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沉寂的宿海县迎来了新的一天,只不过与往时不同,此时的宿海县,笼罩着一层充满肃杀和恐惧的阴霾。
赵兌一行人关上了城门,再一次藏进了幽深的小巷。
期间,赵兌一直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这本书正是孙既直当时悄悄塞给他的,赵兌本不以为意,但当翻阅了几页之后,立刻如获至宝。
这时候吉利忽然问道:“将军,那道士既然怀有神通,为何要放他走啊?”
“你有所不知!”赵兌目不转睛的看着书,头也不抬的说道:“这道士是昆仑山天罡教人士,此教行事刚正,好打不平,遇到这等祸国殃民的邪事,他们不会不管!他要走,就由他走吧!”
“昆仑山天罡教?”
“不错,此术开篇便有详解,我也是看过之后才知道他是天罡教门人。”
“可是他走了,我们根本就奈何不了邪教妖人啊!”
“此祸根源在朝堂之中,难不成你指望教派人士为朝廷铲除邪魅?”赵兌合上书反问道,“即便能斩妖除魔,届时邪教尽除,又一个教派上位,我大安还有宁日吗?”
赵兌此言道出了他的心声,大日圣佛教祸乱朝堂,赵兌本想暗中阻碍,可无奈大日圣佛教的人实在厉害,在损失了十几个将士之后,赵兌想通了一个道理,想要铲除大日圣佛教,如此相争毫无用处,必须从朝堂中将其抹去。
“可是...”吉利依旧担心不已。
“你不必忧虑,既然祸在朝堂,那便先从朝堂入手,此祸定能平复。”赵兌信心十足的说道,握着书的手指更是用上了几分力。
“道士曾说,那年轻人是个能左右天下的奇才,难不成此子日后会起兵作乱?”吉利忽然想到了河六四。
“其实世上哪有能左右天下的奇才!或许只是天资聪颖,那道士急着离去,信口说的推托之词罢了。”赵兌嗤笑,对于河六四十分不屑一顾。
之后,赵兌便有入神到书本当中,一语不发。吉利只是一员武将,对于赵兌对那本书的爱不释手,他根本就无法理解。
这时,小巷中忽然闪进几人,吉利放眼看去,急忙禀报:“将军,福星回来了!”
赵兌常在军中,身旁有两员福将,名曰吉利、福星,是父亲赵寻早年间送给他的两个护卫,取这样的名字,就是为了能让赵兌大吉大利,福星相伴。
而这两员大将自打跟随他左右,赵兌也的确攻必克,战必果。自此二人更是常伴左右,被委以重任。
福星一直被赵兌派出去打探消息,此时回归,见赵兌急忙一拜,说道:“将军,属下已探得城中至少有十五名妖人,在馆驿落脚,昨夜妖人又残害百姓七十一人,属下救得二十一人,现城中人心惶惶, 街市闭门,城已大乱。”
“好,再探!”赵兌朗声命道,待福星施礼离去,赵兌又对吉利说道:“派人向父亲禀报宿海详情。”
吉利施礼称是,末了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还救人吗?”
“当然要救!入夜你带人潜入城中,遇妖人即退,不可贸然相拼。对了,那个河六四托我们去找的两个人,也去好好打听打听,找到即刻带回。”
说完,心思又放在了书上,再也没有说过话。
这本破旧泛黄的书籍,只有寥寥几十页,脏兮兮的书面上,依稀能看到三个字,罗心经。
很快,最后一抹夕阳照耀在笼罩着恐惧气息的宿海县城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天还没黑,大街上便空无一人。
夜里,吉利带着三十几人在城中奔走,共遇邪教妖人两次,皆是见人便退。可大日圣佛教此时已经有所察觉,并对他们有了防范,见到吉利一行人之后穷追猛打,紧咬不放。吉利一行人拼死相搏,最终逃遁,但也伤了几条兄弟的性命。
最为棘手的是,吉利等人找的是至阴的生辰八字,大日圣佛教也在找至阴的生辰八字,百姓见到吉利等人,根本不敢说出自己的生辰,整整一夜,吉利只救出了不到十人。
可大日圣佛教不同,他们似是早已查明或是有什么邪术能够问出来,一夜之间又被他们害死六十人之多。
赵兌凝重不已,可又无计可施,圣旨明文官府要助大日圣佛教行事,他堂堂太守之子,也无法干涉地方郡县官员。
又是一夜过去,守城的官兵忽然接到开成的命令,而那些大日圣佛教的教众,也好似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赵兌明白,这是宿海县的至阴之人已经死光了。几天下来,二百多个百姓惨死,而赵兌只救出一百余人。而且连小武和丹娘的行踪,也一直没有任何进展。
可最让赵兌想不到的是,大日圣佛教竟如此果断决绝,见有人暗中阻碍,也不祥查,把能找到的至阴之人全部找到之后,直接撤出了宿海县。
如此行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在赶时间。
赵兌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查明大日圣佛教下一处寻人的地点,当即便带人赶往赤仓城,等待各地的探子报信。
宿海县的风波算是过去了,赵兌勉强和大日圣佛教打了个平手,可这二百多百姓的惨死,给宿海县余下的近十万百姓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慌。城门已开,风波平息,但宿海县的百姓还是在几个时辰之内,齐齐仓惶出逃。一座繁华的码头城市,瞬间只剩下不到一半人。
对于宿海县的惨剧,赵寻自然悲痛,却并未表现出太多情。,反而在听到赵兌在宿海与其发生冲突,和孙既直出手击杀妖人时,脸上一片的阴沉。
“将各地的探子收回来吧!”赵寻忽然说道。
“父亲这是为何?”赵兌急道。
“你可知当日我曾派玉营前去刺杀国师?”
“父亲派死士刺杀国师了?结果如何?”
“五十精悍,皆惨死。”
“什么?”
赵兌大惊失色,玉营是他们赵家的私属军营,暗中培养了几百名死士,无一不是身手了得,以一挡百之辈,五十名精英死士一同前去,竟然全部惨死,这是何等厉害的手段?
但赵兌吃惊的并不是死士全部被杀,而是父亲竟然派出了私养的玉营死士。要知道,暗中培植死士,等于谋逆的大罪,一旦被人知晓,对于赵家岂不是灭顶之灾。
“我已将散布各地的玉营死士召回,你也把亲信叫回来吧!”赵兌缓缓说道。
“可是父亲,百姓的性命我们就不管了吗?”
“你叫我如何去管?”赵寻厉声喝问,脸上苍老的皱纹挤在一起,满面的怒色,“死士刺杀不成,你又在宿海与其拼斗!此事被报与陛下知晓,你我还有活路吗?”
“父亲!”赵兌急忙跪下。
“没有可是!”赵寻喝断儿子的话语,怒声说道:“即刻起不可再阻挠国师行事!”说罢,挥袖离去。
赵兌跪在地上看着父亲走进内堂,黯然长叹。
父亲虽有济世报国之心,但父亲始终是个权臣,他的终极理想,是拥有接近无限大的权利,然后再用手中的权利创造属于自己的丰功伟绩。为了这份理想,赵寻能够隐忍,能够等待时机,可一旦所谋的大事受到威胁,那么济世报国,就不再重要了。
对此,赵兌是知道的,父亲绝不会为了忠义之名,葬送自己的前途和家族。
但赵兌的理想,是做一个治世的能臣,旷古的忠臣,他的目标是实惠于家国百姓。但此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赤仓北部尉,只因父亲的缘故,才能统领赤仓兵马。所以,即便和父亲政见不合,但他与父亲一样,能忍,能等。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月,南宫炤的降罪圣旨便传到了赤仓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衍府君赵寻无为,有负天恩,罚奉半年,以观后效。命大内官刘高暂理广衍军政,赵寻主理民生政务,国祭后再领兵权。钦此。”
刘高阴阳怪气的念完了圣旨,笑呵呵的说道:“府君大人,接旨吧?”
赵寻跪在地上,面色阴沉,伸出双手高叫:“老臣接旨!”
接过圣旨后,刘高妆模作样的扶起赵寻,一脸的为难,说道:“府君大人,谁曾想宿海暴民生事,府君大人恪尽职守,不该受此责罚呀!只不过国师所承,乃是社稷安危,陛下如此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府君大人莫怪奴婢越俎代庖了。”
赵寻自打从地上站起来,阴沉的面色便一扫而光,对刘高笑脸相迎,恭敬的说道:“大内官深得圣心,想必定有治国之能,下官自当全力配合大内官,以全国师大计,报陛下圣恩!”
“哪里哪里,府君大人如此开明豁达,奴婢领情。”刘高又是盈盈一拜。
两个人假惺惺的寒暄着,一直到了府门,刘高上车离去,赵寻的脸色才又一次阴沉下来。
赵兌站在父亲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父亲虽然十分冷静,可任谁都知道此时的赵寻,定不会如他嘴上所说的那般想得开。地方政务和军政大权相比,是两个概念,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手里有兵权的人,才是真正有权利的人。
赵寻是个权臣,他当初肯舍弃太尉之职,来到这偏远的酷寒之地做一方府君,一方面是不想和当今圣上起冲突,一方面就是为了兵权。
开始时,广衍府的兵权归镇北将军统领,可赵寻上任广衍府君不到两年,镇北将军就在壮年离奇病死,当时正值边疆祸乱,武将奇缺,这兵权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赵寻的手里。赵寻掌管军政之后,广衍府逐渐兵强马壮,民生兴旺,甚至几次击退邻国进犯。这是当初的那个镇北将军都没做到的事情,南宫炤见赵寻如此恪尽职守,朝廷税收丰厚,边疆安稳,便彻底将兵权交给了他。
赵兌知道,陛下觉得父亲是一个忠臣,让刘高领兵,其实就是为了尽快在广衍府内寻得三万至阴之人。但南宫炤实在是太理想化了,他从来也没想过赵寻其实是一个权臣,这样一道圣旨,无疑是触碰了赵寻的底线。
赵兌暗暗想道,现如今百姓屠刀悬颈,而陛下又如此降旨,恐怕今后广衍府,再也不会是大安朝唯一的静土了。
果不其然,待刘高走远,赵寻转身沉声怒道:“传王祯,王焽!”
王祯,玉营统领,赵寻属官。
王焽,广衍军中郎将,赵寻属官。
赵兌长叹了一口气,王祯王焽兄弟二人跟随父亲多年,兄长王焽自南宫炤即位时,便被赵寻安插到当年镇北将军的手下,直到几年后赵寻上任广衍府君,王焽早已获得了镇北将军的信任。赵兌记得,当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深夜,兄弟二人被父亲传到府中,没过多久镇北将军就病死了。
如今这兄弟二人,一个是死士营的统领,一个是广衍府军政副将,这一次进府,又会掀起怎样惊心动魄,你死我活的权利争斗呢?
赵兌不敢想,因为他知道,无论争斗如何惨烈,哪一方最终获胜,受苦的终究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