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医院里,外婆却是一直喊着要出院,“小敏,外婆想回家了,外婆不想住在这里……”
顾敏怎么肯在这个时候就让外婆出院,她只能哄劝着,“外婆,李医生说了还要再继续观察几天,我们再住几天好吗?”
外婆依旧是不愿意,她的声音很轻,“住在医院这么贵,这么浪费钱,我现在都好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这边,顾敏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去请示李医生。
顾敏叮咛道,“外婆,那我去问问李医生,只要他答应,那我们才能出院。”
外婆“哎”了一声,顾敏这才来到了李医生的医院。
在询问过李医生之后,那回答却是让顾敏感到颓然,“现在就让她过些平静的日子,每天快乐一点就好了……”
走出办公室,李医生的话语却还在顾敏的耳畔盘旋不散。
她一个人站在回廊里,久久都无法回神。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有护士瞧见了她,便好心上前来询问,只见她一张脸庞脸色发白。
顾敏摇了摇头,她的声音虚无,“没事,我没事,谢谢你……”
她怎么又能有事?
她绝对不能有事!
在回廊里沉思了半天,顾敏眼眸一凝,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了选择!
回到病房里,外婆一瞧见顾敏,她又是旧事重提,“小敏,外婆真的想出院,我们回家吧?”
听着外婆不断在喃喃询问,顾敏的心柔软到不行,她失神一般问道,“外婆,回家的话,你会高兴吗?”
顾敏没有忘记刚才李医生说的话——现在就让她过些平静的日子,每天快乐一点就好了。
外婆拉住了她的手,那样欢乐的微笑,“当然了,回了家,外婆就高兴了!”
就在外婆的坚持之下,当天顾敏就将外婆接出了医院。
意大利米兰——
位于阿尔卑斯山南麓奥隆那河畔,米兰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名城,是意大利的第二大城市。
而在这座城市里,坐落着意大利著名的天主教堂——米兰大教堂。
整座教堂整个外观极尽华美,白色大理石的主教堂,是欧洲之最。屋顶都是以理石建筑,更是有大理石山之城。整个建筑呈拉丁十字形,长度大于宽度,就像是一架被斜挂的十字架,好似是要在救赎这世间的万物,更
是要救赎,每一个到来这里的信徒。
清晨的大教堂,还未开放游览时间,所以并没有四面八方而来的游客。
唯有白鸽在广场停留。
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行驶而来,在大教堂前的广场停下,将平静的白鸽惊起!
有羽毛飞舞而起。
有司机开门,高大帅气的东方男人,独自从下来。
他黑色的头发,与白色的大理石广场地面形成鲜明对比,他迈开脚步往教堂深处而去。
他踏过一地的初晨光辉,也踏过飞舞而起的白鸽。
哥特式建筑的教堂,历经六个世纪才完工。
尖拱、壁柱、花窗棂,一百三十五个尖塔像浓密的塔林刺向天空,每个塔尖上有神的雕像,好似要和天比肩一般。
顺利经过教堂的守卫,东方男人往教堂里边漫步而去。
重重的门由两个守卫一起推开了,里面的光线却是昏暗不清。
男人走了进去,身影隐没于一片昏暗里边。
玻璃上彩绘的图案透过阳光照射而下,将教堂里呈现出了另一种色彩来。空旷的建筑内部,一整排长椅,还有前方的祭台,地板和彩色玻璃以及内部森然阴霾庄严的气氛汇聚在一起,让人的内心突然空寂一片。
在前方的长椅上,亦是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背身而坐,所以看不见他的长相。
往后边走来的东方男人,朝前方一步一步走去。
就在快要走近那个男人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停,隔了过道,在并侧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两个男人,同样都来自东方,同样的英俊,一个却是温漠成熟,一个却是英气清俊。
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聆听什么。
“你的胆子不小,竟然敢约我单独见面。”唐仁修缓缓开了口。
两人都望着空洞的教堂,莫语谦笑道,“怎么?我难道还要怕你?怕你在这里把我给打死?”
唐仁修却是眼中温漠一片,没有半点起伏,他低声说,“一年前我没有这么做,一年后我更不会这么做。”
“这是你欠她的,我要你一辈子记住。”他凉薄的话语传来,宛如那塔尖的尖顶,一支支刺向了莫语谦!
莫语谦沉默一阵,这才又开口,“我今天约你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一句话。”
唐仁修微笑,他瞩目着高耸的墙上,那透明雕刻的苍穹顶。那顶上面,有阳光渗透而下,却是灰蒙蒙的一片。
“唐仁修,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莫语谦将来意表明,他冷声喝道。
那声音在教堂里寂静回响,久久才消散。
唐仁修默然开口,“这句话你还是对自己说吧。”
这个她,两人都是心知肚明指的是谁!
前者是顾敏,后者是唐默雨。
一个是姐姐,一个却是妹妹。
莫语谦眼眸一凝,他冷声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唐默雨的面前,你最好也从她的眼前消失彻底!”
“呵。”他忽而轻笑一声,“你更应该放心,我不要的女人,我当然对她不会有兴趣,你以为我还会想要见她。”
他淡淡说着,那嘲讽的话语,低沉的男声无一都像是利剑袭击而来!
莫语谦不是冲动的人,但是他竟然能够让自己这样的暴躁!
他一下站起身来,更甚至是握紧了拳头!
唐仁修却连余光都没有扫向他,只是望着那苍穹坠落的光芒,琉璃的色彩,太过剔透以及不可捉摸。
莫语谦亦是笑了,“呵呵。”
“你想让我动手打你?好让你的良心好过一些?你做梦!”莫语谦冷声说着,眸底的光芒却是聚起了无数的爽快来,那仿佛是恨意无法得到宣泄,突然之间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般!
“唐仁修,这是你欠她的,我要你一辈子记住!”说完这句话,莫语谦转身而去。
如此相同的话语,竟在一刹奉还给他!
那离开的步伐沉而稳,在寂静的教堂里盘旋。
沉重的门打开,将莫语谦离去的身影照的斜长,随后慢慢关上,慢慢隐没而去!
最后,唯独唐仁修还坐在里面,仰望着穹苍顶端的光芒。
重新回到家里,外婆精神大好,隔壁的张大伯和张婆婆都来询问病况,外婆只是微笑着,她说自己很好。顾敏什么也不说,在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也许,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伴在外婆身边。
这天午后,外婆只说是要吃米线,让顾敏去买。
外婆要吃的米线,是城北的那一家过桥米线。外公还在沈家当司机的时候,每次放假回来,都会为外婆买来。顾敏那个时候尚且不明白,只觉得米线味道真好。可是现在才体会到,外公和外婆之间相濡以沫平淡的真情
。
世间万般的轰轰烈烈,恐怕都抵不过这一碗过桥米线。
“外婆,那你好好躺着,我去买。”顾敏哪里会拒绝,应了几声,她就出门了。
虽然托了隔壁的张婆婆照顾,但是顾敏不敢离开太长时间。她干脆打个了车一个来回,这样就好缩短一半的时间了。司机开的也很快,回来的路上,师傅笑着说,“小姑娘,你这么跑一个来回就来买一碗过桥米线啊?”
顾敏微笑,“恩,是啊,我外婆爱吃这个。”
“你对外婆真好啊,那我得开的快点,米线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师傅只觉得现在这么有孝心的女孩子实在是不多了,他不禁感叹。
车子开到了巷子口,顾敏赶紧给了钱,而后就捧着那碗奔回家去。
前院的屋子门还开着,顾敏气喘吁吁,手里的那碗米线却没有洒出来半分。她发现屋子里很安静,没有说话声,想着外婆大概是睡下了。所以她放轻了步伐,走上楼去。
但是当她走上楼后,却发现有隐隐的谈话声传来了。
那是从外婆房间里传出来的!
而且,更让顾敏诧异的是,说话的人是个男人!
那男人的声音,更是让她有些熟悉,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不是沈澈,更不是语谦!
那么他是——
顾敏感到莫名,她狐疑着走近了去。
那扇房间的门被没有全部掩上,还开了一条小缝隙。顾敏刚想要敲门,但是却因为里面的一句话让她停下了所有动作!
只因为那一句话,让她耳朵一阵嗡的鸣响,“绍明,我知道这些年是为难你了,小敏不是你的孩子,可是你却还要假装是她的爸爸……”
顾敏不敢置信,她一下僵在门口!
而房间里面,外婆和江绍明还在谈话着。
外婆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一般的地步,她望着江绍明说,“你对蓝琴的好,我都知道,蓝琴现在不在了,只有我代替她谢谢你了!”
“您别这样,您千万别这样!”江绍明立刻扶住了她,他哪里能够承受。
外婆靠着枕头,她眼中却满满都是不舍,“小敏是个好孩子,她妈妈也是个苦命的人,就这么生下她就死了,蓝琴当年见这个孩子这么小这么可怜,就留在身边自己抚养。”
“当时,我和她爸爸都是不同意的,可是我们也舍不得这个孩子,想着咬咬牙苦一点也没关系,就收养了她。可是谁知道,蓝琴当时竟然没有结婚就怀了孩子。她说养一个孩子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您别再说了,都已经过去了……”江绍明低声应道,显然对于那段过往不愿意再回首,许是因为会心疼。
“现在,她妈妈和弟弟都走了,外公也不在了,我老了,我要是走了,小敏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外婆喃喃说着,在这个时候她拉住了江绍明的手,她恳切的请求,“绍明,我知道这会让你很为难,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不管怎么样,在小敏的心中,你总是她的爸爸,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我要是走了,她就无依无靠了,她只有你了!”外婆泪眼婆娑,颤着声说,“我不求你把她当成是自己女儿一样,只求你多关心她一点,哪怕是一个电话,让她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个爸爸!行不行?好不好?”
面对这样的请求,江绍明又如何能拒绝?
他握住了外婆的手,点头应道,“好!”
可是这一声应允,却如一记重弹炸开在顾敏的心中!
她几乎不能自己,她险些就要摔倒,她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顾敏的身体都在颤抖,她的心却是如死寂一般!
她不是妈妈的小孩!
她不是顾家的孩子!
她也没有爸爸!
不!
这怎么可能?
顾敏回想着这一切,她不敢置信,所以她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她不知道怎么了,在这个时候,不敢去敲门那扇门,更不敢让他们发现,她已经听到了这一切这全部!
所以,她只是又安静地走下楼去!
直到走出了院子,顾敏开始大步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都跑到了小树林,跑到了那座木桥上,她这才停了下来!
木桥下方的流水还在湍湍流淌着,顾敏低头一瞧,这才发现米线早已经洒出了一些!
怎么办怎么办?
外婆的米线,这该怎么办?
顾敏急忙捧住了,她那样紧紧地抱在怀里,此刻不知道在抓住一些什么,却仿佛又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记起了彼时,当羽谦生病的时候,当她要验骨髓的时候,被外公外婆一致反对。后来她也去验了,但是并没有看到报告单,只听见外公说,她的骨髓没有匹配。
她更记起了儿时,她第一次看见江绍明时的情景。
他半蹲在她的面前,轻轻去握她的手,他问道:你是小敏吗?
当时的她,不过是五六岁的年纪,哪里会懂得那么多,她从未见过父亲,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此刻瞧见了她,她不禁问道:你是爸爸吗?
这个时候,顾母就站在后边,江绍明愣了下,而后一下将她抱在怀里。
他点着头,将她抱的那么紧,他说:我是,小敏,我是爸爸。
她更记起了儿时小伙伴们取笑的话语:顾敏,你和你妈妈长得都不像!
听到了这些话语的时候,起初顾敏难过的跑到顾母面前哭诉:妈妈,他们说我和你长得不像。
顾母笑着说:因为小敏长得像爸爸啊。
顾敏听见母亲这么说,却是当了真。
是啊,羽谦是像极了母亲的,一个男孩子,却长得俊秀漂亮。可是她,明明也是母亲的孩子,却并不相像。但在当时,因为母亲这么说了,顾敏便信以为真,她应该是长得像父亲多一些。
此刻,顾敏不禁望向桥下的流水,湖面上倒映出自己的脸庞来。
却是和江绍明的脸庞做了对比。
哪里像了?
哪里像了!
这一刻,一切都已经揭开,顾敏,你不是妈妈的孩子,你也没有爸爸。
清风吹拂着,顾敏在桥上站了很久很久。又是一阵风吹来,她这才回过神来,她猛然发现手里的那碗米线却已经泛凉了。
她顿时一惊,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刻她是如此的惶恐无助!
顾敏开始往回狂奔而去,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抵抗些什么,亦或者是要守护些什么。她只是想着一定要拿回家去,所以她拼命跑回去。当顾敏回去的时候,江绍明恰巧要离开。她顿时脚步一停,他也停了下来。
“小敏……”江绍明呼喊着便走上前来,他不禁喊道,“你外婆说要吃米线,你去买回来了。”
“恩。”
“你好好照顾你外婆,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他的叮咛一如以前那般,可是在从前,顾敏心里边也许还有一丝责怪埋怨,但是此刻发现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其实他们之间,一丝关系都没有。
那些话语顾敏都听不见了,只是捧着手里的米线,那温度又褪去了几分。直到他将那番关切的话语说完,江绍明微笑着道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顾敏点头,瞧着他从面前走过,她疾步匆匆奔上楼去。
外婆正躺在床上,她半闭着眼睛,比起之前更要苍老几分。顾敏收拾好情绪,走到她的身边呼喊,“外婆,你看,我给你买来了,是你最爱吃的米线……”
外婆睁开眼睛,她却是问道,“刚刚碰见你爸爸了?”
顾敏沉默,她只是点了个头。
“小敏,你看,爸爸还是很关心外婆的,也很关心你,是不是?不管爸爸以前怎么样,他总归是你的爸爸。虽然他不能像别人的爸爸那样,可是他把你放在心里面的。外婆很放心,小敏,你不是一个人的,是不是?”
外婆柔声询问着,顾敏一声不响。
她的耳畔隆隆一片,半晌,她才哽咽着轻声一句,“外婆,米线凉了。”
顾敏!
米线凉了,外婆要吃的米线凉了,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你瞧,你真的好失败。
周五的米兰,天气晴空万里。
唐仁修并没有离开,还留在米兰。
早上的时候,两人一起用过早餐,唐默雨就要去学校。她迟疑了下,抬眸说道,“哥,你不要再为难他的姐姐了好吗?”
唐仁修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餐,刀具在他的手中闪烁着银光。将最后一片培根完美切开,他却迟迟没有开口。唐默雨有些焦急,但是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
直到瞧着他也用完了早餐,她又是呼喊,“哥……”
“默雨,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明白了?”唐仁修淡淡一句,打断了她的话语。
唐默雨心中一怔,最后她点了个头。
“好了,去学校吧,不然要迟到了。”他又是叮咛一声,唐默雨慢慢起身,在安娜的陪伴下离去。
……
又是一个夜晚,深夜降临,拂晓尚未划破夜幕,一切还在一片混沌之中。
这个夜晚,唐默雨却也是来到了米兰大教堂。
车子开抵到广场,唐默雨坐在车里,她将车窗降下,抬头瞧向前方。
那座教堂是如此恢弘。
在夜色之中,在灯光之中,一切都变得朦胧而不真实。
她的耳畔,依稀还可以听见当年莫语谦曾经说过的话语。
——米兰大教堂,世界上最大的哥特式教堂,教堂的外部总共有两千多座雕像,如果连内部雕像也算在内总共有六千多个,也是世界上雕像最多的哥特式教堂。只是太过华丽热闹,所以显得世俗。
——虽然如此,却是我非常喜欢的建筑。
——默雨,你知道吗,这座教堂历经六个世纪才能完工,横跨了六个世纪的漫长,是这样永恒的建筑。
——默雨,等到以后,我要带着我心爱的女孩儿,来到这座教堂。
唐默雨来到米兰已经有一年之久。
曾经有无数次曾经在这座教堂的广场外经过,更曾经有无数次来到这里的广场,但是没有一次,她亲自踏足过教堂里面。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他分明已经说的那样明白,他们之间,早已经结束的彻底,她也已经清楚。
可是为什么,她却不曾来到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在奢望什么,又或者还在等待什么。
亦或者,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此刻,她终于来到这里。
“默雨小姐,二少就在里面,您要进去吗?”谢武在前方询问。
沉默良久,她轻声说,“不了,我在这里等他。”
“我哥,他在这里坐了一天吗?”她又是轻声询问。
谢武应道,“是。”
教堂里面是如此的昏暗,墙上燃着烛光,苍穹的顶端夜空已经黑暗,那琉璃彩绘投射下来的光都是暗淡的。
前方的长椅上,唐仁修沉静坐着。
神父在前方念完了最后一首祷告词,宣告今夜结束,画下帷幕。
那琉璃光芒有一片落在了他的脸庞上,全都落尽在他的眼底。
他缓缓起身,踏着一地的星光,身影交错在烛光里,穿梭在琉璃光中,迎向朝他打开的沉重大门——
以父之名,谁能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