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洁工夫妇

湖滨特区湖北村、各企事业单位:

为深入贯彻落实上级公安机关关于切实加强辖区道路交通安全宣传工作电视电话会议精神,进一步提升特区群众道路守法意识,湖滨特区交警大队决定自本月5日起至28日在辖区开展道路交通安全法制课堂活动。届时大队将安排宣传干事深入各单位,为群众上课,望踊跃报名参加。

联系人:陶方杰;联系电话:9738110

张北省湖滨特区交警大队

即日

拟完通知,翻开教材,我继续为考研三战而努力。

“方杰,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老达在门口向我招手。

我拿着打印出来的通知,走进老达办公室。他今天刚来上班,据说一直窝在炼山湖的湖心屿,默默地钓了两天鱼。

“可以。”老达看了看通知说,“你发外网上去吧,这事辛苦你了。来,抽颗烟。”他递来一根烟。

这个月,我将被派往各个企业,给他们的员工上安全课。这是老达和付瑞源两个人的主意,让我去宣传,去上课,这就显得大队在宣传工作上有了进步。当然,事实效果自然没有那么狭隘的,确实能让那些外来务工者学到该怎么遵守交通法规,尽量减少交通事故的发生。就拿前两天的事故来说,周兵虽然不幸遇难,但是如果清洁车驾驶员没有逃逸情节,他将负事故主要责任。

这案子是铁皮办的,刘辉说当时铁皮正在查看他从派出所天网系统里提取的路口监控视频(事发地点没有信号灯控制,交警的电警设备没有覆盖),清洁车驾驶员李刚被他妻子拽进了办公室。

“警官,我们来自首,我男人今早开车撞了人。”那个身材健硕、肤色偏黑的中年妇女用长满老茧的手抹了把眼泪说道。

“我知道错了,警官,我知道错了。”李刚用颤抖的嗓音急切地说。

“先坐下,说说情况;阿辉,门口那车……”铁皮站起身,搬了两把椅子给夫妻俩坐,指示刘辉去看好门口的垃圾车。

“我……能抽烟么?”李刚试探着问。

“抽你个大头鬼!”铁皮刚说了个“可”字就被李刚妻子厉声打断,“好好交代!这不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你还要不要好了?赶紧说!”

铁皮和李刚同时缩了缩头,站在门口看热闹的牛胖朝铁皮吐了吐舌头,用口型说:“厉害!”

“警……警官,这……是这样的……”李刚擦了擦脑袋上刚冒出来的汗,说话都不利索了,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凌晨4点40分左右,李刚清理完小吃街一地的垃圾,驾驶垃圾转运车沿湖滨四路由东往西缓缓向位于陆川三路的垃圾填埋场驶去,路上发现烟抽完了,于是转到湖北支路上的7-11买了包烟,又沿着湖北支路缓缓行驶到陆川大道路口,因为是小路口,没有信号灯,他左右看了看,没有车,于是松开离合器,驶过路中央绿化隔离带,左转准备驶入陆川大道。而与此同时,周兵驾驶电瓶三轮车,车斗里坐着连个小孩,沿着绿化隔离带由南往北行驶,发现李刚的车后猛地转向避让,结果不但瞬间顶在了垃圾车车头,发生了剧烈碰撞,三轮车还发生了侧翻,周兵和小男孩都被撞飞,周兵后脑勺撞到了非机动车道隔离带基石上,另一边,小女孩被重重地压在三轮车下。李刚跳下车冲到车头,一见马路对面横了三个人,还都不省人事了,立马慌了神。再试探着往前走走,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艰难地昂起身子,抬手指着他,边吐血沫子边说:“别……别走……救……”随后又倒下了。

被吓得半死的李刚脑子一片空白,连忙转身上车,慌乱中一只拖鞋掉了下来。他赤脚猛踩油门,车后的垃圾因为惯性都被挤在了后挡板处,馊臭的汁水滴滴答答洒了一路。

到了垃圾填埋场,李刚下车直奔宿舍,打开一瓶粟烧,二话不说“咕嘟咕嘟”吞下去半瓶。他妻子刚从填埋场里清理完垃圾回来,进门一见丈夫惨白的脸和死命灌酒的样子,心知出了事。

“刚子,出什么事儿了?”李嫂开门见山。

“媳妇,我刚撞了人了……”李刚不敢对妻子有所隐瞒。

“啥?!那人……咋样?”

“还……还躺在路上……”

“那你就回来了?!见死不救?——你撞了人!——你还回家喝酒!”李嫂一把夺过酒瓶,“嘭!”狠狠地摔出门外。

李刚怔怔地看着门口的一滩玻璃渣,从口袋里摸出了烟。

“你个挨千刀的!抽!抽什么抽!”李嫂又欲去抢香烟,李刚“嗖”地起身,闪到一边说道:“哎呀!有完没完了!你个败家娘们!”

“啪”!

李嫂一耳光抽过去,打得李刚一个趔趄。然后她倒像是挨了一耳光似的蹲下抱头哭开了。

“你个挨千刀的!活杀千刀的!你还是男人吗!撞了人还跑,有点男人的担当吗!这跟杀了人一个样了你知不知道你个活杀千刀的!你这是要害死我个可怜的女人啊!哎呀……”

李刚默默点上烟,烦躁地抽了两口,一把将烟蒂扔出门外。

“媳妇,那是……那是三个人哪!我们俩都只赚了这点钱,混口饭吃,养着下边三个小子和俩姑娘!哪还赔得起人家?我也是为这家考虑,才……”李刚顿了顿,他也知道自己逃掉不好,以前电视上看到过,发生了交通事故,逃逸,罪加一等。

“为这个家?!”李嫂抬起头来,满眼质疑地瞪着李刚,“为这个家?这个家欠你什么了让你这么去着想?!你说你,干出这种事儿来,别说人家警察要来抓你,周遭的人怎么看你?你个胆小鬼!窝囊废!你让我和孩子怎么在人面前抬起头?李刚!老娘今天给你把话放这儿!你要不去自首,老娘……老娘这就死给你看!”说着,她真的从厨房里提起菜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哎呀!别闹了!”李刚一把夺下菜刀,急躁得用刀柄猛敲桌子,“老子跑都跑了!还去自首?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你这是把全家都往火坑里推!”李嫂狠狠地捶了李刚一拳,李刚受痛“喔唷”叫了一声。“你给老娘想清楚了!要么自首!要么我们娘儿几个跟你断绝关系!没有担当的窝囊废我们跟着你还有啥盼头!”

“好!我去自首!”李刚狠狠将菜刀一剁,稳稳地插在了餐桌上,显出一股乌江自刎式的悲壮。“大不了坐牢!挨枪子儿!一……了……百了……”说到这,李刚浑身颤抖着哭了起来。

夫妻俩相拥哭了一会儿,李嫂抹抹泪,给李刚做了顿特别丰盛的早饭,两人相顾无言,默默吃完,然后开着事故车来到了湖滨交警大队。

听完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讲述,铁皮惋惜地摇摇头,吓得李刚夫妻俩“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李嫂跟拜神一样地不停磕头,口中不停地念:“警官请你救救他!请你宽大处理!”李刚也哭着磕头。

铁皮和门口看热闹的牛胖慌忙搀起两人。

“别别别!别这样!哎呀!也没怎么着你们,别慌啊!”铁皮边扶着李嫂边说。

“我们是交警,不是神,别这样,这不是折我们寿嘛!”牛胖也跟着说。

“警官,我不懂法,我……我不懂,可我知道撞了人就跑,是畜生干的事儿!呸!畜生都不干这事儿!我……我男人他真浑!”李嫂边哭边说,带着哭腔和方音的话让铁皮也一头雾水。两人只将夫妻俩重新扶上椅子,尽量开导起来。

此时,隔壁约束室里,郑强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放我出去!你们冤枉好人!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我?!啊!!”

刘辉和叶茂两人立即冲进约束室,之间郑强捏着手机,抱着头蹲在角落,低声呜咽着。

阿良陪在郑强身边,一脸的无奈和愤懑。

“刚跟他解释过了,结果就这反应,让小王自己来解决!”阿良走出门,对门口的叶茂说道。

“怎么回事?”叶茂问。

“协查通报发过去了,张南省莫安市沙山村,就一个很偏远的盆地小山村,那边派出所让村委会通知他家属在这儿出了事故,撞了人。结果倒好,村委会用大喇叭直接喊:郑强家属听好了,你儿子今早在外地撞了人,现在在公安局里,你们赶紧到村委会来一趟!”

“操!那种小山村,肯定是大新闻了!”刘辉说。

“可不是,一早他老娘家门口,全村的人都围在那,跟开公审大会似的,还把他娘和没过门的媳妇斗地主那样押到村委会,游街也就那样了!”阿良说。

“太不人道了!”刘辉摇摇头。

“怪谁?那边落后,这种事当个热闹看也没办法,说到底,还是那家伙的错!”阿良指了指大门口正在写扣车单的小王。

“登报道歉,消除影响!”付大队长擦着办公桌,愤愤地说道,刚才小王跟他说起发协查通报引起郑强家人被误会的事时,他一口气呛在喉头,“噗”地将口中茶水喷在了桌上。“小王,你是接受了正规训练的人民警察,这种错误,低级错误!你怎么……以后千万注意,发协查通报必须我审批完再提交局里,绝对不准以大队名义擅自发!局里早就有规定,协查通报一律用区局名义,你这……哎!被你气死了!”

小王窝在沙发里,脸涨得通红,大气也不敢出。

“行了,你去办吧,那个谁……郑强!要不要我亲自给他赔礼道歉啊?”付大将擦过茶水的纸巾投入垃圾桶,盯着小王说。

“不,我想不用,我去吧,我跟他解释清楚……”小王忙说。

“行了,去吧!别在这给我添堵!”付大一挥手,小王赶紧说了句“付大我先走了”就一溜烟躲到自己办公室去了。写道歉信的活,自然落到了我头上。

尊敬的郑强先生、吴梅女士、张小丽小姐:

我是张北省湖滨特区交警大队大队长付瑞源。7月8日凌晨在我辖区发生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件,我大队新晋民警***由于经验不足,误将郑强先生当作肇事嫌疑人并擅自发出协查通报,对郑强先生、吴梅女士以及张小丽小姐的名誉造成损失,引起了广大群众的误解。现已查明郑强先生不是该起事故肇事者,特此证明!此外,郑强先生在事故现场第一时间实施救援并报警的行为值得广大群众学习!我谨代表交警大队,向郑强先生、吴梅女士和张小丽小姐表达最诚挚的歉意,并向郑强先生见义勇为的高尚品德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特此澄清!

张北省湖滨特区交警大队大队长:付瑞源

泰龙三年7月8日

大队长仔细读了两遍,认真地在右下角签了字,盖上公章。我联系了《莫安日报》,将道歉信发了出去。

“添乱!”次日付大接过我打印出来的《莫安日报》电子版时说,“这小王,经验不足,有喜欢自作主张,真没办法!方杰,叫叶茂和王良来一下。”

叶茂和阿良走进队长办公室,付大让他们坐下,我则退出办公室,准备去局里交车管材料,模模糊糊地听到付大跟他俩说话,大意是小王年轻,刚来不久,以后事故那块让叶茂和阿良多协助协助他,让他尽快提高。

我拿着材料走到大门口,只见两个老人坐在台阶上,老头身穿被烟头烫破好几个小洞的黄色汗衫,领口松松垮垮,露出瘦骨嶙峋的前胸,头发短平花白,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的双眼显得很无神,默默地抽着烟;老太太脚穿一双打满补丁的布鞋,身着青布斜襟短褂,眼眶红润,仍不时支起芦柴般的手用一块灰白色手帕擦着眼泪。老人身边放着两个小书包,一红一蓝,正是受伤的两个小孩的。

死者家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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