心。她的心也开始止不住的疼,眼里刹那间就有了泪意。
纪星何心里一紧。她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些灰暗的记忆。忍住心里泛起的阵阵酸疼,他伸手意欲将安知水攥在背后的眼镜拿走。
安知水再也没忍住,她伸手从腰间紧紧环抱住了纪星何。
纪星何心里轰然。胸前和腰间猛然贴紧的一股温热和女孩好闻的皂香,让他完全停止了思考,准备拿走眼镜的双手悬在半空,他忘了伸手原本想要干什么。
松叶缝隙间有一颗星星划过,纪星何小心翼翼的抚上女孩微微颤抖的双肩。
“以后,以后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怀里的女孩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纪星何碾碎的心悄无声息的修补起来,原来她不再在意自己和过去的关联。
“对不起……”沉默很久,纪星何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安知水止住哭泣,在男孩怀里抬起头,泪痕乖巧的在她脸上闪着微光,衬在女孩微红的眼角和面庞,是纪星何从未认真看过的美好。
“你以后,也可以打球,摘掉眼镜打,不要再……”纪星何看着这个自己默默守护了十五年的女孩,这个终于肯抱住自己的女孩,再也忍不住,低头咬住她嫩红的嘴唇。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