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行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逍遥子的房间走出来的,只记得她走的时候,逍遥子仍侧着身子躺在榻上,他朝她挥了挥手,低声道,“你这丫头,临了还得在口舌上占为师便宜。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把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给惯出来的!”
巫行云转身离开。向着门的方向,正好挡住了射进来的光。她的背影投影在逍遥子的身上,昏暗里,逍遥子的白发却散发着月色一般寂寥的光晕。
淡光中,逍遥子的眼神落寞,眼角隐约有些湿润。不过逍遥子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他吸了吸鼻子,翻身仰躺着。
这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片刻后,他轻声叹息道,“罢了罢了……也没几次了……”
巫行云拖沓着步子走到无涯子的别院。当时无涯子正在与苏星河对弈,丁春秋立于一旁。而李家姐妹两人,李沧海抚琴,李秋水伴舞。巫行云皱了皱眉头,她觉得李秋水脸上的笑容碍眼极了,不由得侧过脸轻哼一声。
巫行云发出的声音不大,但是丁春秋听到了。
“师伯!”丁春秋笑着跑向巫行云,张开双臂抱住巫行云的腰际。然后他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睁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小声说道,“师伯好久没来看小秋了。”
丁春秋有一双眼角下垂的眼睛,只要他有意将眼睛弄得湿润些,就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无辜得不得了。以前丁春秋是讨厌自己的眼睛的,这让人觉得自己特别欺负。但是当巫行云略皱着眉头,伸手不太温柔地揉自己脑袋的时候,他却特别喜欢自己这双眼睛。
无涯子一手执黑子一手捻着衣袖,淡笑着落下一子后,才起身走到巫行云身边。
“行云。”无涯子仍是浅浅地笑着,仿佛周身都飘散出青竹般浅淡清新的气息。他将丁春秋轻轻拉开,然后俯身扶着巫行云的肩膀,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怎么了?师姐不开心了。谁这么大胆子惹你?”
视线相触,巫行云尴尬地别开脑袋,快走几步,走到无涯子和苏星河对弈的棋盘前。
“师伯。”苏星河颔首,勾唇一笑,带着一丝风流不羁。
巫行云本来便是心情烦躁,加上无涯子又让她心跳过速,整个人显得躁动极了。随手一掀,整张碧玉制的棋盘‘啪’的一声应声落地,碎成两半。黑白的棋子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巫行云像是受惊似地向后跳了一步,正好撞上身后的无涯子。
“行云,到底怎么?”无涯子的声音悠悠地从头顶飘下来。巫行云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慌极了。她知道,这棋盘是无涯子最心爱之物,闲来无事他便喜欢用一块白布静静擦拭,像是呵护爱人般细致。
“你说说你!收了徒弟也不知道好好教导,放着逍遥派这么多精妙的功夫不教,整天教这些个横琴对弈的风月之事,你想什么呢?怎么为人师表的?”巫行云的确是乱极了,但是她往往喜欢先声夺人,就算不占理也不能输气势。
“行云……”无涯子有些无奈地偏着脑袋。
“大师姐倒是好教养。”李秋水立于一旁,甩了甩自己宽大的水袖,好整以暇地开口。而李沧海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姐姐的衣袖,又向巫行云抱歉地笑了笑。
“做什么啊!这棋盘还是我在他十岁的生日的时候送的呢!”巫行云瞪着眼睛挑衅地吼回去,“我摔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可以的?”
“可以,可以!”无涯子抿着嘴,眼神三分无奈七分宠溺地看着巫行云,然后轻笑道,“只要你记得再赔我一个便是。”见巫行云眨着眼睛流露出些哭笑不得的表情后,无涯子舒了口气温颜问道,“现在我可以知道谁惹到你了么?”
“谁敢惹我?”巫行云紧皱着眉头低头小声嘟囔。
她这话倒是不假,逍遥派上下都知道巫行云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但凡你招惹了她,不用担心她会日后来找你翻旧账。往往她都会当场把你整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一道生死符还真是让人闻风丧胆。
“那八成是被师傅给气了?”无涯子揣测。整座天山上,能让巫行云有气没地方撒的人除了逍遥子,还真是不作第二人选了。
听到‘师傅’两个字,巫行云突然委屈地抬头瞪了无涯子一眼,接着嘴一瘪,转身就走,同时还带上了内力,脚下生风,转眼就没了身影。
唯有那红色的衣衫,迎着风,猎猎作响之声回荡于耳畔。
无涯子随后跟上,掐诀起身,乘风而去。他伸手将巫行云拽住。当他看见巫行云眼睛含着泪水却倔强地不让眼泪留出来时,眉头微蹙,心里更是一阵揪痛。
“行云……”无涯子蹲下身去,从下往上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行云。他伸出手,修长白净的手指来来回回拂过巫行云那苍白且冰冷的脸颊。
那种感觉缱绻而温存,让巫行云的心渐渐暖了起来,伤心如同潮水般涌过来。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就快要将她淹没。
巫行云伸出手将无涯子的手指从脸上拉了下去,攥在手里没有松开。她垂头,正好对上无涯子担忧的眼神。
“师傅,要走了……”巫行云开口,才发现喉咙干涩地吓人,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有一把刀从喉头划过。
“要走了?”无涯子皱眉,眼神开始变得深邃。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反而将巫行云小小的拳头包裹着掌心。
“嗯……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巫行云抿着唇,呐呐地说着。眼神仿佛没有聚焦,一对漆黑的瞳仁空洞得骇人。
无涯子眼珠一转便明白了巫行云的意思。虽然惊讶万分,但他仍是温柔地注视着行云,长臂一伸,便将巫行云拦在怀里。巫行云靠着无涯子的肩头,眨了眨眼睛,接着她闭眼深深地呼吸着无涯子身上浅淡的气息。
“没关系的,哭吧!我看不到。”无涯子的手掌轻柔地拍在巫行云的背脊,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伤孩子。
从小相伴一起长大。这个世界上比无涯子更了解巫行云的怕也只有逍遥子一个了。
巫行云向来是好强的,从不示弱的。
她从没在人前哭过,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哭。她说眼泪没用,但并不代表她不会流。
当无涯子第一次在比试中打败巫行云的时候。她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却一个人偷偷躲在天机阁哭了好长时间。当时无涯子真是后悔极了,他早该知道巫行云伤心的。他不该这么好胜的。
起初,巫行云是背脊挺得笔直地站着的,但是无涯子的话轻易地击溃了她的伪装。巫行云慢慢地软化下来,像猫一般地蜷伏在无涯子的肩膀上。她瞪着眼睛,但是眼泪却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巫行云没有动,无涯子也没有动。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维持着这个依偎的动作,任由巫行云那慢慢冷却的眼泪浸透无涯子那袭青色的衣衫。
几日后,逍遥子召集巫行云、无涯子、李秋水、李沧海几人来到自己的居室。
他宣布了一件事,他说要将逍遥派掌门之位传于无涯子。
“云儿,将我右手食指上的戒指褪下来,交给无涯子,就当作是掌门信物。”逍遥子讲右手伸向巫行云。
巫行云垂眸,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她依言将那枚七宝指环缓缓摘下。她这才注意到,逍遥子的手指长且直,骨节并不太大,整只手骨感精致却显得极为有力。比起无涯子的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巫行云将戒指托在手心,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逍遥子右手食指的指尖。那里有一颗鲜红的血痣。或者说是一个疤。
巫行云记得,那是她少时贪玩,一时兴起竟拿着绣花针比来比去。逍遥子见了,赶忙慌张地过来夺。对着巫行云他不能用武功,怕伤了她。只能伸手去抓,结果那针便扎进了他的手指。刺得很深,等伤好了,便留下了这么一颗血痣。
眼眶又酸了,巫行云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将戒指送到无涯子手心。无涯子关心又担忧地微皱着眉头,刚想要伸手去拉她,便听得逍遥子说道,“我要将身上的内力尽数传于无涯,你们且先出去,无涯一个人留下。”
虽然有些不情愿,李秋水还是转身出门。李沧海看了无涯子一眼,又快速瞥了眼斜卧在贵妃榻上的逍遥子,一咬牙也转身出门。只剩巫行云咬着下唇站在原地,她咬得很紧,紧得唇色都已泛白。
逍遥子从榻上支起身子,两手提了提微微有些向后掉的衣衫,又将垂落到胸口显得有些毛躁的白发理了理。完事后,他抬头冲着巫行云咧唇痞痞地笑道,“云儿乖,先出吧!你也难得给为师一回面子成不?”
闻言,巫行云嘟起嘴,狠狠地跺了跺脚,接着便掉头往外走。出门时,故意将门甩得很重。
“坐吧!”逍遥子朝着仍望向巫行云离去方向的无涯子伸手,示意他做到榻的另一头。
及至黄昏,无涯子才从逍遥子的轩室里走了出来。步伐又沉稳了不少,呼吸也变得更为绵长,这都是内力大增的表现。
巫行云站在他身侧,已经无法感知到他的内力了。换言之,此时此刻的无涯子内力与她相比早就不知高出了多少。
“师傅唤你进去。”无涯子伏身,贴着巫行云的耳畔轻声道。接着他起身,对着坐在一旁的李秋水、李沧海开口道,“师傅只叫师姐留下,我看我们回去吧!”
闻言,李秋水低哼一声,拂袖起身,立时便走。而李沧海仍坐着,没有动。她说,“我就在这里再陪陪师傅吧!”
巫行云依言回到逍遥子的轩室,只见逍遥子仍像刚才一般懒散地躺在贵妃榻上。只是那一头白发竟然奇迹般地黑了回来。
青丝散落了满榻,如同陈潭一般幽亮迷人。
“云儿。”逍遥子睁开眼,神色略显疲惫地朝着巫行云伸出手。
巫行云突然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捏在手里,突然一紧,让她痛得不能呼吸。
“师、师傅……”她颤声,哆嗦着走到逍遥子榻前,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同时伸手捏住他的手掌。
“傻丫头!”逍遥子浅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巫行云的脸蛋,但却显得有气无力。他从身后掏出一个信封交到巫行云手里,然后深深舒了一口气,仰天躺着轻声说道,“云儿啊!为师的时间不多了。这就要回去了。我要跟你说的话尽数写在这信里,你一定要仔细阅读。知道么?”
巫行云使劲咬着下唇,试图阻止伤心的哀嚎从嘴巴里溢出。她怕自己突然反悔,她怕自己开口挽留逍遥子。
“我的云儿啊!这世上,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啊……”逍遥子低低地说着,仿佛是叹息。他侧头看着榻边的巫行云,而巫行云则将脸埋在逍遥子的掌心。
渐渐地,逍遥子的眼神开始涣散。但是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却越来越浓,干净透彻,就像是两人初遇时那般。
……
那一晚,巫行云一直守着逍遥子,直到他的身体变得比她更冷时,她才开口说,“师傅……云儿其实舍不得你。但是云儿更舍不得你为了我而毁了几世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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