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大婚,昨日王府喜宴已过,今天是宫里大开华筵,宴请百官和宗室族亲。那是午后的事,大清早新婚夫妇要进宫叩见长辈,新人敬茶后与皇家亲属相认,大家借此机会聚一聚。
这次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团聚,往年没有赵瑜在场,其他人也是这个生病那个有事的,今天出嫁的几位公主全都回来,还带回驸马和儿女们,因是一大家子人,新人给长辈敬茶,与兄弟姐妹们们相见的地点便选在富丽堂皇又敞亮宽阔的裕仁宫。
端王携着小乔刚进入二宫门,便有内侍抬了抬轿来,说道:“此去裕仁宫还比较远,淑妃娘娘怕端王妃身子娇弱,走不惯宫里石砖路,特让奴婢们抬了抬轿来此迎候!”
走不惯宫里石砖路?小乔低头看看脚下,一块块刻纹石板铺得平平整整,中间缝隙细得一根牙签都插不进去,这样平坦又干净的路都走不惯,她还怎么活啊?
赵瑜却笑了笑,挽着她走过去:“有抬轿就坐吧,想必不光是我们,大家都有得坐——裕仁宫确实远了些,淑妃娘娘掌管后宫,大小事务都经手,这点安排她怎会做不到?”
既然赵瑜肯占这便宜,小乔何苦推辞?如果路途还远的话她也不想走,赵瑜再亲密无间,也羞于与他诉说——两条腿真的很酸痛呢,都是他昨晚闹的!
便安心地由他推扶上抬轿,看着精巧的抬轿挤一挤能坐得下两个人,八人抬,应该也不至于吃力。夫妻俩坐在抬轿上,好整以暇四处张望,赵瑜揽扶着小乔肩膀,兴致勃勃地指指点点,教她认清宫里的方向和一些特殊景物。
“御花园里有几处地方好玩,我和太子、敬王小时一进宫。就爱去那里,以后有空闲带你去看看!”
“御花园里都有些什么好看的花儿?”
“很多,最好最珍贵的无非就是牡丹了——咱们家花园里也有,敬王送的。御花园里有一种花你一定没见过:在清晨鼓起花苞,却不开放,专等人去碰一碰它,才怦然盛开,十分惊心!”
“骗人。哪有这样的花!”
“是真的,骗谁也不能骗你!我带你去看……唉,得到七八月才有!”
“叫什么名儿?”
“不知道……我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没问!”
旁边跟随的一名小太监忍不住插话:“禀端王爷、端王妃:那叫串串红!不是天朝土生土长的,原是属国使臣敬献给太后娘娘的生辰礼之一,很容易种养,结了花籽儿,只管任它掉落泥土中,第二年春天,便能长出花树来!”
小太监大概只有十岁这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还带着稚气的脸上笑容纯真:“庄王妃、仁王妃今年春天禀过太后娘娘。移栽了几株回王府,端王妃若是喜欢,一会可以问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凤体好多了,今天也来裕仁宫!”
小乔心里一跳:不是说太后不来的吗?
赵瑜当众惹怒太后、把太后气病的事她听荥阳公主说过,荥阳说也是他功高,父皇又偏爱,所以不准宣扬。若是别的皇子那样做,只怕是要受罚的。
小乔当然知道赵瑜那样做是为了她,他把她挡护在身后。独自去面对长辈的责难。
这个朝代的男人,没有理由拒绝女人,有妻妾才会有子嗣,正室能力有限,不可能生下太多子嗣,只有借助于侧室,子嗣繁多家族昌盛的男人,才会让人尊敬羡慕。
从拥有至上皇权的皇族,到平民百姓家,无不禀持这个真理——开枝散叶,繁衍生息,是为人子孙的责任!
一般的大家族,男子不自觉纳妾也有家里长辈张罗,而做为皇子,从一出生就有了制式:不管有没有侍妾,一位正妃和两位侧妃是一定要有的!太后亲自替孙子挑选美人,被断然拒绝,那是何等震怒!两个人的世界算清净了,可以毫无顾忌、心无旁婺地相爱,但得罪了太后可绝不是件省心事!
本以为今天通过努力可以顺利过了敬茶这关,没想到太后来了!小乔早有预感,太后或会把在赵瑜那里受的气,统统撒到她身上,所以,她对太后不能不有所顾忌和害怕,心里禁不住就慌乱起来。
赵瑜感觉到小乔的心情,搂紧了她,闲闲地看向那小太监:“叫什么名?”
小太监顿了顿首:“回端王爷,奴婢是跟在张公公身边的吉春雨!奉张公公之命,过来为端王爷与端王妃引路,既有了抬轿,便跟着在一旁走就是了!”
赵瑜笑了一下:“好!多谢张公公费心!既有抬轿,便不用你,你的差事也算做好了,去玩会吧!”
“是!谢端王爷!”
吉春雨停下脚步,一躬到地,手上拂尘往肩上一甩,朝后倒退几步就转身开跑,刚跑出不远,被一只手拉进人群里,原来是端王身边的青山,塞给他一个小银元:
“买只拔浪鼓玩去吧!”
“你才玩拔浪鼓!”
侍卫们哄然笑声中,吉春雨细小的身影被落下,他偷偷看了看袖里的小银元,抬起头来,笑咪咪地往宫门走去——张公公也派有抬轿来,却比淑妃娘娘的人慢了一步,他这会得过去教那几个笨蛋回去。
裕仁宫,殿里殿外,大小太监来来往往,似乎谁都很忙碌。
但总不及站在殿门外传报的两名太监,皇子公主们都赶在一块儿来了,连续三位公主带着驸马和他们的子女过来,这才通报完,请入殿内,后边就跟着上来四位皇子,庄王、仁王带着王妃,义王、善王未大婚,刚报入殿内,就见今日大家最想见到的一对新人恩爱相携,出现在他们面前,两名太监一楞神,赶紧同时开口禀报:
“端王、端王妃到!”
所有的目光齐齐朝殿门口瞧来,小乔有些紧张,想把自己的手从赵瑜掌中抽出来,赵瑜却微笑着,将她握得更紧些,拉着她缓缓走进殿内。
所有人都不得不在心里赞叹:这就是天造地设啊,端王和端王妃站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能挑得出一丝不相配的理由!
自家人早看熟了,人们很快撇开端王,好奇的目光多往新娘身上打量,那是真正的倾城之貌!仪容端庄优雅,周身的清贵气质却不完全是由那套华丽的王妃装束而来,谁都知道人择衣和衣择人的不同,艳丽娇美的端王妃,即便是寻常素衣,也同样拥有这一番绝世风华!
小乔在各人不明心思的目光中,微微抬头,便看见皇帝端坐在上方,笑容温和地看着她,想到金福大酒楼里的情形,不由得脸上发烫,想展露一个笑颜,又看见与皇帝平排,靠坐在旁边专设软榻上的一位贵妇人,着装华贵,头发花白,年纪大约六十来岁,面容却不像黄老太太那样显老,拾掇一下,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美丽,这个,就是太后了吧?小乔心里跳了一跳,抵不过太后挑剔的目光,垂下眼眸。
宫女放好垫子,赵瑜拉着小乔跪下,朗声道:“儿臣赵瑜携妻黄文娇,叩见父皇!”
竟然替小乔报上名,不让她出声了!
皇帝呵呵笑了一声,说道:“瑜儿终于成亲了!媳妇儿贤孝知礼,淑雅大方,忠义侯养的好姑娘,忠臣之后,好!父皇放心啦,你母后知道,定会很高兴!来啊,将朕与皇后给端王妃的赏赐拿上来!”
众人一听:皇后都去世这么多年了,竟还安排下厚礼给未来的端王妃!
立即都抬起头来,抻着脖子看,想知道都是些什么宝贝,却见秦澄用只红木托盘呈送到端王妃手上的,居然是一张对半折起的宣纸。
太子眼角微热,唇角轻扬:没有人像自己的母亲那样细致入微,即便是将死去,也要将身后事安排得清清楚楚。她的亲生儿女,每人都得到她亲手书写的一份清单,她写得不多,只六条,后边四条,是父皇加上去的。
母亲书写的时候,作为长子,要他站在旁边研墨侍候。
他知道,那也是母亲的另一份心思,让他明白,母亲对每个孩子的爱或许不一样,但份量相同!
小乔双手捧着那份清单,看过后含泪递给赵瑜,赵瑜刚看了两行,便泪如雨下,顿首哽声道:
“儿臣叩谢父皇圣恩!儿臣叩谢母后慈爱!”
小乔也磕了两个头:“儿媳叩谢父皇圣恩!谢母后慈爱!”
“好!好孩子!文娇记着:父皇就是父皇,不是什么皇大人……许鸣风那老头儿哄你的,别信他!起来吧!”
皇上满意地看着爱儿佳媳,含笑点头说道:“前边应是有人来了,朕过前殿瞧瞧热闹去!你们给太后请安,瑜儿带着媳妇儿与兄弟姐妹们相见了,也尽快些过来吧!”
赵瑜答应一声,拉着小乔站起来,小乔刚松了一口气,看着皇上从座位上下来,才走到中殿,内侍一声喊:
“起驾!”
她还没反应过来,赵瑜拉住她随着身边一大群人忽啦啦又跪了下去,耳边听得众人异口同声道:
“恭送皇上!”
心里不免埋怨赵瑜:早知如此,跪着就是了,何必又站起来一下,真是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