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头丢下那句话之后,就出门不见了。
苏进直起身子,向外看了一眼,拍拍徐英的肩膀说:“你在这里拍着,小心一点,最好能把所有东西全部都拍下来,不要用闪光灯。我出去看看。”
徐英会进入天工社团,本来就是因为对文物有着莫大的兴趣。但是普通人哪能亲眼看见、亲手碰到这么多文物?他兴奋极了,听见苏进的话,连连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会小心,绝对不会损坏任何一件的。
苏进收起手机,走了出去,发现盛老头正独自一人坐在刚才的破墙旁边,一脸落寞。
苏进走到他身边,看见他手里正捏着一根烟,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却没有点起来抽一口的意思。
苏进问道:“怎么不抽?”
盛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含糊不清地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苏进的观察力极为敏锐,早就发现了他右手食中两指黄黄的,烟痕非常明显,表明这就是个多年的老烟枪。
老烟枪突然戒烟,说对身体不好?要么就是因为这个生过大病,要么就是……
苏进在他旁边坐下来,发现对面的院墙也破了个洞,透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对面……
苏进露出一丝笑意,问道:“盛爷爷从小一直都是住在这里的吗?”
盛老头摇头:“年轻时候出去过一阵子,四十多岁回来的。然后就一直住着了。”
“一个人?”
“一开始不是,后来就是了。”
苏进已经了解过了,八国联军入侵之后,这个世界的历史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很多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都不太一样了,但战争与和平年代的持续时间是差不多的。
这样一对时间,就能看出来,盛老头为什么离开这里,又为什么回来。那些街坊邻居说,盛老头和纪老太太从小就认识,也就是青梅竹马了。之后两人因战乱而分别,又因和平而重聚,这中间发生了多少故事,想也能想到。
盛老头沉默了下来,捏着烟丝摆弄着。两人间安静了好一会儿,苏进突然道:“纪奶奶还会留院察看三天,三天后出院。”
医生跟苏进说这些话的时候,盛老头就在旁边。他刚要说他知道,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过了老半天,才闷闷地“唔”了一声。
苏进又把那个盒子拿了出来,放在他身边,道:“我的手艺的确值点儿钱,但是这个价值太高了,我的确不能收。”
盛老头瞥了一眼,随手拿过来打开,拿起一个碗,抬手就要往下砸!
苏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道:“你要干什么?”
盛老头道:“你不要,我也不要,还是砸了吧。”
别说这对碗至少价值八百万,单只是冲着乾隆官瓷这四个字,苏进也不能把他把它砸了。他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不能这样……”
盛老头斜着眼睛看他:“你要不要?”
苏进眯着眼睛想了想,终于点头道:“行,我可以收。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明明是价值八百万的古董,却被他说了好像收下来很委屈一样,而不管是苏进还是盛老头,竟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盛老头问道:“什么条件?”
苏进接过盒子,掂了掂,说:“单只是修个瓷碗,就收这么重的报酬,不太合适。这样吧……”
他一指徐英所在的那间厢房,笑道,“这里面的东西,我也顺便帮你修了,当成是这报酬多出来的部分,怎么样?”
盛老头高高地挑起了眉,古怪地看着苏进,半天才道:“小子,好算计啊!”
苏进笑而不语,盛老头把手里的烟草扔在地上,重重一点头道:“行,成交!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这两个破碗,再别让我看见它们!”
说着,他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苏进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
…………
“天工社团每个周末都有活动?”
蒋志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疑惑地转过了头。
“对!在南锣鼓巷那边,帮住在那里的老头老太太修家里的破烂,簸箕啊,凳子啊,破衣服啊之类的。一群大学生每周跑去修,笑死人了。”
“对,我们专门过去看了一眼,真的全是破烂,正常人家里都不会用了的那种。他们一个个修得灰头土脸的,还有一个大妈找碴挑刺,找借口不给钱,哈哈哈!”
两个文修专业的学生绘声绘色地说着当时的事情,呵呵呵地笑着,乐得不行。
其中一个人呸了一口,说:“好像谁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一样,不就是想借着这些破烂练手吗?好像真的会修破烂,就会修文物了一样!”
“还好长辈们英明,先一步想办法把石师叔调走了。不然加上一个石师叔,说不定就让他们成事了!”
“就是。现在他们也只能修修破烂,想再进一步修文物,不说有没有老师,也得先想办法找得到文物再说啊!”
两个学生得意洋洋地说着,蒋志新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问道:“所以,你们俩最近就是在关注这件事情?”
“啊?”两人声音一顿,面面相觑。
蒋志新把笔记本放到一边,拿起一张纸看了一眼,道:“你们两人最近的月末考核,都只拿了丙等。这已经是第二个丙了。再拿到第三个,明年的考段资格就要取消。”他抬头问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两个学生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其中一个呐呐地道:“不,不是……”
蒋志新面无表情地说:“与其在意别人怎么样,不如想办法增强自己的实力。只有学到手的,才是自己的本事。别人学不学得到东西,跟你们有什么相干?”
他的语气不怎么严厉,两人却同时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蒋志新向他们点点头道:“去吧。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三个丙了。”
“……是。”两人头也不敢抬,灰溜溜地走了。
蒋志新重新翻开那个笔记本,转过身,抬起了头。
他正位于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里,到处都摆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以及修到一半的文物。
他的面前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幅巨大的石质壁画,上面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看上去非常华丽——正是之前冯剑峰“修好”的那幅敦煌壁画!
这幅壁画的角落里贴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三个字“参赛品”。
蒋志新凝视着它,良久之后,他低头看向手里的笔记本。
这其实是一个素描本,上面画了很多图。正面这一页上,绝大部分都是壁画的局部图。
这些局部图跟冯剑峰自我创作,“修好”的图样完全不同,更贴近壁画原先的样子。
蒋志新喃喃道:“南锣鼓巷……”
他沉思良久,拿起一支铅笔,再次在素描本上涂抹了起来。
…………
“看,我拍的!”
徐英把手机相册调出来,秀给天工社团其他学生看,得意洋洋。
岳明等人眼睛全部都直了,就连单一鸣也忍不住凑过来,看了几眼。
岳明抢过手机,问道:“你拍的?在哪拍的?!”
徐英坐在小凳子上,得意地说:“盛爷爷家拍的。没想到吧?他家里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岳明羡慕得都要流口水了:“这就是你刚才跟老大一起去拍的?”
徐英的鼻子几乎要翘上了天:“没错!”
岳明痛心疾首:“我为什么没跟着一起去呢!”天工社团几个学生全部眼巴巴地看向苏进,“老大,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苏进笑着摇摇头,伸手道:“先坐下来吧,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
摇头就是拒绝了,几个学生都有点失望,但还是照着他说的,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苏进问道:“这三个星期,你们应该有些收获吧?”
天工社团五个学生何等聪明,明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他们的眼睛却全部都亮了。
徐英张嘴就想说话,苏进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苏进道:“文物修复,重理论更重实践,所以我们也不需要说什么,直接看动手的结果。明天,也就是10月31日,距离大家加入天工社团刚好一个月时间,我们来搞一次月考。晚上八点,大家到十极里工作室集合,通过考试的,进入下一阶段学习。通不过的……就继续来这里摆摊吧。”
学生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兴奋。
徐英跃跃欲试地问道:“下一阶段的学习,就是正式修复文物了吗?”
苏进呵呵笑了两声,并不给肯定回答:“那就要看你们的成绩了。”
“好嘢!”尽管如此,学生们还是振奋地欢呼起来了,就像通过考试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一样。
苏进微笑地看着他们,单一鸣瞥了他一眼,嘀咕道:“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怀好意的感觉……”
苏进根本不承认:“哪有,你看错了。”
学生们毫无所觉,仍然在欢呼庆祝,苏进说完那句话,看着他们,眼睛缓缓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