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中,河六四一语不发,垂首骑在鹿其身上发呆。
炁刃忽地在脑海中出了声,长呼一气,而后说道:“好一个镇教天师!”叹的正是马归厄的神威。
闻听炁刃声音,河六四又起怨念,将方才对鹿其发的火,烧向了炁刃:“你堂堂神兵利器,元灵通达!我师父要遁身离去,你定能察觉!为何不说与我知道?!”
炁刃笑道:“你那师父用心良苦,本尊何以拆穿于他?”
河六四气道:“你们皆有苦心,良心,却不知我并不贪图什么,只想与师父多处一夜半日,尽个孝道罢了!我心,你两个谁知道?”
炁刃一改往日戏谑,肃然说道:“你可知你那师父是甚等的修为?若我两个唐突多嘴,惹恼了他,恐也没个好果子吃!”
河六四闻言一愣,见鹿其也是这般态度,心下惊恐。
这两个非人非圣,却也一个是神兽,一个是神兵,放眼世间,能叫这两个如此忌惮的,恐也只有天上神仙了!
莫非,师父当真已经到了那超凡之境?
河六四心中所想,炁刃自是看的清楚,说道:“多猜无用,快些回去读那兽皮上的文字罢!”
鹿其四蹄飞展,不消多时,河六四已回到山谷上空。
自云头落下,鹿其却是没有回到铁牛村,而是将河六四带到了公主墓葬。
寻了个干净地方,鹿其落地。河六四跳下马来,席地而坐,自怀中掏出那张兽皮,细细阅读。
兽皮上所记载,乃是华阳子的生平。似是华阳子飞升之前留下的。
华阳子生于乱世,天下尽在妖魔之手。
九天之上,神明睹望,但见妖魔横行,世间多是悲乱。故,仙师乘流星降世,巧为华阳子所见。华阳子飞奔追逐,跑的力倦神疲,却只任那流星远去。
自此后,华阳子游历人间,寻找流星。
多年苦寻,遍访山川河谷,终是在山涧失足,跌死过去。
那降世神仙为其坚心所动,现身将他救了。此后,华阳子便拜在这披发老人之下,潜心修行。
华阳子聪慧睿智,颖悟绝伦,只十年,便修得超凡入圣。
沾沾自喜,日日卖弄。
一日,那披发老人问他:“你苦修许久,是求长生之道,还是求驱乱辟邪之功?”
华阳子十年得道,却无立世之志,无言答话。
披发老人又问:“既无志气,为何苦寻仙师?”
华阳子回道:“我不知!但见那流星璀璨,心头奇喜,故而追逐过来。”
披发老人叹道:“呜呼!无志气,那便别了罢!”
说罢,披发老人乘风归去。
华阳子浑身灵气,使尽了也没追上仙人,方知自己尚还村愚,不值一提。但想再求教仙师,仙师却归了仙庭。
此后,华阳子日夜苦思,无了仙师教导,何以终成大道?
于是,华阳子寻得宝地,专于大道。得阴阳,见五行,掘元神,化万物,而怜众生。
华阳子顿觉羞愧。
世人患难,活得悲苦。自己拜得仙师,求来大道,却毫无实惠于万民!
随后,华阳子抗击妖魔,驱逐邪佞,开化民智,救苦救难。最后,将妖魔鬼煞驱至昆仑山,华阳子布下囚机大阵,封禁妖魔。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劫难。
道!便从那时,为世人所知。
世间百业皆从‘道’中衍出,世人也有了秩序。
但华阳子觉得,为人一世,心忧衣宿两餐,生老病死。若人人成仙,再无此忧,岂不美哉?
于是,华阳子开宗立派,弟子广增,传授问仙之道。他也潜心修道,以窥仙门。
一日,昆仑山忽地来了个村汉,大骂华阳子为祸世间。
众弟子勃然大怒,欲将其打出山门。却遭华阳子阻拦。
华阳子问他:“我何以为祸世间,使你这般恼怒?”
那村汉说道:“你广阔布道,天下人皆有了飞升之心。田无耕种,市无籴米,国无将相,人无伦常,心念念一个仙圣!此不为大祸耳?”
华阳子惊愕,与那村汉携手下山,游历人间。世间之状,果如村汉所言。
华阳子愧道:“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村汉说道:“一人一命,皆有天数!你的道,是逆天之举。你一人求仙也罢,非要天下人全然学你,当真丧心病狂!”
华阳子说道:“只想了天下悲苦,无意这般!”
又道:“竟是我一人美梦,毁了世人喜乐!该罪,该罪!”
那村汉却再未言语,只是欣慰一笑,忽地腾身而起,面容也变作了当初披发老人模样。
华阳子急忙跪拜,拜见仙师。那披发老人却再没理会,化作一条青龙,冲天而去。
见此状,华阳子瞠目结舌。曾与之修道学艺十年,今日方知这披发仙人竟是青龙所化!
而后,华阳子绝了飞升之念,并立下教义:天罡教镇守妖魔,正邪对立,搏斗终生。再不可修仙问道。
众弟子或悲呼哭泣,或遵循教义。一部分脱教而去,剩下的留在山中。
又过了百年,华阳子警觉自己已窥得天道,飞升,只需一念。
但华阳子却并不想飞升,他还未悟透天数。
天数既已定下,那修道便是逆天而为,与妖魔同志!自己苦修一生,到底是为修仙,还是成魔?
华阳子想不通。
心有这般想,祖师黯然辞。
开山祖师,肉身朽去,元神裹挟着魂魄,转世去了。
兽皮上的内容,到此便完结了。
而后的事情河六四也知道,祖师历经千年,转了几十世,最终悟透天机。羽化成仙。
最后一次转世,便是自己。
合上兽皮,河六四久久不语。
‘道’的真谛,元阳子历经几十世,终是找到了。
所谓天数,便是世间万物既定的法则。万物遵循,周而复始。生是天数,死亦是天数。
而‘道’的出现,虽然是逆天而为,但却是仙师临凡传授而来的。
既有仙,当有道,又何来悖逆之说?
道,其实也是天数注定的。
河六四忽然觉得有些迷茫。自己一直以来,都不信这命数之果,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挣个一线生机。
然而今日,开山祖师一席话,将他的道心,微微晃动了。
盘坐在草地上,河六四自言自语的问道:“师父到底作何解?此皮所写,与我所想问之事,毫无关系!”
炁刃声音自脑海响起,说道:“你怎如此愚笨?遥想祖师当年,蒙青龙下凡传授道绝,悟透天数,飞升去了!而今你身旁亦现出个青龙来,你难不成当真这般浑噩?”
河六四一愣,问道:“何解?”
炁刃气道:“那时天昏地暗,妖魔横行,世人疾苦,凡尘大难!青龙降世,亲传弟子,拯救苍生,扶弱济苦!而今青龙二次降世,你怎就看不透?”
河六四惊愕道:“你是说,天下又要大乱了?”
炁刃道:“这天下早就乱了!只是尚未毁去。既然青龙常伴你身侧,那你便如开衫祖师华阳子一般,肩负伏魔济世之重任!懂吗?!你师父看似绝情,催你下山,实则是早已看破此桩!留你,便是误国误民!你当不可再这般踌躇,披坚执锐,才是正途!万不可负了众人期许呀!”
炁刃这一通教训,使得河六四醍醐灌顶,一时间志气满腔。站起身,紧握双拳。
又过几日,河六四等人准备妥当,准备出发。
这一向,已在铁牛村耽搁了大半年,如今也到了离去之时。
方既仁玉天扬以及姑遥,自然是要追随河六四离去。云歌不必多说,只是樱芙,有些为难。
铁牛村经历磨难,刚刚重建,樱芙这位首领,理所应当留在村里。
但樱芙继承了樱离修为,志在收复花族,兴复之,重振之。当不能留在村里。
正当族人不舍哭泣之时,谷天炽忽地站了出来,说道:“江湖之乱,早已与老夫无关!自我肉身陨灭,我便该进入轮回。既然不死,再入世间已是不妥。不如就让我留在此地吧!一能镇守铁牛村,守卫公主墓,二也好照料你那樱冉婆婆!”
见谷天炽这般说,河六四只好答应。虽是不舍,但谷天炽留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樱芙向着谷老一拜,说道:“谷老恩德,樱芙谨记!日后重返可劫城,自有谷老安养之地!”
族人见状,也纷纷跪倒,认下了谷天炽。
谷天炽便成了铁牛村的里君。
一切妥当之后,河六四独自一人来到樱冉所在的石屋。
樱冉半卧着,见河六四进来,笑道:“要走了?”
河六四有些悲伤,点了点头:“婆婆这一向要好生休养,切不可任性而为!”
樱冉说道:“樱芙不是留下了方子?婆婆好歹也曾是公主,谁敢不好生伺候?”
河六四说道:“尽少斥责族人,那谷老也是个顽性,莫要争执!”
樱冉笑骂:“婆婆身子不如从前,不然非要跟你出去闯上一闯!谁愿留在这里?去罢,作些大事,好生帮樱芙!”
河六四鼻头一酸。樱冉虽是凶恶,待自己却如亲生子孙。这一别,尚不知何时归还,河六四前日未能与师父好好告别,此时,再忍不住热泪连连。
自怀中掏出那吊链,放在樱冉手中,河六四狠心离去了。
樱冉看着如儿如孙的孩子远去,亦是泪眼朦胧。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物什,顿时心头一颤,紧握怀中,悲声哭泣。
一行六人,三匹马,一辆车,迎着朝阳,踏着清风,出了山谷。
一道泯去千万魔,神行法随任升腾。
白日飞升终虚幻,人间情爱最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