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跪下!”庞文澜猛地一拍桌子,对着面前的三儿子庞天啸一声断喝。
庞天啸身材高大,却很瘦弱,皮肤黝黑,面部长得比较像当地人,只能依稀找到一点父亲庞文澜的影子。
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浪荡的气质,没有大哥庞天宠那种严谨端正的风度,也不如二哥庞天懿的淡然素雅。
就算没有刚才的枪击事件,仅仅凭借第一印象,庞劲东对这位三叔也实在难以产生好感。
显而易见的是,庞天啸虽然满面轻浮不屑,但还是很畏惧自己的父亲的。
庞文澜话音还未落,他的膝盖已经“噗通”一声坠到地上了。
“爸……”庞天啸低垂着双眼,磕磕巴巴地问:“我……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庞文澜用手点指着庞天啸,厉声呵斥道:“你要是忘了自己干过些什么,就问问你的亲信阿猛!”
阿猛正跪在庞天啸的身旁,以头触地,根本不看抬眼看任何人。
庞天啸尽管在父亲面前像只小绵羊,在自己的手下面前却有几分威严。
他转过头去,咬牙切齿的质问阿猛:“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阿猛咧了咧嘴,保持着那种姿势一动不动,低低的声音回答说:“少……少爷……事情没办成,您还是招认了吧!”
“招认?我招认什么啊!”庞天啸被眼前的场景弄得莫名其妙,父亲的兴师问罪,手下的支支吾吾,让他不由得恼羞成怒起来。
他不敢对父亲发作,只有拿手下撒气,抬手就要揍阿猛。
“住手!”庞文澜的只说了两个字,就让庞天啸乖乖把手收了回去。
庞文澜清了清嗓子,索性亲自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怒斥庞天啸:“叔叔竟然派人杀侄子,如此丧尽天理人伦的事情,你竟然都干得出来?一旦传扬出去,我们庞家的脸可都被你一个人给丢光了!”
“什么?”听到庞文澜的这些话,庞天啸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与他的肤色形成一种很奇妙的对比。
他看了看屋子里的所有人,颤抖着声音问:“爸,你说我派人杀庞劲东?我是他三叔啊!我怎么会这么做啊!”
“你怎么会这么做?你问我啊?我倒还要问你呢!”庞文澜一指阿猛,恨恨的命令道:“从头到尾细细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交代的话,我就饶你这条狗命,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阿猛微微抬起头,偷眼看了看庞天啸,然后用低低的声音回答说:“将军决定让自己的侄孙来长箐山,让三少爷很不高兴,因为担心庞劲东会……”阿猛说到这里,偷眼看了看一直噤声不语的庞天宠,然后才继续说:“三少爷担心,庞劲东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将军如果让庞劲东帮助大少爷治理果敢共和军,可能会干出来些名堂……可三少爷不希望大少爷干出名堂,所以……”
阿猛的这番话逻辑关系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庞文澜听了之后,不得不另外做一个总结:“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这个侄孙很有才能和势力,所以你家主子担心他会帮助大少爷,导致你家三少爷的地位受到威胁,是这个意思吗?”
“对!对!对!”阿猛连连点头,一个劲地说:“就是这么回事!”
“爸,你别听他胡说,这王八蛋在撒谎啊!”阿猛的这些话严重刺激到了庞天啸,跪爬了几步来到庞文澜的面前,用近乎哭喊的声音说:“我怎么会这样做呢!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啊!其实,大哥能够干出成绩,成绩越大越好,我这个当弟弟的才能跟着高兴啊!我从没有想过要和大哥争权夺势!”
由于这件事属于家族内部问题,庞文澜是个很传统的人,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在对质的时候只把家里的人留下,让其他所有不相关的人全出去了。
尽管没有外人,庞文澜说话仍然留了几分余地,家族矛盾的这层窗户纸不能揭开,否则几个儿子、女儿和女婿很可能会就此公开对抗。
尽管如此,这些话一说出口,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很尴尬,互相偷偷看了几眼,都没敢做声。
此时最尴尬的人则是庞劲东,到长箐山拜望叔祖,仅仅是为找到自己的亲人,并无杂念。
庞劲东既不想参与到果敢共和军,也没有兴趣干预叔祖的家事。
然而庞劲东却万万没有想到,虽然自己与人无争,别人却早就已经盯上了自己。
当然,庞劲东大不了可以一走了之,不理会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
但因为自己给叔祖家里添了这些是非,让庞劲东的心里感到很是过意不去。
就在庞劲东心绪烦乱的同时,庞天啸还在那里苦苦的申辩着,言辞激动之下,扑上前去,恶狠狠地扼住了阿猛的喉咙。
阿猛根本不敢反抗,只得发出“呃呃”的声音,眼睛无助的向屋子里的人看去,像是在乞求帮助。
庞文澜厉声何止:“住手!想杀人灭口吗?”
庞天啸近乎条件反射似的松开手,匍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浑身上下不停地哆嗦着,冷汗浸透了衣服。
庞文澜盯着阿猛打量了半天,突然间“哈哈”笑了起来:“你撒谎的手段真不高明!”
庞文澜的目光似乎可以洞穿一切,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之下,阿猛更加紧张了:“我……我没撒谎……”
他觉得自己也开始冒冷汗了,顺着脊背往下淌去,身上的衣服随之变得湿漉漉的,和自己的主子庞天啸倒是一模一样。
“没撒谎?”庞文澜收起笑容,把话全部说开了,语气变得刺骨一般的冰冷:“按照你说的意思,你家主子不过是想当果敢共和军总司令,那么派你杀掉大少爷庞天宠不是更直接?!庞劲东既不是果敢共和军的人,对果敢共和军有没有什么影响,杀他不是多此一举吗?!再者说,就算你家主子想杀自己的侄子,完全可以挑个其他方法或者地点下手!派你这个亲信,当着我的面,那么近距离的开枪,不是等于告诉大家是他干的吗?!我相信你家主子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庞天啸听到这番话,抱住庞文澜的大腿,激动地说:“爸爸明鉴!”
庞文澜的这些分析,让在场所有人都很认同,不禁纷纷点头。
而对于阿猛来说,每一个字都如钢钉一般,狠狠地敲在他的心头。
他的身体开始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汗水更是如同瀑布一般倾斜而下。
庞文澜轻声咳嗽了一下,语气依然冰冷:“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又是为了什么!”
“是……是……”阿猛的眼睛再也不那样滴溜溜转了,而是死死的盯着地面,像是想要发现一条缝隙,能让自己立即钻进去一般。
“说!”庞文澜的手掌再次狠狠的拍在桌子上,似乎把桌脚都敲进了地面,带来的猛烈震动,让整间屋子里的灰尘都飞舞起来。
“是……”阿猛的手缓缓的抬起,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躲开几步,唯恐被他指到自己。阿猛的指尖最后落到了庞天宠的身上,颤抖着声音说:“是……是大少爷指使我的……”
“什么?”庞文澜霍然站起,怒视向庞天宠。
庞天宠一直在旁边不出声,听到阿猛的这句话,脸色立即变成了死灰色,激动的质问阿猛:“你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指使你谋害自己的侄子了?”
庞文澜看了看庞天宠和阿猛,冷静了下来,坐回到原位上,告诉阿猛:“你从实讲来,不要冤枉了好人,也不要放过了坏人!你不需要担心别人报复,我自然会为你做主的!但是如果你敢说一句瞎话……”庞文澜话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尽管没有告诉阿猛,谎言将让他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但其背后隐藏的意思已经不言自明了。
“的确是大少爷指使我的,让我谋杀庞劲东,然后栽赃给我们家三少爷!”阿猛缓缓的抬起身子,目光正视着庞文澜,从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其中似乎还混合了一些泪水。
同样面临指控,庞天宠的表现比庞天啸稳重多了。虽然神色有些激动,但是他的语气却不愠不火:“你是我三弟的手下,我就算想要谋害自己的侄儿,又怎么会让你下手?”
阿猛转过头去,看着庞天宠,苦苦的哀求道:“大少爷,您也看到了,阿猛不是不敢听话,的确是尽力了!但是庞劲东福大命大,没有受到一点伤!看在阿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您就放了我们一家老小吧!”
听到这句话,庞天宠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豁”的站起身来:指着阿猛的鼻子问:“你胡说些什么?”
庞文澜白了一眼庞天宠,冷冷的吩咐了一句:“坐下!”紧接着,庞文澜转而问阿猛:“听你的意思,是大少爷绑了你一家老小,胁迫你做这些事?”
“将军高明啊……就是这么回事……”阿猛说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到了地上。“阿猛哪敢胡作非为,实在是逼不得已啊!事情现在既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阿猛不得不实话实说!还希望将军给阿猛做主,保证阿猛一家老小的性命啊!”
庞文澜又问:“大少爷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大少爷没说,我……我也没敢问……”顿了顿,阿猛补充道:“只是,我偶然听大少爷提了一句,好像说是庞劲东在国外有什么仇人,找到大少爷要求帮忙……我还听大少爷说过,这事是一箭双雕,可以借机除掉三少爷……”
阿猛话音一落,屋子里面立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每一个人都偷眼观察其他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些什么。
过了良久,庞天宠长叹一声,打破了这种可怕的寂静:“爸爸,这个阿猛在说谎!我根本没有做过这些事!”
庞文澜乜斜了一眼庞天宠,咬牙切齿地问:“真的?”
庞天宠身体摇晃了一下,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讷讷地问:“爸爸,你不相信我?”
面对眼前的场景,庞劲东有些糊涂了。
大伯庞天宠能干,而且受叔祖宠信,继任果敢共和军总司令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三叔庞天啸游手好闲,无德无能,很不被叔祖喜欢,只是担任一个无关紧要的闲差。
这也就是说,大伯前途光明,而三叔则暗淡无光。
这两个人之间,如果有谁对另外一个人心怀怨恨,并试图栽赃嫁祸,也应该后者对前者,而前者断没有理由去为难后者,因为后者对前者基本没有任何威胁。
但如果后者有所野心,那么前者就是他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不过,庞劲东现在所看到的场面却与这种常理不同,阿猛称自己受庞天啸指使栽赃庞天宠的时候,叔祖庞文澜根本不予相信,立即揭穿了谎言。
可当阿猛反过来说自己是受了庞天宠的胁迫,栽赃庞天啸的时候,不仅叔祖不再说什么,其他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驳。
打一个比方,这就好像是一个班级里,后进学生指责三好学生抄袭自己的作业,而老师竟然相信了一样。
此外,庞劲东可以断定阿猛这个家伙油头滑脑,说了许多的谎,至于两种大相径庭的说法之间,究竟哪一种更贴近实际,抑或两种全都是谎言,庞劲东也无法做出判断。
如果说,阿猛是受庞天啸的指使,是有足够理由的。
但如果是受庞天宠指使,理由似乎更加充分。
庞劲东现在也说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或明或暗的敌人,庞天宠执掌着果敢共和军,有极为广泛的各方关系。他受他人收买除掉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来想去,庞劲东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不应该来长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