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肃容了多日的陛下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笑意,以至于在朝堂之上有身体不佳的官员当众放了个响屁,这等“无礼”的君前之举,陛下都无视了那些言官的弹劾,以一句“人之常情”打发了。
任谁也看得出今日陛下的心情极好,一场早朝开的人如沐春风,退朝时,文武百官间也多了几分打趣的兴致。
“原先还怪那狄方行不要脸,这一次却要感谢他这不要脸了。”有官员感慨道,“若非他此次手段雷厉风行,事情绝不会如此顺利。”
拔除顽瘤是会流血,但拔除之后却是浑身轻松,轻松的不止长安城,还有前方军营,据说营中连夜擒住了那两路被买通的人马,还有其中副将、传令官等等大小职位的官员二十余人,这个数目简直令人发指。
而陛下也表现出了与先帝截然不同铁血手段,没有一句废话的“就地正法”“杀无赦”。据说那一晚营中血流成河。不是没有人想要倒戈戴罪立功,但陛下以一句“这天下是大楚的天下,是朕的天下,何须尔等叛贼来说什么倒戈?朕缺你这一两个叛臣么?”驳了回去。
明明是个女子,甚至早前听说过女帝未登基前只是个寻常可爱的小姑娘,哪知道自登基之后,她所表现出的是截然不同的一面?远比先帝果决。
“世人对女子看法多有偏颇!”朝堂之上已许久没有出声的徐长山感慨道,“陛下如此,也许是一件幸事!”
这样的手段足以震慑众人,也打消了不少心存侥幸,对女子略有微辞的人,因不敢说,便不会乱说,久而久之那种想法便会渐渐从民间消失了。
……
这场官员的清洗来的快也去的快,前方也有捷报频传,待到狄方行带走了最后一批扣留在府衙的犯人,何太平松了一口气,对一旁的谢殊笑道:“谢大人早些回去吧!今日听闻是太尉公七十大寿,本官下值之后,自会前来府上恭贺的。”
谢殊点了点头,起身对何太平施了一礼:“下官在此先代祖父谢过大人了。”
何太平笑道:“不必如此……”“客气”两个字还未出声,便有官吏在外喊着“何大人”“何大人”。
还未来得及说话,两个官吏便闯了进来,一脸急色:“何大人,大事不好了!”
这种时候能有什么事?何太平与谢殊皆是一脸讶然之色,还来不及发问,那两个官吏便说了出来。
“百姓到府衙门前静坐抗议了!”
何太平听的瞠目结舌:“他们抗议什么?”想他何太平虽然并非圣人,但也为官清廉公正,民间素有清名,自上任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办的好好的?就连两任帝王都称赞他有“太平长安”之说。官员与百姓有着天然的鸿沟,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鸿沟会在他身上出现。
“本官做什么了?”一时之间何太平心中不是生气,而是大声的质问与不解,“本官近日哪件事做错了?”
官吏吓的直冒冷汗,忙道:“没有……不是大人的事,是……天。他们抗议天不下雨!”
“那同本官有何关系?”何太平气道,一时正在气头上,也来不及多想。
倒是谢殊若有所思了片刻,说道:“或许正是因为大人仁善,他们才会到府衙这边来静坐。”
静坐抗议这等事自古都是百姓请命最直接也是最激烈的手段,激烈到官员不得不重视的地步。毕竟,除非这些官员窝在府衙里寸步不出,否则一旦出来便必要越过这些人;但同时的,也不是所有的静坐抗议都能得到百姓想要的结果的,若是那官员够狠,手上又有足够的人马的话,未必不会做出杀一儆百之事来。
这些早有先例。静坐抗议到何太平这里来,不过是看在何太平这个人仁善不对百姓动手的名声之上。
那些自视甚高的文人士子往往看不起百姓,觉得这些大字不识的刁民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但其结果并非如此,百姓对于涉及自身安危之事上有天生的敏锐,譬如眼下选择何太平就是他们潜意识里做出的最好选择。
“与其说抗议的是天,不如说是这些天我们在抓陈善逆贼时就起的谣言。”谢殊沉思了片刻,道,“这些天民间早有谣言说李氏皇族夺嫡血染皇陵引来天怒,这才引来的天谴。杨公失明只是天谴的第一步,迟早会祸及百姓!”
“真是一派胡言!”何太平闻言不由大怒,“到底何人在散发这等消息?”
谢殊摇头:“不知。”顿了顿,又道,“或许也不需有人刻意散发这样的消息,毕竟这天灾迹象已久。”
数月滴雨不下,还未入夏就热成这样,井水枯竭,一切早有预示。
“而且我听闻杨公失明确实是天谴所致。”谢殊道,作为谢氏子弟,他自然有不同于一般人的消息渠道,“何大人,你我虽不懂风水,却也知晓皇陵之地的重要,此事不好说。”
民间也古有“一个人躺的好能福泽子孙”的说法,涉及阴阳这种古老玄奇之术通常不好说,也不是他这种门外汉能说得清的。
不过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天灾,这场天灾长此以往影响的会是这座“八方来朝”的长安城。坊市纵横交错,各行各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条不紊的延绵发展着。如今,因为天灾的关系,已经至使长安冰价窜了数倍,甚至还闹出过有人霸占着未枯的井收取打水钱财如恶霸一般引起争斗的事情。这些天,长安城的动静太大,不少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铲除陈贼逆党一事,他是县令,接触到的却是最底层的百姓,这样的争斗这些天他处理了不下十起。
谢殊此时觉得这长安城就像是一个机关繁复的精美物件,行行业业如同这精美物件的机关,所有机关完好,这物件才能动,一旦有一个机关出了差错,迟早会影响这个物件的运作的。
不同于崔璟和王栩被送入吏部历练所接触到的“国之大事”,他为一地小小县令,却知“小事”有时候也能撬动一国之命脉,兴许事无大小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