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塔尔这座城市,早些年,与东渝国的那几个岛屿是连在一起的,后因地壳运动,逐渐脱离了版图,与现世的大陆漂移有些关联。

当然,这种大陆漂移的说法,并不为塔尔百姓所接受。

塔尔国内所流传的一种说法是,该大陆形成于上古时期,保留了许多九洲大陆地之上并没有的物种,他们将这种地域性的偏差,称之为神赐。

至于是东方的神,还是西方的神,无人细究过。

而婆罗门教,据九洲大陆史记载,曾宣扬普渡众生,善恶轮回,苦修今生,等一些积极向上的教义,在六百年前的九洲之上,也算得上是得到了传教的机会。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婆罗门教所宣扬的教义有了一些偏颇。

他们开始专注于吸收一些偏执成狂的人入教,给他们灌输神赐的思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成为塔尔国的枪,与战火,将刚刚处于发展初期的九洲大陆,推向战火的边缘。

后来九洲诸国开始联合抵制,严禁塔尔国圣徒来九洲之内传教……

举国上下将婆罗门教圣经连同其宣扬的教义全部焚毁,颇有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气势。

将各国内的塔尔传教士驱逐出境,当然,到底是驱逐还是与那些教义与圣经一同坑杀了,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六百年前的九洲大陆,早已被历史的洪水掩埋,光阴的刷子更是将藏于褶皱之中未干的血迹冲刷干净,不愿给后人留下任何血腥的痕迹。

当楚离那双漆黑的没有焦距的眼睛,再次看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圣水丹阳之门时,颇为感慨。

非天——当年你无意窥得天书,得知开启神术之秘法,而将我从塔尔驱逐,可曾想过,也会被那东西反噬呢。

如今我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而你,只能苟活于那鼎丹炉,亦或者是附居于他人之肉身……

你拿什么来与我拼……

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周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光。

然而今日黎明前的黑暗却未能如期到来,因为,此时塔尔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而彼时的圣水丹阳门前,停泊着一艘船。

滔天的火光将那乌木船舷上的条纹映的极尽清晰,连那木头上的年轮都清晰可见。

冲天的火光,将圣水丹阳门前的那一弯护城河,照的通明潋滟,像是秋日傍晚,染尽半边天的火烧云。

而那一艘船,便像是停泊于水天之间。

一人屹立船头的甲板之上,衣带翻飞,灰白的头发,随风乱舞着,让人想起三月天的漫天飞舞的柳絮,在那冲天火光里,由灰白,变雪白。

彼时的圣水丹阳门下,早已人群慌乱不已,一群白衣教徒,正苦苦寻找着灭火之物,一些前来围观的百姓,目光呆滞的看着那滔天火光,没有任何动作。

像是看一场无关已要的笑话似得看着这些平日时,路遇死人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的白衣教徒们。

楚离漆黑的眼眸映着火光,浅浅一笑,众是这雪色斑白的头发,依旧清隽挺拔,让人想起,寒冬腊月孤立于悬崖之顶上的千年老松。

“非天,我回来了……”

身后有两人缓缓上前,正是楚离的两个跟班,猪肉荣和豆芽菜,(请原谅作者渣的记忆力,已不记得给这两人取了什么名字)。

猪肉荣魁梧的像一个绑匪,平日时看上去憨傻憨傻的他,立在楚离身后,目光冷冷“这么多年,还是未变。”

豆芽菜站在楚离右侧,目光坚毅“不,现在已经变了,这门都被我们烧了。”

三句话,无头无尾。

罗迦坐在白色鹿王身上,目光冷清的看着已被烈火焚烧殆尽象征着神权不可侵犯的圣水丹阳门。

透过那重重烈焰,他亦然看到了站在城门外那艘船上的楚离,目光一颤,身后有教徒俯身上前,“少祭祀大人,就是那艘船上的人放火烧了丹阳门。”

罗迦挥挥手,示意自己已然知晓,却并不指挥众人救火。

这般的滔天火海,救火就是送死,不如让它烧个干净,连带着这腐烂至根基的神权制度,一起烧干净吧。

他似乎是在心底呐喊。

看着那火光,竟然无端生出一些兴奋来,像是调皮的孩子的恶作剧。

他甚至找到了刚入西梁国境之时,将那忘川河岸的那座楼给烧毁的快感。

只不过与之不同的是,一个是烧的别人的产业,一个是别人烧了自己的国门。

他讥诮的自嘲,罗迦你真是疯了,历红尘一圈回来,连你最初的执念都已然忘记了。

是阿,他是疯了,他受够了那些强制性的神权灌输,他受够了那些无休止的欺骗,他更受够了那些国不将国的状态与纸上谈兵的雄图霸业。

他更受够了,受够了那些有违心意的忤逆与欺骗,更受够了她不顾而去的目光。

纵然他知道,她的目光里,从来没有过他的身影,哪怕是一上衣角。

她的心装得下天下苍生,装得下默默含情,装得下阴谋诡谲,却无一分一毫是留给他的。

那一年的海棠酒满,那一年的烈焰繁华,那一年的城门相送,也许,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

罗迦轻轻笑了笑,对着那妖冶冲天的火光,细长的眼角,微微上翘着,淡若琉璃色的眼眸里,染尽这一地苍凉。

他缓缓抬起手,立马有白衣信徒俯身上前,跪倒在地上,“那三人不是外敌,将灭神阵撤了吧。”

白衣信徒很是诧异,连圣水丹阳门都给烧毁了,不是外敌是什么?

罗迦目光如冰淡淡一扫,那白衣信徒立马觉得后背起了一层寒意的疼,躬身退下。

不过片刻数以百计的信徒鱼贯退下,而那道肉眼看不见的天然屏障,缓缓消失。

楚离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笑了笑,随即回首,向着海面的远方,那三条,若隐若现的船只看了看。

“便宜你们了。”

他缓步向前,振臂轻轻一挥,便如一只蜻蜓一般,越过那道火线,向着城门内飞去。

他身后,紧紧跟着那一胖一瘦两人的身影。

……

海面远处。

三艘船舰之上,一人迎着海风立在甲板上,拿着一副奇怪的筒子,望着。

身后有人上前,“小五,你拿的这是什么?”

吴起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头“卫将军,我叫吴起。”

卫彻悻悻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这几天自己很是犯贱,无端受那个小皇帝的气也就罢了,这个小崽子还敢给自己脸看。

他本身就生的五大三粗,身材魁梧,一脸的络腮胡,若不是穿着西梁军士的铠甲,说他是个山贼都有人信。

但偏偏这艘船上就有人不信。

东渝国的皇帝纳兰瑾炎在他还未登基时,两人就认识,那时候,就喜欢调侃自己,有时候说急了,两人还打一架,当然是自己赢,把这家伙揍的个鼻青脸肿。

哪里会想到,这个二半调子,竟然还能混到皇帝这个职位,以后再打架怕是不可能了。

人家富有一国,自己血肉之躯,他极是识相的忍下了。

但眼前这个小崽子可不一样,他是名义上算是自己国家的人,而且职位还比自己低,他觉得自己近来的被压制的无名怒火蹭蹭的向外冒。

一把伸出自己大的像个簸箕的爪子放在吴起的肩膀上,重重一按,用了五分的内力。

吴起懒懒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刚刚长开的五官依然有些青涩,却已透着一种坚毅。

“忘记告诉将军,得主人垂帘,我已拜入杨先生门下,武功已入臻化之境。”

说着他抬手,像是弹灰尘似得将卫彻的爪子弹了下去。

卫将军觉得自己受伤了,他只是想和这小崽子开个玩笑的,那件事情,一直困扰在他心里,这么多年,让他彻夜难眠。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孩子看向自己的无助的双眼……

小五,哦不,吴起,他还是怨恨他的吧。

卫彻叹了一声,缓缓离开。

吴起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也不回头,“卫将军,那件事,我并不怪你……”

卫彻停住了脚步,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你、你刚说什么?”

吴起转过身来,“我说,那件事情,我并不怪你,那种情形下,你不救我,理所应当,是主人告诉我,你一直很愧疚,其实,你不必如此的。”

卫彻看着那少年黝黑的皮肤,笑起来有两颗虎牙的少年,心微微一颤,那个终日萦绕于他梦里的无助眼神,终于与眼前这双坚毅漆黑,却有坦荡的双眼重合在了一起。

他想起了,在榆林时,偶然遇见了那女子,得到那孩子一直跟在她身边,便极是隐晦的透露了几句,原以为那女子不拘小节的个性,哪里会记得住……

笑了笑,转身,离开——谢谢,我终于能放下心魔。

吴起立在甲板上,低头看着手中那副经改造过的望远镜,刚刚他目睹了那场大火,知道该接下来的时间,该前进了。

霍渊兴冲冲的奔到了甲板上,“崽子,你师傅带消息了,灭神阵,已破,咱们全速前进吧。”

吴起无声的翻了翻白眼,眼前这个草原上的糙汉子,与自己的师傅真的是孪生兄弟吗?

这两人除了长得像之外,哪里还有半点相似之处呢,唉,他叹了一声。

“霍将军,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您还是这样崽子崽子的叫,这让我很没面子。”

霍渊仰头哈哈一笑,毫不客气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我都可以当你爹了,叫你小崽子怎么了,叫亏你了阿!”

又响起了震天般的笑声。

吴起无奈的翻着白眼。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顾南风脸上笑意浅浅。

霍渊立即收敛了笑声,恭敬站好,吴起,上前行礼“陛下。”

顾南风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顾南风稍长两岁,看上去挺拔一些,只是他面色一直苍白,眉宇之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严肃与沧桑。

“何时能到?”

他负手立在甲板之上,看着那滔天火光而起之地。

缓缓抬起手来,像是要触摸那火光。

霍渊这个大老粗,当然看不出他这是什么意思,“陛下,我兄长那边已传来消息,灭神阵已破,咱们可以全速前进了。只是……”

他抬起浓黑的眉眼,先是看了看吴起,又看了看顾南风的背影。

吴起瞬间会意,“陛下,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霍渊给了他一记赞赏的眼神。

吴起离开后,他方才道“陛下,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南风笑了笑,“你都已经开口了,我还能不让你讲?”

霍渊笑两声,随即正色道,“塔尔国内复杂,内国内各种玄物众多,陛下身为一国之君……”

顾南风抬手,“行了,朕已经知道了,凤箫同为西梁君主,不一样可以身赴险境,难不成我北燕不如他西梁。”

霍渊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为何陛下会故间曲解。

浓黑的眉眼,闪过一丝忧虑,无声一叹,告了声罪,缓缓退了下去。

顾南风站在拂晓的船头之上,望着这一望无际的墨色海水,波涛撞击着船头,激起白色的浪花,像极是那一年雪后的,雁府后院,孤崖翠柏之上飘下的雪花,他笑了笑,带着一股极淡的青荇的苦涩。

那一年的初见,雪后玲珑檀香晕,疏梅落英一院香。

这般的救命之恩相助之恩永生难忘,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以我的方式来回报你吧。

他回身,见纳兰瑾瑜正站在他身后五步之遥。

“你来了。”

言语浅浅,听不住任何感情。

“嗯”

她点头,笑了笑,上前几步,与他并肩。

纳兰瑾瑜看着远方和海面“你来提亲,是因为她吧。”

她笑的一派天真无虞,却在那双剪水秋瞳里,露出用受伤小鹿的神情。

顾南风抿了抿双唇,不言语,却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纳兰瑾瑜将头别向一边,装作没有看见,眼眸黯淡了几分,“你、喜欢她吗?”

顾南风一怔,“不谈不上喜欢。”

纳兰瑾瑜的双眼里瞬间又放出光亮“那、那为什么要来提亲,难道,不是因为我与凤箫有婚约?你怕我会反悔,再去找他,惹雁丘不开心。”

顾南风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岸线,与拂晓之时,东方晕染的朝阳,“我只是在以我自己的方式,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

纳兰瑾瑜在听知他回答的那句谈不上喜欢之后,便有些雀跃,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既然如此,我也该做一些,我认为该做的事情。”

她声音极是好听,像是夜莺一般,笑声如铜铃轻响,砰砰跳跳的向着船舱内走去。

顾南风回头时,正好看见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她有些泛红的脸上,谁于风中无声一叹。

那些年耳濡目染的教诲,南风,你是未来的帝王,帝王是不能有感情的,帝王是要博爱,帝王要是凉薄……

这么多年,我已丧失了爱一个人的能力,既然如此,那便就这样吧……

------题外话------

抱歉答应的今天这章揭晓身世的,略做了一些改动。

另外,这几章准备刻画一个男二了,然后……然后你们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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