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儿双手紧紧的搂住自己的小姐,觉得十分的心疼。眼前这位坚强的女子,说起来,也是孤身一人,以别人的身份存活,外人都只看见她身为李府的大小姐,衣食无忧,大批的奴才婢女侍候着,又有长兄的千般疼爱。且不论她美丽的容颜,出众的气质,单是那份聪明智慧,别说这世间的女子,就是男子,也少有能及的,像这样一位几近完美的女子,应该是再无忧无愁不过的了。
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小姐夜半的哭泣,那声声压抑的抽泣,那濡~湿了枕被的泪水,常常让自己心疼莫名,只恨自己只是一介婢女,没有任何的能力可能保得她开心,只能在生活起居上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照顾她。而,每每看见她不经意里总是皱着的眉头,总是恨不得自己化身一个暖壶,暖暖的,熨平她额上每一条褶皱。
最近,这位明丽的女子,正以她独特的智慧,经营一个见所未见的成衣店,自己看着她忙碌,看着她沉思,看着她淡定自若的处理条条件件的麻烦,看着她在一初始就创造出如此骄人的成绩,自己几乎就是崇拜她了,几乎以为她已经放下了心头的那些愁绪,展开新的生活了。
然而,这样一位传奇的女子,在如此束缚中尚能做到如此成就,那么,在她说的那个自由的世界里,她应该才是更加如鱼得水的吧,在这里,不管大少爷如何的疼爱,不管自己怎样的关怀,终究也是取代不了她自己的亲人,终究也是不能让她抛开那个世界的一切。
今天,看着她丢开那个陈教礼数,亲自登门往常思坊而来,自己原本是劝了她换身男装的,可是,她思虑一番之后,还是拒绝了,说是交友贵在真诚,难在交心,若是换了男装而去,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就更别提能有好的结局了,所以,坚持的还是穿着女装而来,似乎,在她的眼中,对朋友的真诚,远比她自己的名节和清誉来得重要,仔细的回想一向,也正是因为她对人真诚,真心的为身边的每一个人着想,才会让一屋子的奴才丫头都紧紧的拢在身边,奉若神灵。
而,刚刚在常思坊她安慰莫老板的那些话,虽然自己平时也常听她念叨,却远没有亲自看着她说行合一来得叫人震撼,像她这样一位光彩照人的女子,却似乎还要低头,还要谦卑的放低姿态来获得其他女子不屑一顾的友谊,自己也是在她劝慰莫老板的那一番话里才明白了她今天带着自己前来拜会莫老板的深意,瞬间眼泪就冲到了喉咙口,再三的才压下去了,像小姐这样的女子,真的是让人再怎么疼爱都不嫌多的。
看着她回忆从前,看着她认真的思考自己的所知,仔细的想着有哪些可以帮到莫老板,温暖的笑意,是想起了她过去的亲人了吧,而瞬间又被噬人的痛楚布满的脸庞,定是她想到了与亲人的生生离别。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听着她反复的吟唱这一节曲子,自己的心也跟着揪紧,是心有所感,还是原本就身在其中?
“两位小姐,到了。”听到外面车夫的叫喊声,玲儿一惊,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我抬起头,因今天是要到常思坊拜访,虽然我不大在意,却仍要照顾家人的感觉,所以没有用家里的车,只行到路上,再让玲儿去叫了路边拉客人的马车,而从常思坊回来之时,也是如柳的婢女去街上叫了车过去接我们的。我没有让马车直接送我们回李府,只说到玉带桥桥头,这会儿车夫说到了,应该就是到了玉带桥。
搀着玲儿的手下了车,我举目四望,果然是到了玉带桥的桥头,玲儿掏了碎银欲付车资时,却被告知车钱已经给了,想来应该是如柳吩咐婢女叫车时已让婢女提前给过了,没有在意,只由玲儿扶着,往家中走去。
已是华灯初上时分,路上行人不多,原本玉带桥一带就是富人居住的区域,因着各家的房子多,院子大,是以,走很远才见得一户人家的大门,大都是沿着人家的花墙在行进。
虽然人不多,却也不显阴森害怕,每户人家,总在墙头间隔着放着灯,暮色苍苍,点点晕黄的灯光,照着一片安宁和谐的黄昏美景。
到了家门口时,正好见到李管家送客人出来,细看时却并不认识,看样子应该是二夫人生意上来往的商户。我侧身站在一旁避过了,李管家正要上前来迎我时,我挤挤眼示意他先送客人离去,自己带着玲儿进了大门。
“玲儿,你看看我衣裳整齐吗?头发有没有乱?脸上没哭花吧?”刚拐过花园的拱门,我站住脚,问了一声。
玲儿颇有些奇怪,却还是依言上下打量我了一番,顺了顺我额头上散下来的一络额发,“都还好,小姐平日里就是不爱用那些胭脂花粉的,所以不用担心哭花脸,只是,才哭过了,眼眶略略的有些红。”
我摸了摸眉眼,道:“既是这样,那我们先往汀淑院去一趟。”
说着,也没有解释什么,转过身子,拐上去汀淑院的花径。到汀淑院时,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心下微微思忖,想来应是都在饭厅侍候二夫人用膳吧。
果然,才进了西厢房,就看见一溜儿丫头都排站在门边,有拿掸尘的,有捧痰盂的,有端着铜盆的,有托着棉巾的,转过屏风,就看见青茗和碧琴一左一右的站在二夫人身边,给二夫人布菜。
“母亲,在吃什么好东西呢?可叫晴如赶上了。”我一步跨进饭厅,笑着朝二夫人走去。
“是晴如过来了,快快,去给大小姐搬把椅子过来,就坐在我身边。”二夫人一抬头,见是我与玲儿进来,笑着吩咐青茗加椅子。
“平日里想让你们陪我吃顿饭都是不容易的,你是忙着帮你哥哥照顾铺子里的生意,美如那个死丫头,她能忙什么,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叫她过来陪我吃顿饭,她还嫌我这里拘着她了,真是白养她了。”二夫人拉着我坐下来,半真半假的抱怨着。
“自是因为母亲慈爱,平日里宠着我们,并不如其他府里严厉,女儿们才敢稍稍的纵着些呀,您看,女儿这不是就来陪母亲一起用饭了吗?希望母亲这里有多预着些才好,若是因着晴如的到来,分薄了母亲的吃食,才是晴如的不孝了。”我笑着打趣,努力的消除与二夫人之间的淡漠,言语间,仿佛就真是一对亲母女。
二夫人听我这样消遣,屈起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我的头,笑骂道:“就你那猫儿似的一点胃口,倒还能将母亲的吃食分薄了?我哪日不是着人备着你们的吃食,只请你们不到罢了,一个个只愿在自己的院子里占山为王,哪里愿意听着我这老人家唠叨的。”
“胡说,哪个说母亲是老人家了,看我饶过他的?青茗,你看看母亲,若是走在街上,谁能相信我们竟是一对母女,分明就是一对姐妹花嘛,对吧?”我抱着二夫人的胳膊肘儿一摇一晃,心里了一阵的恶寒,从前虽也和妈妈如此般的玩笑说闹,跟二夫人却真心的没有那么熟,没办法,人在矮檐下,低低头,总比比撞得头破血流的好。心里虽这样嘀咕,面上却丝毫不显,柳眉倒竖,似真的就要揪着人不饶似的。
青茗盛了一碗饭放在我面前,笑笑没有接话,二夫人却笑开了,手指着我,笑得乱颤,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吃你的饭吧,皮得跟个猴儿似的,竟敢拿母亲取笑了,也不在哪学的这般花言巧语。”
我吐了吐舌,不再说话,端起碗来静静的吃饭。一时屋子里鸦雀无声无声,只偶有汤勺碰到银盘发出的叮叮声。
寂然饭毕,我接过碧琴手里的盐水漱口,一个眼生的小丫头忙不迭的端着痰盂过来,手还在微微的发抖。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个小女孩,脸还没长开,鼻子两边散着几粒小雀斑。笑道:“母亲,这是哪家的小丫头?怪可怜见的。”
二夫人瞟了一眼,淡淡的道:“你不认识的,前儿刚买回来的。”
我接过玲儿手里的茶,吃了一口,赞叹道:“真个是香,母亲一向于内务上精细,我在别处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茶。”
二夫人笑道:“你倒是个识货的,你美如妹妹就不管这些,多好的东西到她那里都是糟蹋。”
吃了几口茶,我心里思忖一番,斟酌着向二夫人开了口:“母亲,晴如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想问过母亲的。”
“这过了正月,天就慢慢的暖起来了,这几日一连的在哥哥的铺子里瞎忙一气,未帮着什么忙,却颠得人有些气闷,晴如想着,明日往城北庄上去住几天,不知道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