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将军谪,盗寇乱,无首大佛见幼尼,一骑秋闱

冬日的小雪,如渐缓的音符,慢慢平复,虽有寒冷的余韵,却终究开始迎来初春。

枯柳爆出了新芽,杏花生出了蓓蕾,十室九空的村落里也多了新的生机,那是新生孩子们的啼哭。

这年头,越是穷苦就越是想着生孩子,就算迎来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只要给十几年时间修生养息,大地就很快会回复人气。

可是,对贫苦人家来说,生男孩才是赚到,生女孩却大多不喜了。

固然,大胤也不乏女官,可普通人家的女娃又有哪个读得起书,做的了官?不能光宗耀祖,不能传宗接代,又没有耕田种地的力气,女娃有什么用?

所以,当李家的骑兵沿着乡里走了一圈,便已发现了几个弃婴,弃婴都是女婴,她们连襁褓都没有,就裹在简单的破麻袋布上,丢在冷风里,有的已经不行了,有的却还勉强有气。

李家骑兵遵循吩咐,用棉布将弃婴裹起,又交由跟随的奶娘。

这些奶娘是雄山县失了相公和孩子的女人,承蒙李家照料,她们才能活下去。故而在李家提了这个“接纳弃婴”的主意时,这些女人都心甘情愿地承担起了奶娘的职务。

这也意味着,她们成了李家的人。

她们也拥有了新的孩子。

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和被抛弃的孩子,也算是这乱世里的可以彼此慰藉的搭配了。

而这些孩子,在未来,将会变成李家的一员。

不谋百年,不足谋一时。

李家在雄山县固然壮大,但本家人其实并不多。

而李玄眼中的未来,却是個需要强大个体的时代。

相比起权贵之间的关系,联姻,家族本身的强大比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

在见到了能轻易颠覆雄山县的猴妖,在见到了差点覆灭百花府的太岁,又见到了那不过随意咬了一口就带来了大疫的红云妖魔,他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变得陌生。

过去兵力,权力,关系为主的时代,可能会慢慢向个体,力量,强大转移。

这或许还需要时间,但很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彻底到来。

所以,李家需要更多姓李的,且对家族忠心的人。

而教导,需要从娃娃抓起。

弃婴,未必不好

燕子坞。

桃花水榭。

午后,白衣公子捧书而读。

之所以不练功,是因为他已无功可练。

他眺望着江水,看着远处渔船靠岸。

渔船上,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大汉在午跳上岸来。

这大汉骨瘦却有力,肌肤呈古铜色,身着劲衫,全然不惧春寒,腰间则是别了对儿分水峨嵋刺,显然是个精通水性的练家子。

此时,这大汉熟练地系着粗缆,然后伸出大手,从船篷的伙计手里接过一个水桶,便献宝似地往李玄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喊道:“公子,公子,您瞧瞧。”

李玄放下书,一看。

却见其中有两条身形微赤,又生了三条软须的怪鱼,一条约莫三四斤,还有一条则是四五斤,都是不小的鱼。

那大汉道:“这是三须岩鳕,好吃的。”

李玄认得这大汉,毕竟他最近常常在这里读书,而和往来停靠的渔船里的一些捕鱼能手也自相熟,眼前这大汉名叫张翻洋,原是漕帮一个负责漕运的干部,为人稳重。

而在漕帮倾斜“捕鱼”后,这张翻洋就自告奋勇地选择了来领渔船,算是“有眼力劲儿,主动开拓业务,主动向新东家靠近”的那一类人了。

李玄笑道:“老张,哪儿捕的?”

张翻洋忙道:“公子,别别别,千万别叫我老张,这不折煞我嘛,叫小张就好了。”

李玄不搭这茬,拍拍他肩膀,指着那桶里的鱼,笑道:“欸,老张,说说。”

张翻洋扫了一眼远处人,听到公子亲切地喊老张,他心里还挺开心的,只觉在手下面前倍儿有面子,于是越发兴奋地介绍道:“公子,这是海鱼。想来是之前水灾,海水倒灌,把海里的货冲河里来了。”

“海水倒灌这水灾倒是有趣。”

李玄沉吟着。

正常水灾都是上游发水,可这次偏偏是海水暴涨,继而倒灌入河,也是稀罕。

他想了想又道,“我听说那海啸还送了个无头佛像上岸,有什么说法吗?”

张翻洋道:“嗐,这事儿好像还真有点说法。

我也是听外面来的商队说的。

这不是府里少粮嘛,所以大家都得靠买,然后才和商会多接触了。

商会人说,那无头佛像还挺灵验的,如今还海边,居然还有人去烧香。

虽说少了头有点怪,但真就灵,求平安,求安康,甚至求子什么的都灵。”

一旁正在为公子焚香的紫衫小丫鬟冒出头来,问了句:“还能求子?”

张翻洋憨憨笑道:“蔷薇姑娘,这不都是听说的嘛。

和尚庙那点求子的把戏,老张我也晓得。

看破不说破,可其实无非就是关门下迷药,和尚来播种。

但无头佛像是在海边,这大露天的,那等把戏肯定玩不起来啊。

所以,我估摸着是假的。

那商会的人传的太离谱了。”

李公子身边的贴身丫鬟,张翻洋可不敢小看,更不敢当普通丫鬟看。

李玄又问:“有没有捕到丹鱼?”

张翻洋挠着脑袋,道:“那丹鱼太玄乎,从前还有个窝,隔三岔五去看看,一年里总会有收获。现在这大水一冲,也不知道窝挪哪儿去了真就没找到。

至于其他宝鱼,我还在打探。

这刚邀了上游下游城镇的兄弟帮派吃一顿,到时候正好向他们打听打听呢。”

“做的不错。”李玄点头赞了声,又道,“辛苦了,老张。”

张翻洋嘿嘿笑道:“那这鳕鱼就放这儿了”

他把桶一放,转身就走了,又领渔船里的伙计往远去了。

青河通海,故而也有潮汐。

而潮汐每日变化,自不固定。

捕鱼者,自也需要看潮捕鱼

见天色将暗,蔷薇双手拎着木桶摇摇晃晃着上了马车,然后一屁股坐在御手席上。

她已经成了李玄新的御手。

她知道李玄不少秘密,又作为李玄枕边人,自是关系比之前那御手亲近。

不过,原本那叫李树的御手也没闲着,他担任起了往来雄山县和百花府的“运输大队长”,不仅将李玄偶尔认下的“弟弟妹妹们”运回去,还负责为“吞并了田家商会后的李家商会”打探百花府这边的商品信息。

买低卖高,一向是商家手段。

大疫后,百花府有不少商户都在贱卖物品,李家商会并非做慈善的,自会择定商品进行采购。

今日,刚好是李树要返回雄山县的时候,李玄将那一桶新鲜的“三须岩鳕”放到了李树车上,叮嘱他带回去交给田媛,魏瑶。

做完这些,他则是坐在车上闲逛。

蔷薇御车,马车行在这远比往日衰败的府城闹市。

去年那车水马龙的会仙楼,此时也只剩稀稀落落几辆马车。

湖畔叫卖的泊舟也少了许多,肉行鱼市的铺子里空了不少。

没有官府,终究失了秩序。

李玄正慢悠悠地晃着,在经过某处时掀了掀帘子。

他和鹰匪一直保持着联系。

而之所以每日去往漕帮,也是因为漕帮会通过外城。

鹰匪若有事要上报于他,自会在外城约好的地点等他

外城,一处阴森的巷子。

深灰色石墙就连月光都遮蔽在外,散发着腐败霉味儿的木桶侧坐着无家可归的黑影。

这里是黑暗的角落,是地老鼠的世界

奢华的马车缓缓从巷口经过。

略作停顿,一道黑影陡然起身,钻入了马车,继而跪拜在车厢里那包裹在温暖毛毯的少年面前,恭敬道了声:“主人,”

李玄合上书,看向这前来汇报信息的恶鬼。

恶鬼道:“主人,我们在外抓了个人。

那人武功不弱,鹰大亲自出手才将他抓住。

不过,那人自称来此上任的知府,我们还搜出了告身。

鹰大会辨认告身,他看了,告身是真,所以他让小的来请示主人,该怎么做。”

李玄愣了下。

这自家盗匪的势力居然强横到这地步了么?

这才多久?

但再回头一想,并不是自家盗匪强横,而是这一股盗匪势力完全站在了“大势潮水的浪尖”。

这浪尖,如果他的人不站,那换成别人去站也是一样。

换句话说,如果他没有早一步安排鹰大区当匪贼,那么此刻壮大的极可能就是那曲二或者管戊了。

“你们现在多少人了?”李玄下意识的问。

那恶鬼恭敬道:“鹰大这边已经有两万人了,管戊那边有一万五,不过人数还在暴涨。鹰大想去打一座城市下来,正好让小的来问问主人。”

李玄: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脑门。

‘低估了,还是低估了这活不下去的人实在太多。’

他身为大少爷,吃喝不愁,能看到的穷苦实在有限。

难怪前世史书上,但凡爆发起义,总是几十万几百万的义军,这滚雪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知府上任,这也能被抓?

他想了想道:“该如何就如何,但不要当出头鸟,看清外州义军的情况,让他们打前锋。还有,暂时不要攻略要城。”

这事儿,他阻止不了。

他的恶鬼虽然统帅着这群义军,但滚雪球一般的义军必然要掀开乱世一角,如果他要让恶鬼去阻拦,那么义军统帅就会换一批人。

说完这个,李玄又问:“那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怎么抓到他的?”

那恶鬼娓娓道来,一一汇报。

李玄听着听着,也算是明白了。

这和他最初的想法有那么点出入。

他想过这大疫之后的百花府会有盗寇横行,会有贪官洗劫。

可他猜到了盗寇,却猜错了贪官。

这来的新知府并不是个贪官,相反还可能是个敢言直谏的好官,怕不是奸臣进了谗言,这才被贬到这儿来送死的。

否则,这新知府不带个几千兵马怎么敢来百花府的?

“放了吧。”

李玄想了想,道,“告诉他,没有人天生愿意做匪,你们只是活不下去了,才操刀起义,所求的只是一口饱饭。

若是世上能多些好官,你们也不至于如此,所以你们不杀他。

嗯,就用这个理由。”

“是,主人。”

马车驶过,在某个阴暗的巷口稍停,那黑影又“嗖”一下窜了下去。而马车则继续向前,缓缓停在了一个尚有几分人气的酒楼。

李玄踏步下车,这才走了没几步,酒楼中便有个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起身,拱手道:“李案首。”

李玄看去,却见是两个“他初来百花府、参加燕子坞小会”时的熟人。

远超常人的精神属性自是让他记性甚好,只是扫了一眼,他就记起了这两人的一切,于是拱手道:“若羲兄,赖修兄,风雨萧瑟,别来无恙。”

那两名书生见李玄竟然记得他们,都有几分欣喜之感,可想到此时处境,却又长吁短叹。

三人拼了一桌,酒到浓时,那两书生红了眼,高声说着“报效君王、为国为民”,又愤怒地指责着那些“趁乱造反、祸害天下”的反贼,他们站在仁义道德的制高点将那些贼子狠狠地怒骂了一顿,却丝毫没说到因为大疫颗粒无收、朝廷并未及时赈灾,又或是赈灾了,但钱财却被上面给拦截下来,以至于根本就没有落到百姓口袋里的。他们感慨着“人心不古”,指责着“凭什么以利而动”。

“一群书呆子!”

饭后,就连蔷薇都忍不住开骂。

李玄点了点自家丫鬟小脑袋瓜子,道了句:“你懂什么。”

蔷薇吐吐舌头道:“蠢蠢蠢。”

李玄道:“那伱家公子不也跟着人家一起说了。”

蔷薇道:“公子的嘴,骗人的鬼。”

李玄笑道:“这可不是骗人,你不知道世上可没有比仁义道德更好用的武器了。”

蔷薇有些不理解。

李玄道:“用仁义道德杀人,那不叫杀人,那叫除害。把人杀了,大家还会拍手喊好,傻子喊好,坏人也喊好,可不可怕?”

解释完,他却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过那是盛世。

而乱世就快彻底到了。”

王朝的乱世

妖魔的乱世

哪个会先到呢?

没过多久,李玄就见到了那位新任百花府知府。

那是个看起来颤颤巍巍,可双目却格外锐利的老者。

从之前手下的口里,李玄知道这老者被盗匪抓住后,竟是视死如归,一脸正气地指着盗匪鼻子破口大骂,可谓胆色非常。

老者姓柳名白卿,他牵着毛驴,带着书童从街道走过,威严地向府衙走去,而在出示告身后,便是直接坐入府衙了。

入衙之后,柳白卿便是开始处理事务了。

而随着时间流逝,原本混乱一团糟的百花府竟又开始恢复秩序。

积压的案子被扫空,无人的街头也总算有了巡逻的府兵。

郊外农田的春耕也有人忙碌起来,但赋税却也跟着来了。

税是朝廷定的,官员负责收税,并没有减免权。

不过税收不上来,却也是有的。

这位柳白卿就没打算把税收上来。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这位老者就把百花府梳理了一遍。

所谓能臣,不过如此。

待到展示了基本手段后,柳白卿开始邀请本地大户,包括府城大户,周边县子的大户。

可尽管邀请了,他却也没真的认为这些人都会到。

盗寇横行,不少路道交通都变成了险地,大户们都是守在家中,哪敢到处乱跑?

但令柳白卿意外的是,雄山县的李家却来了。

李家带了几大车粮,几大车布。

上门的则是个柳白卿熟悉的名字————李玄。

柳白卿自然听过李玄。

“尊师重道”,永远是美德。

而一篇慷慨激昂的《祭恩师曹书达文》,不仅是祭了恩师,同样也是祭了那在大疫里死去的苍生。

悲天悯人之心,在文中一应可见。

哪怕曹书达其实算是国相的人,但也不妨碍柳白卿欣赏这一篇祭文,欣赏这一位写祭文的少年学子。

所谓门生,恩师,柳白卿知道的很清楚。而在院试这种层次,这种所谓的“师生关系”根本不足以定下一个人的阵营。

所以,在他心中,李玄只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却和国相半点关系都没有。

而柳白卿虽然没见过李玄,可见文如见人,所以在看到那白衣少年领着几大车物资出现的时候,他那刻板严肃的脸上便显出了笑容,好似有朋自远方来。

他笑着道了声:“李玄,你总算来了。”

李玄作揖,不卑不亢道:“后进见过柳知府。”

柳白卿笑道:“你不早来,可是不知老夫?”

李玄颇显几分惶恐和尴尬道:“柳知府还请恕罪”

柳白卿哈哈大笑道:“老夫是贪是清,你自需先看清楚,若是个贪官,你便不该前来拜访,此事你并无做错。”

说罢,他又道:“老夫长年在大胤北地,镇守重桐关。重桐关距离此地甚远,你不曾听过也实属正常。”

李玄奇道:“重桐关如此遥远,为何知府要独自来这疫后府城?且”

他扫着柳白卿,似是在斟酌说辞。

柳白卿洒然道:“两袖清风,一清二白,不过戴罪之人前来将功赎罪罢了。

此等残躯,还有几年好活?

正要上报君王,下济苍生。”

交浅言深,李玄不再问,而是指挥着那一众李家仆人将物资送入府衙仓库,以供柳白卿统一安排

之后的日子,李玄倒是时常前来拜访。

而柳白卿也乐得在忙碌之后见他。

这就是好名声带来的好处。

柳白卿好手谈,李玄却也精通。

这段日子,他没学功法,却是把文士该懂的琴棋书画都认真学了一遍,这“棋”自是重中之重。

“棋品”如人品,观棋如观人。

所以,李玄刻意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堂堂正正,沉稳无比的棋路。

任何和他对弈的人,都能感到一种堂堂大势扑面而来。

柳白卿自然也能感到。

他是越来越喜欢这少年。

这一日,棋罢,柳白卿道:“老夫听闻你还是少年宗师。”

李玄道:“不过外人谬赞罢了。”

柳白卿道:“且来试一手。”

李玄爽朗道:“恭敬不如从命。”

柳白卿道:“用什么兵器?”

“枪剑皆可。”李玄道。

“那便用枪!”柳白卿道,“纵横沙场,枪,才是百兵之王。”

旋即,两人各挑了杆长枪,比划起来。

李玄深吸一口气,运起《长青不枯功》,而起手式则是按着《六合朝凤枪》摆开。

这一套,完全是来历可查的玄门正宗。

柳白卿亦是摆开起手式。

将至耄耋的老者陡然精神一振,全身散发出如同狮虎的气魄。

春风吹拂,皱起池塘水波,分开两行水荇。

黄莺啼春,穿林过叶,落在早开桃花之上,晃荡枝头,又松爪离去。

却听那一声“啪”响,如是宣布了开始。

柳白卿竟是抬枪直接抢攻,口中颇带几分指点之意的喊道:“战场之上无须谦让,能快则快,出其不意才好!”

话音才落,他的枪已在半空构出重重枪影。

李玄圈枪一旋,拦拿扎崩,毫无胆怯地迎了上去。

一交手,他也明白了柳白卿的水准。

这是一位妥妥的宗师,而且还是宗师中的强者,属于掌握了两门宗师功法的那种奇才。

且让李玄感到奇特的是,柳白卿的枪里隐隐蕴藏着一种在枪法之上的东西,那是经过许多次的战场杀伐而凝练出的精简直接,是将功法里的术直接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杀人之法。

两人一战便是五十回合。

再一次对枪中,柳白卿借势退开,他已有些喘气。

李玄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柳白卿道:“继续。”

两人继续拼杀一处。

往来之间,又过百余合。

而柳白卿却是支枪喘气,再难动弹,继而道了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是老夫输了!”

旋即哈哈大笑。

李玄道:“知府若年轻几岁,后进便不是对手了。”

柳白卿笑了笑,旋即拉着李玄坐下,看着远处,忽道:“老夫在重桐关镇守多年,所防的便是西北的雍国。

去年夏,雍国的老国主死了,新国主上位。

陛下便让老夫趁机进攻雍国。

但老夫早知那雍国的新国主乃是个雄才大略的狠茬儿,也知其早设下了网,等老夫领兵出手,然后他好趁机歼灭,然后打穿重桐,入侵我大胤。

所以,老夫未动。

可陛下一连九道催兵令。

老夫明白了,那不是陛下的催兵令,而是

欸,总之老夫最终未曾出手。

陛下怜老夫过往功绩,故而才未曾砍了老夫的脑袋,而是将老夫遣来了此处。

国贼当道,陛下不容易啊。”

李玄安静地听着。

过去,他这土财主家的儿子,真还就对外面了解的比较少。

如今听这老将军一说,这才有种“原来国家和国家居然还一直在打仗”的惊奇感。

于是,他趁机问道:“我大胤西北既是雍国,那可还有其他国度?”

柳白卿简短地道了声:“有。”

继而又道:“我们所在的这片大陆,统称为繁星大陆,其中山海甚多,甚至是内陆海也有。而山海则是隔开了一个又一个国家,宛如繁星般镶嵌在这片大陆上,故而称为繁星大陆。”

李玄呆了呆,问:“那不知繁星大陆上有多少国度?又有多大疆土?”

柳白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他笑道:“你可用枪,亲自去丈量一番,何须他人言说?”

说罢,他肃声道:“李玄!”

李玄顿时起身,恭敬行礼,道:“先生指教。”

如今两人已算相交,总知府知府的叫着,确是见外了。

柳白卿道:“老夫知你将行青木州参加院试,欲要手书一封赠你,你取了去交给青木州守将梁师古。以你才华,必不落第。”

李玄思索了下。

他之前早在曹书达和刘鹰义处得了信息,知道朝堂之上,相爷和大将军乃是两大派系。

而这一次,通过柳白卿,他看到的却更多,也更清楚了。

大将军兵多,相爷却是秘武武者多。

大将军在外,但却受国主器重;相爷在内,却钳制着国主。

如此,说一句,相爷是个“挟国主以令群臣”的逆贼其实都不为过。

而很明显,大将军这边是处于弱势一方的,这仅从柳白卿被贬就能看出一二。

那国主明显不想让柳白卿来百花府,可却还是憋屈地答应了。

柳白卿见他沉默,忽地厉声道:“报效君王,有何犹豫?!”

李玄抬眼,一双眸子清明且毫无退让地看着面前须发皆张的老者,道了声:“晚辈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

一向友善的柳白卿如被触怒了,抬手重重拍石,勃然大怒道:“荒唐!臣子尽忠,何须鼠首两端?”

空气安静了下。

“走走走走走!!”

柳白卿愤怒地推攘着李玄。

面对他一辈子的信念,这少年的犹豫简直是侮辱。

待到将李玄推出了家门,老者才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拍着石桌,重重叹了口气

门外。

紫衫的娇小丫鬟正踮着脚在碰柳条。

柳条垂下嫩绿的丝绦,在春风里晃呀晃呀。

小丫鬟绷紧着绣花鞋,手儿如猫爪子般在半空来回划着小小的弧线,可唯有指尖堪堪能触碰到最下的细长柳叶。

听到府里骂骂咧咧的声音,又看到公子被赶出,她这才停下动作,刚要说什么,却见公子已到了面前。

李玄摸了摸蔷薇的头,道:“现在再跳,可长不高了。”

蔷薇茶里茶气地道:“公子讨厌。”

李玄道:“那是,不讨厌能被人赶出来?”

蔷薇跺脚,生气道:“真是太气人了,这知府怎么回事嘛。”

李玄道:“走吧。”

道理很简单。

于情,他无法去忠于什么国主。

于理,他无法在形势不明的时候,去站队一个弱者。

于他自身,他更不愿去卷入什么风波,除非好处足够多,且他完成了风险评估。

那科考还要不要考?

当然要考。

不考,怎么从百花府走出去?

柳白卿是个好官,是个好将军,也是个有人格魅力的老者,可惜他眼中看得见的便只有国主。

前世的历史告诉李玄:哪一方掌握着更先进的力量,哪一方就会是未来的主角。固然,这种颠覆存在阵痛,但先进力量的普及却会最终促进族群的整体进步。

所以,若是在相爷和国主之间,非要选一个人。

他选相爷。

因为相爷都已经开始养秘武武者了。而国主,却还连自己手下的士兵都控制不了。

嗯说白了,其实是他馋相爷。

他馋相爷那“能改易根骨的简易版洗髓丹配方”,馋相爷那完善的秘武体系,馋相爷手上掌握的秘密,要知道他现在对相爷的认知还只是冰山一角,鬼知道相爷还有多少宝贝。

他馋。

所以,他有那么一点点心动,想去做相爷的门生

青木州。

以东。

海岸线外数里,有大佛无首,却在承着香火。

面容妍丽的少女一袭淡绿衣裙,虔诚跪在佛前。

这佛,却不是无首大佛,而是心慈寺的佛。

“姑娘,想好了么?”

老尼着袈裟,站在宝相端庄的大佛下,做着最后的询问。

少女垂目。

脑海里,记忆走马灯般地转过。

本有婚约,却陡逢大疫,父亲病死,母亲带他投入州城长兄府中。

长兄虽仁厚,可终究形势逼人,即寄人篱下,又哪有自由?

她拒绝了新的联姻,和全家闹掰,却无路可走,心如死灰。

既然无家。

那便出家。

记忆的走马灯忽地焚烧起来,全然化作灰烬。

曹怡抬目,道:“请师太为我剃度。”

“阿弥陀佛。”老尼诵了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既是出家,你当是镜字辈,今后法号————镜妙。”

三千青丝,不过剃刀一削,纷纷落下。

曹怡目中越发平静。

不过红尘少了个痴情儿,青灯古佛下多了个诵经人罢了

话分两头。

李玄终于离开了百花府。

离开前,他又去漕帮转了转。

结果却是:丹鱼没有,宝鱼也没有,百花府上下游皆是一般。

张翻洋咬着牙保证下次他会去到更深更凶险的水域看看。

之后,李玄返回了雄山县,与妻子度过了甜蜜的一个多月时光,然后收拾书籍,由蔷薇御车,出了雄山县西门,又折转东南,径直往青木州而去,以参加八月的秋闱。

对普通人而言,沿途有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路艰难行。

可是,这所有的盗匪却在李大少爷出行前被早早地调开了,往北攻打城市去了。

所以,李大少爷这一路,那叫一个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