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强壮的守卫走进来,拖着伊稚斜向外面走。其中一人笑道:“小子,该上路了!”
伊稚斜自知命在旦夕,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一边叫喊一边挣扎,可却是无济于事。
两个守卫将伊稚斜带到了王庭的西面。远处便可望见,那里人山人海,早已聚集了上千人围观。这些人眼中充满了兴奋,都期待着亲眼看见匈奴王子惨死在野兽的尖牙利爪下。
伊稚斜一眼便看见了仇人普什图,只见普什图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两人均是神采飞扬,想来这便是普什图的妻子,两人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不远处,那宁公主也在其中。她双眼噙泪、神情冷峻,时而幽怨地望着普什图,时而冷冷地凝视着伊稚斜。
伊稚斜见仇人、心上人都在旁观,又激发出心中的傲气。他不愿在两人面前丢脸,将心一横,喃喃自语道:“伊稚斜!他们都看着你呢!你可要振作一点,死也得死的勇敢一些!”他握紧双拳,终于强自忍下了内心的恐惧。
穿过熙熙攘攘地人群,伊稚斜余光瞥见,这些人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又听见来自于他们的冷嘲热讽。他发誓,如果能活着离开,一定要让这些月氏人付出血的代价。
守卫把伊稚斜带到一口深坑面前,一把将他推了下去。伊稚斜爬起身来,见周围半丈见方,前方是一个铁栅栏,外面就是那所谓的斗兽池。正对面,还有一处洞穴,洞前也有一面铁栅栏,里面漆黑黑不见光亮,黑暗中一双碧油油的眼睛正凶狠地看着自己。他深吸一口气,暗道:“那是什么野兽?”
正在此时,有几个月氏人大声说了几句话,随之众人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两面的铁栅栏一齐打开。伊稚斜惶恐地跑进斗兽池内,只见对面洞穴中跳出一只硕大的苍原狼,正凶狠狠地盯着自己,巨口獠牙中流淌着唾液。
那巨狼缓步走到中间,突然引颈长嗥,声震云霄,令人毛骨悚然。伊稚斜倒吸了口凉气,吓的面色都白了,腿下有些发软,险些坐在地上,不经意间已经后退了一步。
野兽不通人性,却能嗅出人的恐惧。巨狼慢慢向前靠近,不停发出低吼声。伊稚斜抵挡不住心中畏惧,只得一步一步向后倒退。围观的人中不时有人大声叫喊,试图激怒巨狼,让它发起攻击。
没过多久,伊稚斜已经退到了斗兽池的边缘,再也无路可退。又见那巨狼越来越近,他的心不禁砰砰直跳。他忽然想起儿时听到的故事,倘若在草原上看见饿狼,一定不要表现出害怕,要高举双手,大吼大叫,表现出自己的强大,这样才有可能狼口逃生。
当此之时,伊稚斜来不及细想,当即举起双手,冲着巨狼大吼起来。然而,他却没考虑地周全。眼前这巨狼远非寻常饿狼可比,到现在也不知有多少奴隶已经倒在这匹狼巨口獠牙之下。有胆小懦弱的,更有勇敢好斗的。凭他几声叫喊,根本不足以吓退巨狼。
果不其然,下一刻巨狼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猛然扑了过来。伊稚斜大骇之下,身子一歪向左侧躲去,转身撒腿就跑。
巨狼几个跳跃,已经追到伊稚斜身后,前爪伸出,正好钩在他后腰上。伊稚斜向前倾倒,从地上滚了一圈。他刚一转头,就被一张血盆大口咬住了喉咙。霎时间,鲜血崩出,伊稚斜躺在了血泊中,再也无力站起。他临死前最后一眼,正看见那宁公主深情款款地望着普什图。随后,伊稚斜的嘴微微颤动一下,脸上的不甘与惊恐渐渐凝滞,身子再也一动不动。他死了……
另一方天地,时间回溯,伊稚斜又站在了斗兽池的边缘。巨狼扑身过来,伊稚斜仍是转身就跑。没奔多远,他又一次被扑到在地。当他转身时,将手挡在身前,巨狼一口咬在了他小臂之上。他吃痛大叫一声,另一只手出拳打在了巨狼下颚上。
巨狼猛然甩头,将伊稚斜丢出一丈多远,随之扑到他身上,开始疯狂地噬咬。伊稚斜挣扎一会儿,就又一次到在了血泊当中。临死之际,他的视线仍是停在了那宁公主身上。就这样,他又死了一次……
一次,伊稚斜被咬烂了面门;一次,他被咬断了四肢;一次,他被咬的肚破肠流。他一次又一次倒在血泊之中。
一瞬之间,便有千万种选择。在无数个世界里,伊稚斜死了千遍万遍,却只赢了一次。
这一次,他又站在斗兽池的边缘。听着巨狼的咆哮,他没有思虑如何逃脱,而是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宁公主。两道眼神交错,一道饱含深情,一道却是冰冷无情。刹那间,伊稚斜心中最后的期望被击碎了。曾经,无论有多绝望,他都以为总有一日能获得那宁的真心。可到现在,他终于彻底明白,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也无法改变那宁对自己的讨厌与憎恨。心爱之人只盼着自己惨死于巨狼之口,这世上是如此的无趣、可悲,又令人感到无奈。
伊稚斜暗暗叹了一口气,不再躲避,打算直面自己的死亡。下一刻,巨狼又一次飞扑过来。伊稚斜心中那枚恨意的种子,便在此时也开始萌发,一股异样的力量充斥着他的身体。这股力量以无惧生死为代价,淡化了世间任何恐怖。
伊稚斜淡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时间的流逝也渐渐变缓慢,在他眼中,巨狼的身影仿佛停在了半空。原来当你不在畏惧之时,强大的对手并没有那般不可战胜。
伊稚斜向前俯冲,轻轻地在巨狼双眼上一拂。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只瞧见,两个影子交错过去,随即那巨狼嘶吼连连,又在原地疯狂打转,而伊稚斜却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狼眼睛瞎啦!”众人仔细瞧去,但见巨狼双眼下各有一条血痕,不由得相顾骇异:“这少年究竟是如何刺瞎巨狼的双眼?”
那宁公主吃惊更甚,寻思:“可恶!大祭司的预言竟然成真了,这可恨的小子竟然活了下来。”她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人群,眼泪无声滑落,冲散了脸上的妆容。她永远也忘不了昨天的事,心上人与妻子共度新婚之夜,而自己却被这奴隶糟蹋了。
斗兽池中,待那巨狼折腾地奄奄一息,伊稚斜才缓缓走上前来,“咔嚓”一声掰断了狼的脖子。众人耸然动容,稍时,西面先传出一阵掌声,随后掌声雷动,几乎所有人都在喝彩。
伊稚斜冷冷地扫了一眼,心中没有半分激动,有的只是对这些人的憎恨。他性子奇傲,不愿被人当成取乐的玩物,甚至为此感到耻辱。总有一日,他要征服这些月氏人,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奴隶。
四五个守卫将伊稚斜重新上了锁链,带回到原来那地牢中。牢门打开,伊稚斜平静地走了进去。
“咦!你竟然活着回来了!”那匈奴男人有些惊异。伊稚斜吐出一口气,道:“这有什么奇怪,你不也一直没死吗?”那男子望着伊稚斜怔怔出神,不再说话。
晚间,守卫送进来一份吃食。伊稚斜正倚在牢门前,便要拿起,忽听身后有异动。他身子一晃,转身发现,那匈奴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刚刚出手要按住自己。伊稚斜道:“你做什么?”那人冷笑道:“这点吃食根本不够两个人的,小子,你别想吃了,免得多吃苦头。”
伊稚斜心中微怒,语气却是平淡的很,笑道:“我若不吃就得饿死,左右是个死,为什么不做个饱死鬼?”
那人面色一沉,说道:“既如此,你是非要与我较量较量了?小子,我劝你还是老实一些,我在这地牢中待了十二年,还从未有人在我手上得过便宜!”
伊稚斜性子暴戾,一向是吃软不吃硬,听这人言语间大有威胁之意,更加不以为意。他嘴巴一努,说道:“你别以为我年少,就好欺辱,有什么本事快快试出来。”
那人眼神一凝,也不再多言,忽然双手甩动,其手腕上的锁链足有数十斤重,急速挥舞之际,震的哗啦啦直响,威势着实不小。
伊稚斜屡经生死考验,不仅勇敢过人,身子更是练就的无比灵敏。那人铁索挥动虽快,他却瞧的一道影子,当即向后一退避了过去。
两人交手一瞬,均自发觉对方的棘手。那匈奴男子既能轻而易举挥动如此重物,可见身手不凡。而伊稚斜能够避过,也让那男子颇为惊异。
男子神色凝重了一些,问道:“你这小子不会是无名之辈,说!你叫什么?你父亲叫什么?”伊稚斜仍不愿暴露身份,稍稍寻思,便道:“我叫哈图,没有父亲!”
“哈图?”那人重复一遍,又道:“不对!这不是匈奴人名字。哼!你不说就算了。这吃食一人一半,怎样?”他此时做出妥协,却不是因为怕了对方,只因看着这少年,如同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一般,有些莫名的熟悉之感。
伊稚斜自知不是此人对手,只得点了点头。两人分吃了东西,都各自倚在牢笼一侧睡去。
第二日,无事发生,两个都守在各自的角落中,静坐了一日,相互也不说话,显是忌惮着对方。
第三日,上午之时,只听远处传来脚步声响,由远及近,约莫有七八个守卫一起走来。伊稚斜双目睁开,心中一凛:“又来了,也不知今天又是什么野兽?”
守卫打开牢门,一齐走了进来。前面那人将门口的伊稚斜推到一边,随即走向牢房深处,五六个人一齐把住那匈奴男子胳膊,将其薅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走吧!轮到你啦,我们几个把赌注都压你身上,你可不能输啊!”
那匈奴男子也没挣扎,痛痛快快跟着守卫们走了出去。一人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对了!我听说你的对手后腰有一处伤,可别忘了啊,嘿嘿嘿!”匈奴男子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伊稚斜望着守卫们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又安心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过了一个时辰,又听一阵哗啦啦锁链响声,光亮中好几个人影一起走来。这地牢幽暗,直到那几人走近,伊稚斜才看得清楚,回来的还是那神秘的匈奴男子。这时男子衣服多了不少血迹,可他身上又没有什么伤势,可想而知这些血都是从他的对手身上流淌下来。
于此同时,伊稚斜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意自那匈奴男子身上溢出,这股气势颇为震撼。伊稚斜半点也不怀疑,倘若不是手脚皆有精钢铁锁束缚,这七八个守卫怕根本控制不住此人。
匈奴男子杀气腾腾地走进牢门,脸上却是毫无表情。伊稚斜渐渐对此人有些好奇,便问道:“今天的对手难缠吗?”那人道:“算不得什么,几个人而已!”说话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倒好像丝毫没放在心上。大概是他久经杀戮,早已不将生死当一回事。
伊稚斜怀想起,那日自己虽凭着一时之勇杀掉了苍原狼,可没此人这般镇定自若,不由得对他暗生敬佩,叹道:“可惜!可惜!如此英勇的匈奴战士竟然只能锁在月氏人的地牢中,唉!”
那人轻笑一声,道:“你不也困在这里吗?”他缓缓盘坐下,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道:“小子,别想着打听我的身份,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伊稚斜眼神一眯,越发觉得此人有些来头。只听那人又道:“困在这地牢中,倒是有一个好处,让你不断去磨炼‘势’。”
“势?”伊稚斜心头一震,这个字他曾在猎骄靡口中也听说过。伊稚斜问道:“那是什么?”
那人淡淡地说道:“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东西,能决定因果的走向。你的势强,结果便能顺你心意,势弱,结果就违你心意。欲练其势,首先得无畏无惧。大多数人在这第一步就倒下了,你能从斗兽池中活下来,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
或许是在牢笼中太过寂寞,这匈奴男子显得有些健谈,说起话来十分坦直,没刻意隐瞒什么。
伊稚斜吃了一惊:“他这些话与猎骄靡所言不谋而合,却又更加简单明了。这些对于势的理解,可是大单于冒顿毕生的感悟,这人究竟是谁?竟然也知道这些东西。”
那人斜目微睨,说道:“你的表情没有一点迷惑,而是惊讶,看来你也曾听说过势,对不对?”
伊稚斜心头一凛,不想此人竟如此敏锐。此时若是否认,不免表现的有些虚伪,可他又实在无法信任此人,只得装作没有听见。
那人轻轻一笑,说道:“小子,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不如今日你我定下个约定,等到你我将死之时,互通名字如何?”
伊稚斜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你说如何才能磨炼‘势’?”那人微微沉吟,说道:“你须得懂得‘势’究竟是什么。我问你一个问题,当一个人病倒了,躺在床榻之上,你觉的他会活?还是死?”
伊稚斜有些诧异,这问题乍然听来,似乎与‘势’毫不相关。他想了想才道:“那要看这人病况如何,是转好了,还是恶化了。”
那人淡淡一笑,道:“不错!病况的变化就是一种‘势’,‘势’能决定事情的发展方向。生死之间就有莫大的势,一念则生,一念则死,只不过常人难以把握,只把自身的生死之势拱手让天。”伊稚斜若有所悟,便点点头。
只听那人又道:“欲要磨炼‘势’,需得多历生死,将那种感觉铭刻在心中。说的明白些,势乃是天时、地利、人和与必胜信念、自身实力的结合。懂得利用外因,又懂得凝聚自力,便能掌控势!”
伊稚斜微微惊诧,心想“这人能说出这番话,看来也读过中原汉人的书。然而大多数匈奴人傲慢少礼,对汉人的东西不屑一顾,极少有人愿意花时间去琢磨汉人的东西。由此可见,此人大有不凡之处。”
他自觉受益匪浅,对着那人一拜,说道:“谢了!”那人笑道:“想不到匈奴人也有懂礼仪的,哈哈!只是我教你的东西,也只能磨炼自身的‘势’,欲掌控天下大势还远远不够,否则我也不会沦落于此。”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苦涩,显是回忆起了往事。
伊稚斜又有所悟,寻思:“或许自身之‘势’偏重自身,而那天下大势,却更重外因,绝非轻易能掌控的。”
那人再不言语,缩在阴暗中发呆。伊稚斜也守在牢门前,静静休息。
此后数日,地牢中相安无事。伊稚斜有时问一些关于“势”的问题,那匈奴男子偶尔心情大好,就会耐心解释一些。
牢中昏暗,见不到太阳,也不知过了多少天。
这一日,幽暗的光线下,又出现几个人影慢步走来。伊稚斜双手扒在栏杆上,仔细向外面望去,忽听那匈奴男子说道:“不用瞧了,这些人是来带你走的!”
伊稚斜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人道:“你用心听听,一共是四个人的脚步声,一定是来找你的。”
伊稚斜凝神细听,果然有四个人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心中对这匈奴男子更加佩服。那人又道:“你可要活下来,否则我一人太寂寞了。”伊稚斜点头道:“那是自然,这可不劳大叔你费心。”
话一说完,那四个侍卫已经走到跟前,打开牢门,带着伊稚斜走向地牢之外。沿途所过,只见两侧的牢房变化不小,原来还有囚犯的牢房,不少已经空空如也,想必这些人都已死在了斗兽池中。
随着越靠近洞口,前方越来越亮,伊稚斜只得渐渐闭上双眼,直到适应了那种光线强度,才又缓缓睁开。
穿过王庭,伊稚斜又一次站在了斗兽池的中央。当他一出现时,周围噪声大作,震耳欲聋。
前些时日,那场与苍原狼厮杀,着实为他获得不小的声势。伊稚斜环顾四周,却不见那宁公主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那宁,你难道已经不在乎我的死活了吗?你不是要看着我死吗?”
又见有的人高声欢呼,另有些人嘘声不断。他心中了然,那些欢呼的人大概是买了自己获胜的赌注,而那些做嘘声的人,恰恰相反,买了对面获胜。然而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想从这里存活下来,离开月氏王庭,等到将来重新归来之时,让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都匍匐在自己脚下。
但闻一声令下,对面的栅栏乍然打开。黑暗之中,一对骇人的双瞳冷血地看着外面。忽然,那野兽低声吼叫起来,其声沉郁雄壮,仿佛能穿入灵魂深处,直吓的围观众人骇然变色。伊稚斜从没听过如此震撼的叫声,更不清楚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野兽?心中也不禁惴惴难安。他将双手牢牢握紧,护于胸前,不断深吸以镇定心神。
便在此时,主持的老者投进来一把短刀,伊稚斜拾起来,牢牢握在手中。
一阵低吼之后,那野兽终于站起身向洞外缓缓走出。黑暗中有一幅巨大的轮廓,比先前那只苍原狼大出一倍有余。
待巨兽走出洞穴,伊稚斜才瞧的清楚,那野兽像虎非虎,周身呈金黄色,鬃毛随风飘荡,显得十分威武。此兽一现形,便有人喊道:“这是狻猊!是狻猊啊!”
伊稚斜猛然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他曾听汉人说,世上有一种叫做狻猊的野兽,生长于大地的西面。这种野兽能食百兽,异常凶悍,甚至可与山君相媲美。想不到自己第二次入斗兽池,就要与此等凶兽较量,当真是时乖运蹇。
又听“哗”一声,围观众人如炸了锅一般,一时间群相哗然。不少人指着中间的席位破口大骂。原来这些人下注之前,并不知道本场的野兽是狻猊,否则又有谁会相信一个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能战胜此等猛兽?这些人感觉受到了欺骗,心中激愤难耐,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以谩骂的方式发泄心中不满。
这些嘈杂声响激怒了狻猊,只见它缓步走到中间,凝视着伊稚斜来回踱步,巨口当中不断发出低沉的咆哮。
伊稚斜心中清楚,此时稍稍表露一点怯意,便再无生机可言。遂硬起头皮狠狠与之对视,又扯下衣袖,将短刀柄牢牢绑在了手心上。
狻猊缓缓靠近,伊稚斜不敢掉以轻心,慢慢后退,保持中间的距离。待一人一兽相距不足丈远,狻猊猛然前冲,递出强壮的利爪抓来。
伊稚斜凝神屏息,将那利爪的轨迹看得一清二楚,侧身后退,手中短刀急速挥舞过去。但见乌芒一闪,那狻猊前爪出现一道血印。狻猊低声咆哮一声,向后暴退。
“狻猊受伤了!”观众席中有人大声叫喊道。这句话就如同强心剂一般,使得先前那些沮丧的人都振奋起来,让他们再次燃起了希望,霎时间喝彩之声,响彻四方。
伊稚斜一刀击退狻猊,也感信心倍增,心中惧意更是消退不少。至少这狻猊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它也是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也会流血,也会疼痛。
然而,另外一些人则大为不满,他们有的大声叫喊,更有些人从地上拾起石头,向狻猊掷去,意图激怒狻猊。
嗖的一声,一枚不大不小的石头正好砸在狻猊的脑袋上。狻猊暴怒,转身冲着看台咆哮起来。
伊稚斜一见有机可乘,立即猛冲上前,挥刀正砍在狻猊的后腿上。但见鲜血淋漓,狻猊痛叫一声,又即转身扑咬。伊稚斜使刀招架,不料狻猊铁爪一触之下,登时弹开刀子,第二爪将伊稚斜胸前抓出三道血印来。转瞬间,那巨口獠牙噬咬而来。伊稚斜大骇,只得向后急退。
危机之时,又一枚石头砸在狻猊身上。它立时放弃了前方的伊稚斜,猛然转回身去,又察看身后的情况。这种野兽最为警觉,若是身后有一丁点异动,即便猎物就在眼前,它也要先确保身后无险。
伊稚斜死了逃生,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若非这块石头,刚刚我这条命就算没了。”大敌当前,他可不敢丝毫懈怠,又将短刀束于胸前。
刚刚扔石头的人大为懊恼,见如此为施不仅没激发狻猊的兽性,反而使得伊稚斜有机可乘,便纷纷罢手。
想反,可是那些支持伊稚斜的人却看见了更大的希望,他们开始拾起周围的东西,不断朝狻猊扔去。一时间场面异常混乱,斗兽池中,伊稚斜与狻猊徘徊对峙,而观众席上,却纷纷动手打了起来。
漫天的石头朝中间飞来,一人一兽围着场中间绕了要几圈。狻猊提防身后,始终没再进攻。伊稚斜心想:“双方厮杀,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勇字,未战先怯,必死无疑。不行!我不能怕,若等到场外恢复了秩序,便再难活命。”他鼓起勇气,向前冲刺,手中刀朝着狻猊的脑袋劈去。
狻猊行动敏捷,身子向后缩去,轻而易举避过这一刀,随之前爪急挥,正抓在伊稚斜手臂上。
伊稚斜手臂微颤,鲜血飞溅。狻猊再度猛扑过来,打算一举杀死对手。场外群人看见伊稚斜身处困境,便大声呼喊,使劲扔着杂物。
然而,狻猊兽性已然激发,双爪向前猛击,把伊稚斜抓的连连倒退。狻猊纵身一扑,伊稚斜脚下一绊,倒在了地上,登时被狻猊压在身下。
他慌乱之际,只得胡乱挥舞着手中刀。狻猊铁爪斜拍,又将他右手按在爪下,随即巨口向伊稚斜脖颈咬去。
伊稚斜急忙摆头,却被咬中右肩头。狻猊不断甩动着脑袋,直把伊稚斜咬的血肉模糊,鲜血泊泊流出。
剧痛之下,使得伊稚斜的头脑异常清醒。当此之时,要么杀敌要么被杀,他忘却了心中杂念,一心只想杀了身上这畜生。几乎在一瞬间,他暴喝一声,左手扯下绑在右手上的刀子,朝着狻猊脖颈“噗噗噗”连刺数下。
狻猊大嚎一声,颓然后撤。众人这时才得清楚,伊稚斜上身都是鲜血,而那狻猊脖颈也是血流肉烂。伊稚斜站起身来,双眸凝聚两屡凶光,狠狠盯着狻猊。此时此刻,他仿佛化成一尊魔神,杀气四溢。
狻猊眼神中露出一丝惧意,鲜血不断喷涌而出,口中发出阵阵低吼。只是那声音听起来越来越低沉,不再如往常那般威风凛凛。没过多久,狻猊的前腿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颤巍巍趴在了地上,随后它的吼声渐渐变成喘息声,直到那硕大的头颅低垂下去。狻猊死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愤杀对手的爽利,使得伊稚斜忍不住仰天长啸。声震云霄,围观众人相视愕然。这些人中,尽管有些是真的希望伊稚斜能胜,可当亲眼目睹时,又均自不敢相信。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仅凭这一把短刀,竟将百兽之王狻猊杀死。这其中固然有侥幸,可侥幸之外,又是怎样的勇气与意志?
一阵啸声之后,伊稚斜呆呆地静立在斗兽池当中,仰头闭目,回味着那种生死之间的韵味。不久有一队月氏士兵,各持刀戈,一齐涌入斗兽池内。这些人将兵刃都对准伊稚斜,当首一人丢过去一套手脚锁链。
伊稚斜捡起锁链,从容地戴在了自己身上。一位医者走出人群,为他简单包扎止血。
在七八个士兵的押解下,伊稚斜重新回到那幽暗的地牢中。他刚走进牢门,只听那神秘的匈奴男人欢然道:“很好!我就知你这小子能从斗兽池中回来。”话语间极为真诚。
伊稚斜不由的心中感动,想自己深陷敌人监牢,族人恐怕已经淡忘了,心上人更是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似乎唯有这陌生的匈奴男人才在乎自己的死活。他说道:“谢了!”
那人道:“我总觉的你我之间有着不一般的联系。”伊稚斜心中一动:“听他说来,却是如此。这人陌生中又带着些熟悉。与他聊天时,曾有几次,我好想将心中秘密都向他倾诉出来,终于及时忍住了。或许这人被囚之前应该与我相识,我要不要说出身份?”他正踌躇之时,那人也是迟疑不定。沉吟一阵,两人均想:“算了,还是不说的好。”
他二人岔开刚刚的话题,聊起今日在斗兽池中发生的事情。伊稚斜细讲与狻猊搏斗时的情形,那人耐心指点,可谓毫无保留,倾囊相授。两人扺掌而谈,到了很晚才各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