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三日,节度使府都是风平浪静。节度使夫人依然有条不紊地筹办着簪花宴,也再次给蒋府下了帖子,邀请“蒋三娘”明日进府。
这一次,来送帖子的不是那位年轻侍从了,而是一名伶俐的婢女。一大早,她来到蒋府将帖子放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离去,根本不给蒋氏夫妇出言拒绝的机会。
西岭月手握那张请帖,只觉得事情越发不可控制,目露焦灼地望着蒋氏夫妇。
蒋公与蒋夫人同年,如今都已年过七十而精神矍铄,那唯一的女儿其实并非蒋夫人亲生,而是妾生女。不过小妾因难产致死,蒋夫人的两个儿子又都成家立业、分府单住,她膝下悬空,便亲自抚养了蒋三娘,将其视为嫡出的女儿。
直至七年前,蒋公致仕,一家老小在德宗的恩典下迁居润州,当时携女拜见过时任润州刺史的镇海节度使。正因如此,蒋氏夫妇才定要找个形貌相似的女子来冒充女儿,否则必定会被节度使识破。
到了这一步,西岭月已在世子面前露过脸了,就算换人也来不及,一切已成定局。蒋公看出了西岭月心生退意,连忙出言挽留:“西岭娘子,我再加你十两黄金,请你务必帮忙帮到底。”
十两黄金自然不少,可西岭月误蹚了这浑水,再继续下去只怕会越陷越深,便婉言谢绝:“蒋公、夫人,不是我不帮忙
,只是如今这个局面……我再露面,万一身份被戳穿,会连累二位。”
“你代小女赴宴,是帮了我们大忙,岂会连累?”蒋公再劝。
西岭月叹气:“您原本的计划只是让我去赴宴,敷衍了事,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如今事与愿违,我先开罪了世子,又被节度使夫人邀请,只怕再演下去,我假扮贵府千金的事情便遮不住了。”
“既然如此,你才更应该去!事情因你而起,难道你想撒手不管?”蒋夫人语带责怪。
西岭月摇了摇头:“不是不管,如今拒绝赴宴才是最好的法子。我称病不去,至多是让众人知道蒋家无意于世子夫人之位,节度使府虽生气,倒也不至于怪罪。待到七夕簪花宴一开,世子夫人人选定下,此事便揭过去了。可我一旦去做客,夫人已经注意到我,世子也要找我麻烦,便是后患无穷。万一我露出什么马脚,被人发现我是冒牌的蒋家千金,不但我要被治罪,贵府也难辞其咎。”西岭月越想越觉危险,“原本您二位寻我来,只是不想被人知道令千金私奔的事,如今我也不算辱没蒋府的门楣。只要我不去参加宴会,对外推说令千金生了病,回老家休养一年半载,多好的借口,一劳永逸!”
西岭月说的这番话,蒋氏夫妇又何尝不知,然而两人却对看一眼,默不作声。
西岭月有些诧异:“蒋公、蒋夫人,你们……
”
她话未说完,只见蒋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流下了眼泪:“西岭娘子,你真要帮帮我们啊!”
西岭月手足无措,连忙扶起蒋夫人:“您先起来……这……有话好好说。”
蒋夫人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抽噎着道:“不瞒你说,我家老爷一生仕途顺畅,做到从四品中大夫,蒙朝廷厚待,赐宅邸于润州养老。我那两个不孝子也受先皇德宗、顺宗两朝恩典,以恩荫入仕,皆在长安为官。只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不知为何将我那次子外派去了淄青……”
听到“淄青”二字,西岭月恍然大悟,猜到了蒋夫人的真正意图——镇海节度使夫人正是淄青节度使的表姐。
大唐疆域辽阔,分为数十个藩镇,每个藩镇统领数州,而节度使则为各个藩镇之主。他们大多为皇亲国戚、功勋之后,尚公主、娶郡主者大有人在,家世雄厚,身份尊崇。
自安史之乱以后,藩镇数量越来越多,各地节度使野心膨胀,逐渐脱离朝廷的管控。他们独揽辖区内军、民、财、政等一切大权,父死子继,世袭传位,甚至无须向朝廷缴纳赋税!
辖区内的官员,有些是朝廷任命,但拥有实权的官职大多是节度使自行任命。即便朝廷委任了官员,只要不合节度使心意,也会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构陷、罢黜,甚至遭到暗杀。山高皇帝远,这等情形朝廷也是束手无策,
更何况一旦打起仗来,朝廷兵力、军饷有限,还要依靠各藩镇的节度使出钱出人,更不能得罪,只得任其发展。
正因如此,节度使权力过大,造反时而有之。直至两年前,当今圣上英年登基,接连平定了两个藩镇叛乱,局面才略有好转。但这也无法动摇节度使在各藩镇的深厚根基,他们虽然向天子称臣,却在辖区内继续作威作福,朝廷也是鞭长莫及。
不知蒋公的次子到底犯了什么罪过,会被圣上发派到淄青地区。即是说,他未来的仕途前程、生死命运,都系在了淄青节度使的手中。也难怪蒋氏夫妇甘愿铤而走险,不惜找人冒充爱女赴宴,看来根本不是为了家族清誉,而是想巴结上镇海节度使,借机为次子疏通仕途。
因为淄青与镇海这两位节度使本就同气连枝,是小舅子和姐夫的关系。
蒋夫人还以为西岭月不知这层关系,连忙提起:“镇海节度使夫人是淄青节度使的表姐,曾照拂他多日,虽是表亲,实则情同手足。既是这等关系,我们怎能放过!我也不求西岭娘子去做世子妃,只要你进了府,讨了节度使夫人欢心,替我那不孝子说上两句话……”
“蒋夫人!”西岭月听到此处,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们也没想到你会得夫人和世子的青眼。”蒋夫人主动解释,“你年纪轻,没经过
男女之事,摸不准世子的心思。但我们都能看出来,那日你在金山寺不仅没有得罪世子,反而让他……让他对你上了心,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思找上门来。如今节度使夫人也邀请你提前入府,因此我想……”
“因此您想让我将错就错,一错到底?”西岭月替她把余下的话说了出来。
蒋夫人被戳中心思,感到有些羞愧,看了蒋公一眼,算是默认。
一直没有开口的蒋公也在此时说道:“西岭娘子,老夫一见到你就喜欢得紧。你的情况阿萝也告诉我们了,你家经营蜀锦,曾是皇商,但已经败落。你若不嫌弃,老夫愿意收你为女儿,就算顶替了我那不孝女的身份也没什么。只要你肯进节度使府,何愁重振不了你家的门楣?老夫自然也会让同僚帮衬,一定让府上重新入选皇商。”
“正是正是!”蒋夫人在一旁帮腔,“好孩子,你是商贾之女,按身份是绝不可能成为世子妃的,就连入选的资格都没。但如今有我蒋家帮衬,你自己又争气,说不准这位置就是你的了!你可知镇海节度使不比别人,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这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夫人不必多说,”西岭月犹豫一瞬,旋即下定决心,“我来镇海原本就是想要重振门楣,既有此等机会,放手一搏又如何?我听您二位安排就是。”
这一日午后,西岭月从客院搬了出来,住进了
真正属于蒋三娘的闺房之中。阿萝也喜滋滋的,对她的称呼从“西岭娘子”变成了“三娘”。更有不少仆从、侍婢对她表示亲近,毕恭毕敬的,就好似一顿午饭的工夫,她真变成了蒋家千金。
西岭月也不负众望,拿出蒋家千金的派头对下人呼来喝去,向蒋夫人讨要绫罗绸缎,甚至把蒋三娘的闺房改动了格局,指使下人移动了卧榻,撤换了纱帘,挪走了屏风。
而这一切在蒋家人眼中似乎理所应当,蒋氏夫妇见西岭月颐指气使,竟还表示欣喜。西岭月就这般折腾了一整日,待到戌时便直呼乏累,早早盥洗睡下,还声称有人在屋里会让自己睡不着,将当值的婢女全部支了出去。
如此熬到后半夜,夜深人静,阖府入眠,蒋三娘的闺房之中,西岭月突然睁开双眼,从床上起身。她迅速更衣,换上来时的男装,取出藏在床底的包袱,悄悄推门而出。
秋日里夜风渐凉,四下俱寂,唯独廊檐下的一排排灯笼彻夜长明,照亮了整座院子。西岭月在此住了小半个月,早已摸准了护院换班的时间,她躲在暗处等了片刻,觑准换班的空当一口气跑到后院,抛出钩索钩住墙头,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跳出院墙。
夜深人静,她放眼四望,街上一个人影也无,只有月色与她相伴,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西岭月不敢回头,紧紧抱着包袱一路小跑,
待跑过了一条街的距离才敢停步转身,望了一眼蒋府高耸的院墙。
难怪蒋三娘会与人私奔,端看蒋夫人的态度,便没有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只是当成了一件可供交易的货物,用来换取她亲生儿子的前程。原来这等书香门第、高门大户,也有如此龌龊的心思,也会苛待庶出的女儿……
若早知这夫妻二人动机不纯,她是决计不会答应帮这个忙的。与其等着再被利用,当然是要早早抽身,至于潜入镇海节度使府……她决定暂时放弃,另找法子。
待到天亮,她早已逃之夭夭,届时蒋氏夫妇交不出人,只得谎称自家闺女生了重病,回了家乡调养。如此一来,皆大欢喜,谁都挑不出错处,至多是让节度使世子吃了瘪,倒也不至于为此降罪于蒋家。
想到此处,西岭月只觉得一身轻松,忍不住把手中包袱高高抛起,再伸手接住。这般抛了几次,越抛越高,最后一次她不得不一跃而起,可手指堪堪触碰到包袱时,一只大手突然快她一步,掠走了包袱。
西岭月只感到面前一阵轻风拂过,人已到了她面前。她睁大双眸看着眼前的墨衣男子,不可思议地问:“你……你怎么在此?”
墨衣男子将她的包袱掂在手中,轻笑道:“几日不见,三娘别来无恙?”
借着月色,西岭月清楚地看到了他那一双桃花眼,以及没有抵达眼底的笑意,不知怎的,她竟
然冒出了冷汗。
见她不答话,墨衣男子又是笑问:“时辰不早,三娘不在府上歇息,这是往何处而去?”
听闻此言,西岭月知道他已经识破了自己假冒蒋家千金的事。倒也是,正牌的大家闺秀谁会飞檐走壁,在半夜三更爬墙逃窜?
西岭月警惕地看着他,后退两步,朝他伸手:“把包袱给我。”
她这副神情,活像丛林中的小鹿撞见了猎人,惊慌之中带着防备,防备之中又带着伶俐。墨衣男子眯着眼睛看了她片刻,将包袱慢慢置于身后,朝她笑道:“你还没回答我,你何故半夜离开蒋府?”
“明知故问!”西岭月轻哼一声,“那你也告诉我,你是谁?”
墨衣男子微挑眉峰,用那双桃花眼望着她:“上次在金山寺,你不是猜到我是谁了?”
西岭月再次轻哼:“别装了,你根本不是节度使世子,说吧,你到底是谁?”
墨衣男子面露两分欣赏之色,坦然答道:“鄙姓裴,名行立,是节度使的外甥,世子的表兄。”
裴行立?西岭月曾猜测他是世子的亲信,却没想到竟然是表兄弟的关系,如此一来,她也不敢开罪对方了,便轻咳一声:“这位……裴兄,你为何要假扮世子?”
此话一出,裴行立的笑意终于到达眼底,也不知是笑她这个称呼,还是笑这个愚蠢的问题:“你如此冰雪聪明,不妨猜猜看?”
西岭月伸头看了看被他藏在身后的
包袱,勉强笑言:“其实我也没甚兴趣,既然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那我们就……打平了?”
“好,打平了。”裴行立伸出左手,作势欲将包袱扔还给西岭月,却是虚晃一招,并未将包袱抛出去。
西岭月也并没有上当,在一旁看着他,流露几分无奈之色:“裴兄,我孤身闯荡也不容易,还望您高抬贵手……”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街上传来,这才想起镇海地区是有宵禁的,若闯了宵禁,可是要被下狱问罪的!她这时真着急了,看向裴行立,跺了跺脚:“快快!快将包袱给我!”
裴行立并不慌张,望着她笑道:“急什么,不过是查宵禁而已。”
“你当然不急,姑奶奶着急!”西岭月急得口不择言,眼见巡逻队越来越近,索性不再讨要包袱,匆匆跑到一处院墙后面躲了起来。
须臾,巡逻队的士兵齐齐走过,不知与裴行立说了句什么,只见后者亮出一块令牌,那队士兵便毕恭毕敬地朝他行礼,掉转方向往回走了。
待到巡逻队走远,西岭月才从暗处走出来,想起裴行立半夜出现在此,自然不会是在街上闲晃,便问道:“看样子裴兄是有要务在身?”
岂料裴行立上下打量她一番,却道:“的确有要务,世子让我暗中监视蒋府。”
“什么?”西岭月花容失色,连声音都变了腔调,“难道……难道他也看
穿我是假冒的了?”
裴行立再次轻笑:“看来你已经猜到世子是谁了。”
西岭月闷不作声,她自然猜到了,就是那位有过两面之缘的“恶仆”。只是她想不明白,世子李衡好端端的为何要让表兄假扮他的身份,他自己却假扮成一个侍从。他这般去金山寺相看女眷,女眷若都认错了人,日后在簪花宴上彼此碰见,岂不是尴尬非常?
还有,三日前世子又扮成个侍从,亲自跑到蒋府对她下帖子,是什么意思?是戏弄?报复?还是……还是真如蒋夫人所言,世子对她起了心思?
想着想着,西岭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更觉此地不宜久留,忙放低姿态恳请:“裴兄,实不相瞒,此事都是误会一场。我既不是蒋家千金,也无意高攀世子,还请您代为……代为斡旋,只当今夜没见过我,放我走吧!”
“晚了,”裴行立淡淡道,“你若就此离开,蒋家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让蒋三娘称病,不去参加那簪花宴就罢了。”西岭月把想法向裴行立大致述说一番,自认不会惹出大的麻烦。
然而裴行立越听越是蹙眉,最后沉默片刻,才道:“你想得太过简单。”
“难道很复杂?”西岭月不以为然。
裴行立欲言又止:“还是边走边说吧。”
走?这黑灯瞎火的,往哪儿走?西岭月心中这般想,却不敢说出口,那边厢裴行立已拎着她的包袱,在空无一人
的大街上迈开了步子。西岭月逃无可逃,又被他握着把柄,只得迈步跟上。
两人在漆黑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便听裴行立声音低沉地说道:“你可知世子为何让我假扮他?”虽是问句,裴行立却也没想让西岭月回答,又自顾自说道,“夫人为世子选妻,此事他原是不愿意的,他说世家闺秀个个虚荣,趋之若鹜而来为的是名,而不是他这个人……直到半月前,夫人按例去金山寺小住,世子却突然改变主意,让我假扮他去相看各家闺秀。”
话到此处,裴行立抬头望向天际弯月,轻叹一声:“世子他自负才学家世皆上乘,对于外表却很自卑,他不相信抛开身份地位,会有女子喜欢上他。”
“至于吗?”西岭月回想那位“恶仆”的身形相貌,奇道,“世子虽不是面如潘安,但也相貌周正。况且女子嫁人看的又不是男人的样貌,他为何会自卑?真是奇怪。”
裴行立听闻此言,摇头苦笑一声,没有接话。
西岭月看着他的表情,恍然明白过来:“难道世子让你假扮他去金山寺,是想看看有几人会被你的样貌所吸引?而他扮成仆从暗中观察,一旦某位闺秀被你的外表所惑,便会被他扣上‘虚荣肤浅’的帽子,踢出世子妃的候选之列?”
“嗯。”裴行立垂下那一双桃花目,予以确认。
西岭月觉得这法子很好笑,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有可
取之处。毕竟是世子的终身大事,各家闺秀在宴上定会使出浑身解数,短短三日的确很难看出真心假意,倒不如用这个法子看得逼真,至少能看出几分人品。
这般一想,西岭月也来了兴趣:“可否冒昧问一句,有几位闺秀逃过了您的‘美色’,通过了世子的初步考验?”
她问得随意,不想裴行立竟然停步望着她,半晌答了一句:“只你一人。”
西岭月闻言愕然:“我?可我连节度使夫人都没见过啊!”
“但你是唯一对我避之不及的女子,”裴行立似回想起了那日的情形,俊颜流露出几丝笑意,“不仅避之不及,还口齿伶俐,更猜出了我的身份。你不经意的种种表现,正是世子看重的品质。”
“我……”西岭月不知该如何回话了,睁着一双明眸,大感词穷。
裴行立继续说道:“你有所不知,我与世子日日去金山寺走动,一连半月,见过的名门淑媛有三五十人,却无一人能让世子另眼相看。直到最后一日,世子失望之下提出回府,不想在连廊上看到慌慌张张的你。我们远远瞧着,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只因你穿了一身绿衣,世子才对你来了兴趣。”
“绿衣?节度使夫人不是最讨厌绿色吗?”西岭月听得困惑。
“正因夫人不喜绿色,此乃众所周知,才显得你格外有趣,世子便让我堵住了你的去路。”
原来如此!西岭月像听说书
一样,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误打误撞得了世子的青眼,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我……唉,我当时以为是遇上了登徒子,后来还想着世子怎的如此轻浮,没想到是被算计了!”
裴行立看到她又是无奈,又是后悔,又是焦虑的表情,心中竟怦然一动,脱口而出:“既然你得知了前因后果,你还想走吗?”
“当然要走,我又不是真正的蒋三娘!”西岭月立即表态。
“若是为了这个原因,你倒不必担心,世子向来很有主意,也早就对我说过,他娶妻不看身份地位,只看是否合意。”裴行立劝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早早向他解释了此事,我想他不会在意的。”
“谁管他在不在意!”西岭月听完这一番话,更觉不安,猛然伸手去抢他手中的包袱,“不行,我得赶紧离开!”
裴行立见她的表情不像伪装,便叹息一声,将包袱还给她:“如我所言,已经太晚了,眼下你是走不了了。”
“为何?”西岭月接过包袱抱在怀中,面露疑惑,“不过就是一面之缘,难道世子他非我不可?”
“若只是金山寺一面,他也许不会;但那日他去蒋府见你,你的所作所为,让他不会再放手了。”
“啊?”西岭月呆立当场,迷茫地问,“我……我做了什么?”
裴行立便将世子李衡的话复述了一遍:“那日在蒋府,他搬出夫人的名义相邀,你一再拒绝,
是不为权贵所动;他扮作下人遇袭,你出言关切,是不看尊卑待人;他匆匆回府,你让管家把箭带给他,是心细如发。世子说,这等品质世上难寻,他对你……极有好感。”
极有好感?西岭月简直哭笑不得,这在她眼中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到了世子眼中,怎就成了世上难寻的品质?她极力想要避开节度使府的注意,怎么到头来事与愿违?
西岭月在心中哀号一声,只觉得手中包袱变得千斤之重,蔫蔫地问道:“眼下我若逃走,会有什么后果?”
“你说呢?”裴行立睇着她,笑而不答。
“我的天!”西岭月长长呼出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话来,耷拉着脑袋,心中绝望至极。
世子李衡连娶妻都要假扮仆从相看,是心机深沉;遇见她当日便查出她的住所,是手段高超;如今又派表兄来监视蒋府,是强势多疑……逃跑意味着拒绝,而拒绝这样一个人,西岭月能想象出自己的后果。
且不说自己逃不逃得出镇海六州的辖区,即便逃出去了,蒋氏夫妇怎么办?万一世子大发雷霆,他们夫妻岂不是死路一条?这可与自己料想的结果大大不同,蒋氏夫妇虽然想投机取巧,但也罪不至死……
一时间,西岭月只觉得大为头痛,死死攥着手中的包袱,想要找出个万全之法。
裴行立在旁看着,见她如此纠结,终是开口确认:“你真的不想当世子夫
人?”
“不想。”
“那你为何冒充蒋家千金?”
“为……为了盘缠,十二两黄金。”西岭月怎敢说出实话,只得拿酬金当幌子。
裴行立感到难以置信,摇头失笑良久,才正色道:“我有个法子能助你脱困,你信不信我?”
“信!”西岭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眸刹那间亮如朗星,“裴兄……不不,恩公,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继续假扮蒋三娘,去节度使府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