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烛泪提前赶到长乐坊,买了辆马车,刚把车套好,并在车厢里铺好暖和的被子,小妖与李绯绫就领着护卫赶来了。
李家的这两人急着去龙门荒漠,连吃饭的时间都想省下来,打算带点干粮就想上路。
花烛泪好说歹说不顶用,最后发火拔出凤血刀,以宰马作威胁,才逼得这姨侄两人乖乖把饭吃了,又煮了驱寒的药给小妖和李绯绫一人灌了一碗,再把她们赶进马车里,才又上路。
李绯绫比小妖还不耐寒,而长乐坊终年积雪,即使裹着狐裘坐在暖和的马车里捧着小暖炉,李绯绫仍觉衣着单薄,打着寒战。幸好她不住在昆仑,不然铁定难熬过一个冬季。
小妖比李绯绫好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马车太小三个人太挤,同时小妖也不好意思当着自家小姨的面和花烛泪挤一块儿,要不然铁定把花烛泪叫上来暖被窝。
李绯绫红着鼻子,捧着暖炉,将马车帘子挑开条缝朝外面望去。
朱雀谷的护卫也不怎么耐寒,个个冻得脸红鼻子红,缩成一团。反倒恶人谷的人即使身着单薄的衣服,在这飘着雪花的冰天雪地里仍是一副“热血沸腾”的样儿。再看花烛泪,身着单衣,腰悬凤血刀,威风凛凛地立在风口处,英姿飒爽、豪气万千。花烛泪不冷,但李绯绫见到花烛泪那身单薄的衣衫就觉得血液都会被冻僵。她缩回马车里,双手紧紧地拢住暖炉,盯着小妖,眼睫毛一颤一颤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哈啾!”小妖打一个喷嚏,觉得有点冷,就想把花烛泪叫上马车当暖炉。
马车帘子被挑开,寒风从帘子的缝隙里卷入。花烛泪的视线从这两姨侄身上扫过,看这两人都冰得像小鸡崽似的,也分不出是谁打的喷嚏。她愤声叨念句:“该!叫你们两个逞强,明明身子弱还敢在风雪里骑马狂奔逞能。”嘴里念叨,手脚却十分麻利,她钻进马车里,先把小妖逮过来,把完脉,顿时厉眼瞪视一下小妖,再朝李绯绫伸出手去,“李大郡主,麻烦你伸下爪子。”
李绯绫鸡爪般消瘦的手爪一翻,手腕一抖,连手带暖炉一起藏到袖子里。“你照看好小妖就行。”
花烛泪冷哼一声,取出金针,让小妖把衣服脱了。
小妖冷,揪着衣服不肯脱。
花烛泪说道:“这会儿知道冷了?刚才的豪迈劲儿哪里去了?你现在不脱衣服让我把你体内的寒气逼出来,等半夜你寒毒发作,我看你怎么死!”她的话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眼睛也微微泛红。
小妖迟疑地朝李绯绫望去。
李绯绫闭上眼睛,说:“你照花烛泪说的办,放心,我不会看你的。”
小妖这才扁着嘴,在被窝里把自己扒个精光。花烛泪怕小妖冻着,倒也不敢怎么掀小妖的被子,就算施针也只挑开一角。小妖趴在床上,一针针地扎下去,金针入肉五分,疼得她哼哼叽叽直呻吟。
李绯绫听到小妖的动静,有些不忍心地别开脸,藏在袖子下的手却是握紧了,心疼得连心都揪了。
金针刺穴,通常情况下是入针三分,而看花烛泪的施针手法以及力度,小妖分明是寒毒已深。这孩子的时日只怕不比她久多少。
花烛泪扎完针,再用内力逼除小妖体内的寒气,运功一番之后,小妖出了一身大汗,连身都没翻一下就趴在被窝里睡着了。花烛泪收针后,对李绯绫说:“小妖的身体状况你也是知道的,你若是有个闪失,她伤心、伤神之下,我可不敢保证会有什么后果。”言下之意就是李绯绫自己不顾身体,也得为小妖顾一下。
李绯绫睁开眼,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泛着晶莹的水光。
花烛泪低叹一声,道:“这是何苦!”
李绯绫摇了摇头,低声说:“花烛泪,如果有天小妖先你一步而去,你……”
花烛泪一摆手打断李绯绫的话,说:“小姨,我这人没心没肺惯了,没您那么长情。小妖在世一天,我好好照顾她一天。她若死了,我就把她埋了,然后我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她朝李绯绫的身边挪了下,说:“我救人的医术是你教的,让不让我治你,你自己决定,我不勉强你。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天气苦寒,你若是强撑,这一路过去还有一段路程,日夜兼程的赶路,万一出点什么你没预料到的意外情况,你可不一定撑得到龙门客栈。”
李绯绫淡然一笑,将藏在袖子里的手伸出去。
花烛泪扫一眼李绯绫,伸手去替李绯绫把脉,指尖落在李绯绫的手上,触手冰凉刺骨。“你——”她怔惭当场。这种体温,不禁让她想到昔日毒发时的小妖。冷得没有一丝人体的热度。
李绯绫温和地笑了笑,说:“我备了药。”
花烛泪收了手,泛红的眼眶里滚出泪来,她没好气地问:“我说你是存心还是故意的?都这样儿了你还让我怎么治?”她的音量猛地一提,“你都这样了,你还敢跟着小妖疯,还敢顶着这风雪在马背上颠簸?”
李绯绫仰起头不让眼眶里的泪滚落,她咽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姐姐……到底是不在了。”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要努力地活下去,可总觉得精力是一天不如一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撑着在有限的时间里,把所有放不下的人、没来得及办的事,都安排好、都办了。
“就算你想为你姐姐殉葬,她的尸首你都还没找着,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花烛泪气得肺都快炸了!“就这种天,就你这种身体,你还敢……”纵然气急,花烛泪也不好再骂下去,李绯绫再没长辈样,也毕竟是长辈,是小妖的亲姨。
“我容不得小妖有任何的闪失。”李绯绫低声说。现在支撑她活下去的两个信念就只有小妖和姐姐。如果小妖有什么意外,她根本就承受不起那后果。“花烛泪,我的事,还希望你替我瞒着小妖。有你照顾她,我很放心。”
“哼哼!”花烛泪连着两声冷笑,“你倒是放心得很!”什么都算计好了,就等着找到李绯烟再两腿一伸就撒手什么都不管了。
李绯绫没理会花烛泪的怨怒,低头从怀里抽出一封信,递给花烛泪。
花烛泪没接,只问:“是什么?”很厚的一封密封的信,又是李绯绫在这种情况下拿出来的,花烛泪不往某处想都难。
“龙脉里的东西是太宗皇帝埋下的,除了李唐江山危急的时候,谁都动不得。但那笔财宝,我打算让它永不见天日。这里,是朱雀李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不多,但足够抵当今国库几年的收入。”李绯绫将信交到花烛泪的手中,又说:“共分十处,朱雀谷占一处,另外九份埋在天下各方。”
花烛泪的手覆在额头上,说道:“李大郡主,你还真向我交待遗言啊?”
“小妖的身子骨弱,但还有救。想要养活她,必须仰仗大量的人力、物力,没有足够的财力做支撑,很多事情你都不好去办。我现在已经没有那多余的精力来操持,李逸又是一个不喜欢多想事情的人,性情也过于阴绵,把小妖交给他我不放心。”
花烛泪摊开手,信就搁在她的手掌上,她却不敢接,就算是当今皇帝的人头她也敢接,可李绯绫手里的这封信她接不起。接了这封信,她怕李绯绫熬不下去,她怕小妖会怪她。“你还是将信交给小妖吧。”
“小妖丢三落四,嘴巴上也没个把门的,若把这些交给她,那就是把她往江湖风浪尖上推。”李绯绫还不了解自家侄女那性子?她叹道:“那就是个千金小祖宗,从来就不知道收捡自己的东西,被人伺候打点习惯了,对金银财物完全没个概念,饭来张口会、衣来伸手会,你若是让小妖去赚点衣食银子,我估计她能饿死街头。当了这么久的朱雀谷少主,朱雀谷的所有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向小妖敞开,可小妖除了肯下功夫去学点武功,就只把朱雀谷的情报网络当她找师傅的眼线用了,别的一概不上心。不说别的,只怕小妖连自己身边有多少明的、暗的护卫她自己都不清楚,更别提其它。”
听李绯绫说到这里,花烛泪想起小妖在她开的店里吃霸王餐的事,倒是笑了。“她倒不至于饿死街头,会吃霸王餐!你也别把她说得这么不堪,她是从小不缺这些,自然不看重。她是那种钱财手中过,道义心中留的那类,在她看来,活得问心无愧、顶天立地、护得关心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行走江湖,一身武艺是关键。小妖能有一身武艺,哪里去不得?若只有钱财在手,却无武艺傍身,非让江湖上的那些豺狼生吞活剥,连点骨头渣子都难剩下。
李绯绫哧笑,“她是不缺也不看重,可吃喝住用,哪样不是挑最好的?”就她家小妖那样的,不懂得挣,只懂得花的那类,李绯绫还真怕花烛泪养不起。
花烛泪一听,赶紧把摊在掌心上的信拽在手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绯绫真要想死,她拦不了。可她若娶了小妖却养不起,丢她的脸事小,把小妖的命丢了事大。花烛泪把信收好,叹道:“她还真是天生富贵命啊!”
李绯绫叹道:“富贵不一定福厚,钱权在握不一定幸福。”若天能见怜,她愿用手中所有权财去换取一份与姐姐的相守。如果当初她肯选择与姐姐在一起,双双被逐出朱雀谷,或许她们现在会很幸福地过着信马由缰、纵横江湖的自在生活。在得与失之间,她选择对得起礼教道德,违背自己的真心,却没想,二十年后,她彻底地背弃了原本的选择,她把开启龙脉宝藏的青龙令砸了,令龙脉宝藏永得见天日,她冒天下之大不讳让小妖和花烛泪成亲,她把朱雀谷几代人的心血拱手送给一个与朱雀谷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花烛泪。二十年前,她想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人,二十年后,只有天知道她陷入了怎样的疯狂与离经叛道的境地。二十年压抑,到今天,她不死也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