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一派胡言!!!”惊风展盛怒之下拍案而起,案上的茶杯碗筷被他这一掌拍得纷纷跳起,叮叮当当摔落满地。
洪天启在下面一言不发。
“南督的计划,岂容他一个小小营主轻易改变。传我命令,浅水清纵兵屠城,是为大罪。念其有紫心勋章护体,暂不取他性命,但是其兵权必须交出,另派专人暂代。浅水清由即日起,不得掌兵。我已书信一封快马传递孤星城。待到陛下的旨意从苍天城回来之日,就是发落这个小子之时。”
洪天启大吃一惊:“将军不可!”
说着,惊风展大声下令:“闭嘴!此事我已决定,再勿多言。定州之事,皆由浅水清一人所为引起,非天风军所愿。立刻发出通告,号召百姓回归,所有城内子民,凡肯奉我天风号令者,一律既往不咎。我天风军爱民如子,此后一路所经,必善抚民众,绝不行杀戮之事。”
说到这,惊风展长吐一口恶气,这些日子来,浅水清风头太过,士兵们只知浅水清,不知他惊风展,很多时候他的一句命令,甚至还不如浅水清的随便一句话来得有效果。如今终于能在这刻借此机会出了这口恶气,他也算心怀大慰。
想了想,他又对洪天启道:“传令,我军明日出发,准备攻打小商城。”
“遵……将军令。”洪天启无奈叹息着退下……
罢黜令下来的时候,浅水清并不在佑字营。
定州府那条用鲜血洗刷过一遍的大道,红得鲜亮,红得令人心中发毛。
夜莺跟在浅水清的身后,看着他用手去抚摸那沾染了一层层血浆的墙壁,不知为何,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心里那层深深的悲哀。
他在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恶魔,试图让所有的敌人都怕他,惧他,同时也恨他。
她就那样看着他,然后听着他说:“我们的历史,是先辈将士们以血为墨,以骨为笔,以肤为纸进行的书写。他们用生命打造传奇,以灵魂铸就辉煌。无数勇士的光辉与荣耀在杀戮与死亡中诞生,然后在时间中沉淀,消亡……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活一次,有些人活的安宁,有些人活的壮烈,有些人活得平庸,有些人活得精彩。”
“我的父亲告诉过我,人这一生,还是平庸些的好。因为太过精彩的生活,总是伴随着一些痛苦与不愉快的经历。他希望我活得开心,而不是太过精彩,但结果,我却走上了与他期望相反的道路。”
“我浅水清从军到现在,不过是短短半年的时间,所杀过的人,却以万计。但从未有一次,象今天这样,纯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父亲他说得没错,有些事做得多了,也就习惯了,麻木了。到最后,丧失理性,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或许有一天,我会成为疯子;或许现在,我就已经疯狂,却还不自知……”
夜莺忍不住道:“血香祭大旗的目的是震慑而非杀戮,你曾经跟我说过……”
浅水请扬手止只了她的话:“我曾经跟你说过很多,但是任何借口都不可能改变我们杀戮世人的事实。夜莺,做人可以欺骗天下,却绝对不能欺骗自己。血香的意义所在,我比你更清楚,可那不能改变事实。今天,我站在这里反思己过,不是打算停止祭旗,只是想告诉你,象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去爱,不值得去守护。你要是想清楚了,就趁早离开我,趁早离开这残酷的世界。我浅水清是个疯子,那惊风展却是个蠢货,他绝不会同意我的计划,所以等我们离开定州,全面进入止水之后,铁风旗所面临的危险将一步步来临。你若肯在这时离去,就还有最后的生机。”
夜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无论你是疯子也好,是傻瓜也罢,我都不会离开你。你……休想赶我走。”
她眼中闪烁出泪光,情意绵绵的看着浅水清,死死地抓住他,怎么也不愿放手。
也就是在这时,无双冰冷的声音传来:“惊掌旗有令,佑字营浅水清,不遵军令,擅令屠城,已触犯军规。念其曾为国立下大功,饶其不死,罢黜其职,贬为佑字营士兵,其营主一职,暂由沐血接任。自即日起,浅水清搬离营主大帐,所有随从不可再带,其将与我营士兵同饮同食,不得有丝毫特殊。明日我军将离开定州,佑字营由先锋队转为后路护卫,守卫我铁风旗后路安全。此令,即日起生效。”
浅水清愕然看向无双,无双那冰冷的眼神中,跳跃出一丝亮彩:“浅少,惊风展动手了,比你想象得还要快。”
或许,是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蠢吧?
那个时候,浅水清忍不住悠悠想到……
罢黜令下来的时候,佑字营就象炸开的油锅沸腾起来。
“凭什么罢免浅将军?咱们佑字营辛辛苦苦打下定州,却被他惊风展一句话把营主给罢免了,这算什么道理?”
“妈的,惊风展是个什么东西?浅将军带着我们下南北两关,拿京远城,随便哪一个功劳都比他惊风展一生加起来的战功多得多,他凭什么罢免我们将军?”
“惊风展是个混蛋,屠城怎么了?为了敌国百姓而罢免自家将军,我看他简直就是傻子一个。将军做事,自有他的道理,铁血镇两万人攻打止水,本就是以少敌多,若不能给敌人以雷霆之威,不战而屈敌之兵,这一路上数十上百个城市,我天风军如何拿下?单是分兵驻守都人手不足!”
“找惊风展说理去!”
“对,找惊风展说理去!”一大群士兵山呼狂啸着要去找惊风展。
一把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在军营中,浅水清的声音就象海面上的那股微风,力量不大,却轻易拂平一切咆哮的海Lang。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浅水清违背命令,受到处罚并不稀奇。我自己都不激动,你们又何必如此。怎么?都想造反不成?”
人群分开,浅水清施然现身。
所有的士兵同时看着浅水清。
有人壮着胆子叫道:“浅将军,惊掌旗没有权利处置您,他凭什么这样做?”
浅水清立刻回答:“统兵在外,最高将领有权对下属进行处置,这一点,你们毋庸置疑。”
按天风军例,营将以上,非官高三级者,不得擅处。这擅处的概念里,包括处死和罢黜。
但是在外统兵者,最高将领拥有决断之权,其地位与权利会在一瞬间上升到顶点。如果不是浅水清有紫心勋章在身,惊风展甚至可以利用临时权利直接杀他。当然,如今杀是不能杀,罢黜却可以,但也只能象他的最高权利一样,都属于暂时状态。
一般来说,这个状态将维持到统兵将领自动改变,或者新一级高级将领来到,对其进行确认或免除。
“可是没有你,我们佑字营怎么打仗?这些日子来,佑字营的兄弟跟着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比将军们还舒服。你带着我们打仗,从来都是有胜无败。红土岗上你带着我们灭了四千马匪,景深门一战,是你救了整个铁风旗。京远城大战,铁风旗的兄弟甚至根本未有出战,拿下京远城的声誉却为我旗所独享。所有的战利品尽归铁风旗所有,荣耀也尽归我部战士。可是现在呢?惊风展掌控铁风旗,他偷了您所有的荣耀,现在还要将你贬职,我们不服!除了你,谁的领导我们也不接受!”
“对,除了浅将军,我们谁的领导也不接受!!!”所有人一起大喊起来。
浅水清悠悠看天,缓缓说道:“沐少,别躲在人堆后面了。你听听,你的人缘可不怎么样啊。”
沐血无奈地从人群中现身,一脸苦笑。
浅水清这么一说,佑字营的士兵这才意识到,佑字营目前的当家人,是沐血。
他们的叫嚣,某种程度上,是在否定沐血。
这误会大了。
有士兵尴尬叫道:“沐校领我们,我们自然是接受的。只是……”
“只是什么?”浅水清瞪了那士兵一眼:“只是他威望不够?还是资历不足?又或是对你们太过客气了,非得象我那样每天严格督促你们训练你们才肯听话?你们这帮不挨揍就皮痒的家伙是不是一过舒坦日子就会不舒服?”
那士兵立刻无言。
沐血在练兵时,的确是最仁慈的。
沐血笑道:“好了浅少,他们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你离开而已。”
浅水清深深地看了沐血一眼,然后,他轻声道:“我从未离开过,对吗?”
沐血为之一笑。
然后他对着所有人说:“我浅水清,只是不再担任这佑字营的营主而已,但却永不会离开佑字营。我以前在这,将来也还会在这里。我们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并肩作战,没有谁会轻易离开。无论是谁作为你们的长官,都会努力带好你们。如果有人需要我,尽管说一声,我浅水清也会一如既往地做好每一件自己能做的事。虽然我现在无官无职,可总还能提些建议,写份报告。要是有人觉得我说的对,听一下也是无妨。我们以前在一起同甘共苦,将来也还是会生死与共,除了少掉一个名分之外,我浅水清不觉得自己有失去任何东西。我都不在乎这些虚名浮利,你们又有什么可埋怨呢?”
士兵们看着浅水清,听着他的话语,心中同时升起新的希望。
“将军!”他们大声喊。
浅水清微笑着。
对敌人而言,他是个屠夫。
但是对自己的兄弟兼战士而言,他就是那世上最可信任的长官。
惊风展可以卸他的职,却永远无法削除他在军中的威望。
只有能带领战士们打胜仗的将军,才可以真正获得战士们的爱戴。
这一点,以前如此,以后,也将如此,且永远不会改变。
然后,他说:“记住我说的话,人生如潮,总有起落涨跌。没有退潮,就永不会有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