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远处的黑甲骑兵们默默地拿起手中的武器,紧闭嘴唇,将自己完全融入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车队中的点点火光逐渐逝去,随着风传来的,是几个老兵们的喝骂:“不想做活靶子的话就快把火全灭了。一群不长进的菜鸟!”
暗夜中的那点亮白是属于碧空晴的,倔强的嘴唇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低沉的声线尖细如蛇嘶:“准备……进攻。”
黑甲军开始了移动。
无复白天的狂暴凶猛,夜里的他们,谨慎如狐,凶狡似狼。他们只是在平原上做着缓慢的移动,一步一步,向着车队行进,缓慢,稳重,挟带着巨大的威压,步步紧逼。
没有火把,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大批的黑影朦胧,仿佛一个个从九幽地狱中走出来的阴暗幽灵,带着慑人的杀气,和阴冷的诡谲。
三千铁甲精骑形成了一条硕大的黑色旋流,散发着浓郁的死亡气息,一步步逼近着护粮队。
战士们的呼吸开始加重,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戚少,那帮家伙在搞什么鬼?这么慢腾腾的?”一个骑兵忍不住问道。
仰首望天,戚天佑叹息了一声:“他们在等时机。”
“什么时机?”
“云彩遮住月亮的时机……我们完全失去对他们视线的把握的时机……进入到最佳冲锋距离的时机……”
几名骑兵呆呆地向头上望去。
天空中,一片云彩翩跹而过,将温柔的月光托起,象一只情人的手,舒缓而Lang漫。
夜色越发浓郁了。
隆隆的铁蹄声再次响起,眼前一片苍茫,再无分南北西东,远近左右,惟有箭支离弦之声嗡嗡不绝于耳。
黑色迷雾里,沐血的声音依然成熟稳重:“弓箭手,覆盖式射击,距离一百五十米。放!……距离一百米,放!……覆盖射击,距离五十米……放!”
弓弦声奏起了死亡的交响乐,远方的暗处传来沉闷的低吼声和战马倒地声。
战士们开始庆幸自己有一个优秀的领导,仅凭蹄声而分辨出对方的距离。
一切就象发生在黑暗中的两个高手在过招,谁也看不见对方,却总能猜测出对方的下一步行动。血花在黑暗中悄悄地绽放,不再夺目,却依然动人。生命的流逝因此而变得寂静和悄然,直到那一刻,一骑战将赫然出现在车队的上方,夹带着凛冽的寒风从车上跳过,挥舞出浓烈惨白的刀芒,卷开了一名长戈兵的咽喉。
沸腾的血液气势如潮地冲出胸腔,形成一道血色喷泉。被削断的颈脖上,斜挂着的头颅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再次划破寂静的夜空……他毕竟还是做不到象那些百战强兵一般,即便死,也不吭一声。
一个又一个骑兵就那样倏然出现,他们阴沉狠毒,用黑黢黢的武器在空中划出无数诡异的弧线,刺向对手的胸膛。
一道道血线开始交错彪溅,编织成夜色下的红色血瀑。
惨叫声开始接二连三的响起,阵地上开始出现慌乱,沐血面临的,是指挥失灵的局面……
夜战,是检验士兵质素的一个重要标准。在分不清方向,搞不清敌我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准确的找准自己的位置,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战斗力,对士兵们来说是一个重大的考验。
新兵们已经开始学会如何不被恐惧所击倒,可他们现在又要学习如何在迷茫中找到方向。
碧空晴既狠且毒。当他发现护粮队里多出三千士兵时,固然是大吃一惊,可从行军步伐,神情仪态中他立刻便看出这是三千初上战场的士兵,其战斗力有限。于是野心便再度膨胀,试图继续完成任务,同时以最小的代价去取得更大的成果。
他选择了夜战,因为只有夜战,才能将这三千士兵的战斗力降至最低点。如果运气好,他们甚至会因为慌乱而冲散自己人的阵脚。
屠戮,便在这无边的迷暗中,悄无声息地展开……
“今夜……又是一个杀戮之夜。”
白袍蛇将碧空晴,低声私语。他凝立远方,倾听杀戮,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向自己一方倾斜,嘴角边倾泻出得意的微笑和狰狞的血色……
黑夜,血腥之舞漫卷风云。
三千飞雪卫带来的死亡之潮席卷了整片粮队营地。
在黑暗中杀戮,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彼此间一个呼哨,一个吆喝,就可以轻易的分辨出敌我,判定出方向。他们十人一队,长矛齐举,并不梭巡目标,而是有持续地击向眼前的空处,然后随着每一式的击出迈步前进。
箭雨击中盔甲,响彻出丁冬的撞击声,仿佛细雨落窗,骑兵队不为生死所动,稳步进攻,速度虽慢,带来的伤亡却是巨大而惨烈的。
“光!我们需要光!”一名新兵狂喊。
声音暴露了他的位置,至少六支刺矛在同一时刻刺穿了他的胸膛,咽喉,和小腹。
不能点火,黑暗带给粮队巨大危机的同时,也有着相对的益处--凌乱的车阵,遍地的尸体,黑暗的迷雾,都为敌人的前进带来行动上极大的不便。
而在这个时候,谁先点火,就等于先把自己暴露于对手的视线之中.
光亮在这一刻成为双方都渴望却都不敢使用的东西,惟有士兵们凄厉的惨呼,成为主导进攻的序曲,伴随着黑暗中的杀戮一路前行……
“他们……又攻过来了吗?”她颤抖着问。
浅水清微闭双眼,竖耳倾听。
风传来了血的气味,和死亡的召唤。
“听起来他们已经越过了第一层防线,正在试图包围整个车队,然后聚而围歼。”
少女的脸色有些惨白。
借着车顶夜明珠的微弱光亮,浅水清看了看眼前绝美的容颜,突然间笑了起来:“如果我们败了,只怕也很难保住你了。”
“你不会在乎的,是吗?”她的声音轻柔如天上的云彩。
“或许……让你的仆人过来吧。他们可以带你走,现在就走。”浅水清说。然后他跳下马车。
“你去哪?”姑娘惊问。
“把中间那辆车给我,或许我能用它帮上些忙。挟持……到此结束。”
“你要去送死?”
“不,我是去战斗!”
眼眸中的那点星星绽亮起来,为这无边的暗夜带来一烛璀璨光芒。她说:“你……要小心保重自己。”
浅水清笑了。
笑得肆意而开怀。
他大步走向中间那辆门窗破碎的马车,随手点燃一支火把,将它抛入车中。跳上御手位,浅水清轻喝一声:“驾!”
八匹骏马迈动铁蹄,向着滚滚黑云处狂飙冲击。
无边的暗夜里,那一朵火云如沙漠中盛放的鲜花,鲜艳夺目,它一路披靡,高速重向飞雪卫的铁骑之中。车上的火势越烧越猛,整辆马车化成一团浓烈的火球,狂暴粗野,划出暗夜中漫长的火线,燃烧四方……
“大人!快看!”
有个士兵高叫起来。
“弓箭手,目标距离七十米,覆盖式射击!”沐血不失时机地狂喝。
“跟随那辆着火的马车,它向哪里跑,你们就往哪里射!”那是戚天佑的声音。
“马车上有人!”有**叫。
“是浅水清!那家伙从车子里出来了。”方虎大吼:“戚少,不能放箭啊,会射中那小子的。”
“闭嘴,放箭!”戚天佑双目怒睁,狂暴怒吼道。他浑身浴血,眼神中充满不甘,痛苦与无奈。
敌群中的火光成为最好的标靶,箭雨象被装了热制导般疯狂的向着浅水清身边倾泻覆盖而去。
火光的周围,一匹匹黑甲铁骑应声栽倒。
必须立刻阻止这辆燃烧的马车冲乱他们的阵型,而且火光在飞雪卫中穿插,将他们完全暴露在护粮队的视线中。
屠杀的节奏,由舒缓流畅的轻音乐瞬间转为粗放狂野的重金属音乐,变得快而迅猛,雷霆滔滔。
浅水清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已经鲜红得似要滴血,灼热的空气开始席卷他的后背,头发已经弯曲,八匹骏马不断疯狂嘶号着,加速脚步,欲图摆脱身后那无边烈焰即将到来的吞噬。它们的速度,越发快如闪电。
眼看那辆火龙东突西奔,不断分割着对方的阵型,车队感受的压力霍然减轻,沐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天佑,你说得没错。这次,你真得是找到了一个好兵。”
戚天佑却只是叹息了一声:这个好兵,就快死了。不是死在飞雪卫的铁蹄之下,就是死在军部的命令之中。
生逢乱世,命如草芥,四千战士的生命,终不及马车内那姑娘的盈盈一笑,纵然不知她是何许人,想来,总与王室脱不了干系。
箭雨依旧在不停地穿梭,尾随着火龙的方向追击着飞雪骑兵。一个又一个士兵在追逐中倒下。
火光中,白袍惊现。
所有的优势因为一个小子而被尽情的破坏。碧空晴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庞带着勃勃的杀机,蛇矛卷起漫天杀意,向着浅水清席卷而来。
八匹骏马挡不住他凌空而起的飞跃,火光中的人影飘忽,如幽灵浮空,枪尖掠过一点寒芒,直取浅水清的咽喉。
一点飞弧流星在浅水清的喉间隐然炸现,那是虎牙与蛇矛激撞时迸发出的绚烂。浅水清左手策马,右手挥动虎牙,仿佛一尊佛像,表情古朴凝重,无视一切干扰,专心驾驶着马车冲向任何一团形状稍大一些的黑云。
蛇矛灵动的抽回,在车板上轻轻一点,借了这一下力,碧空晴已经稳稳地向御手座落下。
“纳命来吧!”他大吼。
“这个位置太挤,容不下两个人。”浅水清冷酷的脸上出现了讥诮的笑容。
他知道,碧空晴的武功很高,非常高。
他甚至不输于戚天佑。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在焚天的烈焰中,一切武技皆为虚幻。
他微一抬手,星目乍现寒光,那是一种濒死的决绝!
碧空晴人在半空,心已一寒,知道不妙。
浅水清霍然起身,长臂一舒,躲避过蛇矛的那个瞬间,竟纵身向上抓去。
在碧空晴落下身子的那一刻,他迎头而上,双臂环张,竟然紧紧地抱住了碧空晴,在他有所动作之前,竟抱着他向着身后的火堆纵身一跃。
“便是死,也要拉一个值钱的下水。”阴冷的声音回响在碧空晴的耳边。
两团拥抱在一起的身影,化成天上的雷霆,迅猛投身于浓浓烈火之中,燃起擎天的烈焰狂潮,还有那无数的惊呼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