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甄确实是个大少奶奶性格,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可是她从骨子里,却渴望着那种家庭的温暖,能有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亲人——除了爷爷。
“你妈妈……对你真好。”躺在床铺上,佩甄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回想着吃饭时朱母那股子滔天的气势,一下子让她又想起了瘫痪的爷爷,用手指轻轻逗弄着朱二奎的寸发,温声说道。
“那当然了!我爹去世的很早,是我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和弟弟带大。弟弟比我聪明,跳了一级,考大学的时候我俩一块中榜的,可是家里的财力却只能供一个人……娘几乎跑遍了村子里所有的人家,为了给我俩凑学费,求爷爷告奶奶,一家一家的借钱。……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朱二奎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娘伛偻着腰,顶着大太阳,陪着笑脸,忍受着别人的难听话,就是为了供他和弟弟上大学!
“弟弟读完了大学,说什么也不愿意考研究生了,其实我知道,他有那个能力!那个时候我已经当兵去了,每个月从很有限的津贴里抠出一半寄给他,当作生活费,别人在服务社里喝酒的时候,我还悄悄跑出去当过保安,嘿嘿!不过咱命好,通过考核进了特种大队。往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朱二奎就像是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佩甄的泪水却悄悄地从眼角滑落,她能从这简单朴实的话语里,听出他弟兄俩对母亲的深厚感情。蓦然想起来,自己刚进门的时候,似乎为了那难闻的鸡屎味捂住了口鼻,把少奶奶气质表现的这么过份,顿时深深的愧疚涌上了心头,一把抱住了朱二奎。
“都过去了,别想那么多了。以后你要对你娘好一点,我……也会把她当成自己妈妈的。”佩甄干脆趴在了朱二奎的胸口,呢喃着说道。
“早就不想啦!我拼命地要挣钱,要出头,一切都是为了我娘和弟弟,让我娘后半辈子不再操劳,开开心心地享我的福。现在又多了个你和爷爷,不过没关系,哈哈,还是那句话,咱命好,现在已经成功了五分之一了!”朱二奎抚摸着她的头发,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赶紧睡觉吧,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开车呢。”
五点多的时候,朱二奎醒了过来。他早就已经适应了这种极其规律的生活,尽管现在做生意有的时候白天黑夜总是颠倒,但一旦恢复到正常的生活秩序时,他还是会很早就醒来。还没下床,却听到厨房里有人在咳嗽。
“娘,我们八点多才走呢,你起这么早干嘛?”踢踏着拖鞋,疑惑地走到厨房门口,却看见母亲正在烧水。
“你们既然要走,就带点吃的和土特产回去。两年都没让你吃到我做的菜喽,有没有想我做的咸菜啊?配稀粥吃,很香的。”朱母头也不回地把火生了起来,又从院子墙边的缸里舀了好多咸菜,用袋子给包了起来。
“我来吧!”此时此刻的朱二奎万分后悔,晚上吃饭时就不该接那个电话,不然也不会让娘半夜就起来忙碌了。
“你那手笨得要死,又这么长时间没干过活了,我可不相信你!要是睡不着了,就把堂屋和院子里打扫打扫吧!”朱母笑着把他推出了厨房。
当朱二奎醒来的时候,虽然动作很轻,但还是把佩甄给惊醒了。她趴在门缝里,看着近在咫尺的厨房里娘俩,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忽然一种说不清的感情酝酿在胸腔里,堵在喉咙里。
“娘,我来帮你吧!”佩甄穿好了衣服,不由分说地就走进了厨房,帮着她生火烧水做饭。完全把自己的大小姐身份扔到了一边。朱母根本就来不及推脱,只是望向她的眼神又多了一丝变化。
吃完了早饭,朱二奎打开了院子门,却看见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站在自己的宝马车头撒尿,立刻一手提溜一个给放了下来:“石头,原来你还会尿汽油来着?我怎么闻着一股子汽油味儿啊?”
叫石头的小孩儿被他提在空中,挣扎了半天却下不来,只好憋着一张脸,装作要哭的样子。憋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不把自己放下来,干脆放声大哭,朱二奎则放声大笑。
“小石头,滚回来!”一个高亢的女声从隔壁响起,两步就走了过来,揪着小屁孩的耳朵就把他给拧回了家,“那玩意是你能乱尿的么?弄坏了咱赔得起吗?再乱尿,我就把你下面那玩意给切了!”于是小屁孩的哭声更加地悲壮起来。
朱二奎顿时愣在了车旁边,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啊,往往可以同患难,却无论如何不能同富贵。一旦中间有一个人起来了,其他人立刻就会多了别的心思。
“哎。从昨天你回来,胡家的三儿媳妇儿就怪话不断,说什么咱们家富裕了,当年你弟兄俩高考结束后,她出的钱最多,帮的忙也最多。原本以为你会去他们家看看呢,结果一进了屋门就不出来了。不用放在心上,该还的我都还完了。”朱母走到了朱二奎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不。”朱二奎却轻轻推开了母亲的手,“人家在咱们最艰苦的时候帮了咱,这个恩是一定要报的。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这会儿还早呢,我去他们家一趟。”说完就回到了屋子里,让佩甄把带回来的十万块钱现金拿出来五万。
“你这是要干嘛?”佩甄觉得很奇怪,来之前就说好了的,要给他娘带一些现金,怎么现在突然要拿一半出来?
“你跟我一起吧。”朱二奎的脸上却露出了强大自信的笑容,拉着她的手,提起包裹,大步就往胡家走去。
“哟,这不是老朱家的老大么?这大清早的就有贵客上门,我说今天喜鹊怎么叫得这么勤呢!”年过半百的胡大海打开了家门,一看是朱二奎,立刻夸张地叫了起来,顿时,他家里那十几口子人全都走到了院子里。
“老胡叔,我马上就要回去了,是专门来看你们的,”朱二奎微笑着边说边走进了院子里,身后跟着不明所以的佩甄,看着他一把握住了胡大海那充满老茧的双手,“我记得,当年您是借给我家钱最多的!虽然我娘早就已经把钱给还了,可是您这情,我记住了!要是没有您的钱,我弟弟不会这么顺利的去上大学。这一万块钱您务必得收下!是我个人对您恩情的回报!谢谢了!”说完,朱二奎对着胡大海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这……”胡大海楞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朱二奎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胡大海的一大家子也都有些犯迷糊,这老朱家的老大,是不是傻了?
接下来,朱二奎带着佩甄走遍了曾经大力帮助过自己的剩余四户人家,虽然不过是邻居而已,也不是什么亲戚,可是他知道,自己把该做的都做了,至于他们怎么想,那就不是自己操心的事了。
“赵老师,我来看您老了!”当朱二奎走进,当初极其冷漠地拒绝了母亲,后来弟弟临走时又送了一千块钱的老赵头家,看着他那比自家还要破败的房子时,真心实意地硬是把钱塞进了他手里,“您就别推辞啦!以前我是说过过头话,可那个时候真不懂事,您是老教师,我这个您最器重的学生放弃了上大学,您生气也是应该的!”
“哎,二奎呀,你知道不知道,”老赵头颤巍巍地取下了眼镜,感慨万千地指着他说道,“你们的父母,就是这样抢走了我一个又一个学生!到现在,我已经没有学生了,没有了……我在这个村子里已经教了四十年的书,四十年啊!我教的学生,不是退学打工就是当兵,你们有谁,真正把学业当成人生大事的?不过是当作一条发大财的捷径而已!”
朱二奎惭愧万分地低下了头。他不是不想继续上学,而是实在是没有那个条件了呀。老赵头看着他低头不语,心里越发愤怒,把钱狠狠地摔到了他脸上:“把你的臭钱拿走,我赵毅民穷是穷了点,但是我还是有骨头的,请你尊重我最基本的人格!”
身后的佩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到朱二奎背到身后的手摆了摆,示意不要让她说话。老赵头不再理他,而是又戴上了眼镜,回身坐到了桌子前,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教材来。
“赵老师,对不起……”朱二奎唯一能做的,仅仅是鞠个躬,然后拿起了那一沓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