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给末儿弹首曲子如何?”
苏末闻言,精神一震,转头看着大殿中央那架通体海蓝色美到了极致的七弦琴,星眸泛起柔亮的光芒。
苍昊见状一笑,起身走到琴架前席地而坐,一身雪衣拂地,在一片海蓝之中流泄出一抹纯净清冷的色调。苏末绝丽的姿容再也寻不见平日里的冷漠,星眸深处,点点柔情融化了心扉,迷离深醉,柔光焦在苍昊身上,看他修长白皙如玉一般泛着光泽的十指搭上海蓝色的琴弦,从指下流泄出婉转缥缈的琴音。
动人的旋律在空旷的大殿内外悠然响起,旋律时隐时现,犹见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清澈的泛音,空灵的节奏,犹如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
苏末凝神细听,表情沉静,听着曲子里如歌如诗的旋律,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
琴声不含一丝杂质,宛若身在高山之巅,赏脚下皑皑白雪,自有一股空灵不染尘埃的纯净清澈,比之她曾听闻过的高山流水有着相似的意境,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哪怕杀人成性疯狂成魔的极端恶人,在这样澄澈的曲子下,也绝不会再在心里残存一丝杀意。
苏末暗自思索,曲调忽而跌宕起伏,似有天雷震震,漫天暴雨倾泻而下,汹涌澎湃的流水声,似蛟龙怒吼。息心静听,宛然坐危舟过巫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苏末愈发凝神,竟产生一种错觉,几疑此身已身在群山之中,万壑争流之际。
忽而想起月萧曾言,苍昊的琴技天下无双,怒时杀伐,虽未怒,然而这琴声里的惊心动魄之感依旧教人寒栗。
脑海里有光芒一闪而过,苏末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目光竟不由自主瞥向殿外。
看了一眼专心抚琴的苍昊,苏末起身,缓缓走到殿外,站在之前他们站过的纹龙廊柱边上,俯看前方九华殿,果见殿外跪地的几人个个一脸惨白痛苦之色,额上汗水涔涔,受了伤的墨离和武功稍弱些的月萧,嘴角已隐隐溢出血丝。
这宫里乃至这天下,能一出手就同时伤及他们五个人的,除了苍昊,别无他人,是以,即便痛苦不堪,也无人敢运功抵挡,只能以极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会抽搐着倒在地上。
守在殿外的南风南云面不改色,仿佛没有看到眼前一幕,迳自眼观鼻鼻观心。
苏末静静看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个琴音逆转,瞥见禁军统领子聿和紫衣骑现任统领谢长亭同时吐出一口鲜血,最能忍的谢长亭,一百多刑杖打断了骨头都没有哼上一声,那个沉默寡言却仿若有着钢铁一般意志的子聿,似乎泰山崩于前也不能教他变一下脸色,然而此时,二人却已忍不住死死蹙紧了眉头,脸色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额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滴落,身形似乎也已跪立不住,止不住浑身的颤抖。而颐修,那个幽默俊朗的年轻公子,痛苦地揪着胸口衣襟,低喘着:“主子……主子开恩……”
不用亲身体会,仅从几人的反应来看,苏末也已知道,这番惩罚,绝对更胜于凌迟之刑。
墨离一身伤势本就虚弱不堪,月萧亦是刚经历一番身心折磨,此时早已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双双栽倒在地上。
三千紫衣骑定定注视,虽身躯依旧笔直,然而饶是他们如何镇定沉着,亲眼看见主人施下如此严酷得连谢长亭和子聿都承受不住的惩罚,眼神中仍有惊惧一闪而逝。
暴雨杀伐止歇之后空气中缓缓拂过发丝的暖风,琴声忽而收缓,短暂的激流过去,似是海上恢复了风平浪静,轻舟逝过,虽时而还有余波激石,时而还有旋洑微沤,却已不再有战栗之感,不急不缓的琴声,似流水之声复起,令人全身舒畅。
谢长亭和子聿颐修三人缓缓镇定下来,面上痛色减缓,神情似是舒了一口气,然而只是这区区短暂的片刻,三人脸色已惨白的吓人,满颜冷汗,身上衣襟几已湿透。
空灵纯净的琴声再此响在耳际,苏末沉浸在醉人的音色里,任由微风拂过发丝,思绪朦胧离醉。
说我本事大手段狠,其实比起你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低低叹了口气,不知是因为惆怅还是动容,只这简简单单的一手,纵然不想,却也不得不承认,苍昊的本事,纵使倾其一生,她也难以望向其背。
琴声渐渐转入低沉,修长手指勾出一个婉转的音符之后,缓缓收尾,余音回荡,终至完全沉寂。
苏末身形未动,看着南风南云走上前,蹲下身子各自给墨离和月萧输了些真气,二人幽幽转醒,南风道:“主人命几位公子回去休息,若谁敢再抗命,从此便不必再出现在主人面前了。”
微微转眸,看着负手走到身侧的苍昊,苏末淡淡道:“南风南云知道这处所在。”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苍昊点头,“自从十一年前离开昊天殿,他们至今也没有再踏入过这里。”
苍昊静修时喜静,南风南云自小服侍在苍昊身侧,能听出苍昊琴音里表达出的指令,是以大多时候,安静的昊天殿里,除了苍昊弹出的琴音,几乎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
苍昊看着她,淡淡道:“回去吧,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苏末一怔,似乎这才想起已有好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不只是她,苍昊,谢长亭他们还有紫衣骑,自从离开汾河直奔皇城而来,已有整整两个日夜没有合眼。
只是,之前在未央宫尚觉得有丝困意,来到了这里,却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疲惫,仿佛身体里注入了鲜活的能量,大殿深处的寒凉,直到此时,才慢半拍似的侵入体内,一阵阵凉意游遍全身,苏末没有内力,沁心的舒适之余,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苍昊却仿佛没有看到,迳自牵搂住她的腰,施展轻功飞身而下,雪衣飘飘,衣袂拂动,瞬间已落到九华殿外青石板上。
与来时完全不同的走法,让苏末又一次无语,不由捏紧了手上的两本阵法书,暗自发誓一定潜心钻研,必要研究出个门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