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靖晚冰再次被总经理叫去办公室时,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议的——虽然没有声音,但是低低的震动和神色的变化还是在人群中风一样地掠过……整个秘书室随即沸腾了起来,美女们纷纷亮起了眼眸,露出了啧啧的神色。
“晚冰犯什么错误了吗?”
“她惨了,我刚才看到总经理的脸色很难看,只怕是正想找个人发火呢!”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晚冰呢?”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明净的落地玻璃窗前,宇文枫背对着艳阳,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糅入了一丝阴沉,他冷冷地审视着面前站着的女孩,却始终沉默着。
靖晚冰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黑琉璃似的眼珠淡淡的,仿佛思想早已跑到了九霄云外。
她站在他的面前,可是却让他觉得仿佛离得很远很远!无法触摸的那一种绝望的远!
“为什么不说话?”低沉的话语在阴寒的唇齿之间停滞了许久之后,宇文枫深吸了一口气,凛凛地问。他的双手不自觉地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微微向前探出,似乎想要碰触她的身子。
“你要我说什么?”垂下了眼,靖晚冰的声音轻不可闻。这一句话,他伸出去拥抱她的手便停顿在了半空,然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对啊!我要你说什么呢?”怔怔地重复了一句,宇文枫淡淡地苦笑,心脏没由来一阵抽搐。
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冷淡而疏离的神色,眼神豁然一黯,紧接着又是一阵刻骨铭心的心痛,痛到快要发疯。
“不想要见到我,对不对?”漠视着心脏传来的剧痛,他蓦地抬起手指凛然攫起了她的下颚,残忍的,用力的,似乎也想借此让她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她,浓烈深谙的眼眸残酷而悲悯。
“是!”晚冰的语气轻如风吹浮冰,迷离晶莹的双眼似是在看着他,又似乎没有看他。
“靖晚冰,你看着我说话!”宇文枫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乌纱,颤抖着,神秘而可怕。神色几近崩溃,他固执地摇撼着她冰凉的肩膀,“靖晚冰,我命令你看着我!”
纤弱的身子在宇文枫的手下无力地晃荡着,空茫的眼睛里有了一丝黯淡的焦距,靖晚冰看着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沦陷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面,一种强烈而又沉重的罪恶感陡然揪紧了她的心脏。
她只想避开他,却不想要让他痛苦。
“我不想要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脆弱的泪光悄悄地在眸底凝聚,那一瞬,她突然失去了所有平静呼吸的力气,内心荒凉如死,仿佛被一阵寒冷的北风席卷过,“只要我避开你,不再和过去有一丝瓜葛,我才可以真正彻彻底底地忘记过去!”她的声音是僵直的,低哑的,哽咽得厉害。
宇文枫僵立在原地,紧蹙的眉宇间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惨痛。他的大脑忽然陷入了混沌茫然的状态,一时无法理清任何事情。
他希望把她留在身边,她却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他。
这是一种怎样可笑的对立。
“我怎么会爱上如此残忍的你!”下一刻,他冷酷的眼眸深处泛起一丝心力交瘁的散乱光芒,“你知道吗?我现在开始讨厌你,开始恨你!”手指微微用力,似乎要掐碎她的下颌,他默默俯首,目光冰冷如铁。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讨不讨厌我!”靖晚冰清虚的声音空空的,晚如来自山谷的回响,“这样,我就可以躲你躲得远远的。”发寒的薄唇上闪着苍白的柔光,她怔怔地任由他掌控着,眼珠子涣散得厉害,宛若洒向夜空的银光粉。
心就是那么一疼,疼得快要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然后,他看着她,略略上前两步,抬起双手捧起她的脸,大拇指在她苍白的唇际摩挲着。宇文枫看着她毫无反抗的柔眸,埋下身,霸道而又猛烈地吻住了她冰冷的唇褥。
尽管她没有一丝挣扎,但是他还是按住了她的双肩,不肯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宇文枫疯狂地吻着靖晚冰,长长的秀发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散落了下来,倾泻到了腰际。晚冰睁着眼睛,任由他蹂躏着自己的唇瓣,她没有迎合他的热吻,也没有一丝反抗,只是僵直地站着,犹如木雕一般。
当一身白色洋裙,提着粉色手袋的金善美娉婷而大方地走进秘书室时,所有在场的职员都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会吧!这么巧!
宇文枫的未婚妻!这下有好戏看了!!!
“啊!金小姐!”在金善美准备穿堂而过,直接去总经理的办公室时,安娜急匆匆地从前面跑了过来,神色有些慌张。
她拦住了贤淑温婉的金善美,“总经理现在很忙,我先帮你通知一下吧!”勉强微笑着,安娜的呼吸很急促,似乎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快要发不出声音来。
金善美明媚地一笑,露出两个温润的酒窝,看着安娜慌慌张张的样子,她淡淡地挑起秀眉,“不用了,我直接进去找他就行了!”她含蓄地一笑,绕过安娜,径自向不远处的办公室走去。
犹如当头一棒,安娜有些手忙脚乱了,咬了咬手指,她飞速地转过身,两三步上前拦住了金善美,“金小姐,总经理现在正在开会,他不在办公室里!”她坚定地随口编了一个荒唐的理由。
“开会?”止住了步子,金善美眨了眨明眸,定定地看着宇文枫的秘书,她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那我在办公室里等他总可以了吧!安娜小姐!”她低沉的话语里闪出了一丝不快!
于是安娜知道她是帮不了宇文枫了!
金灿灿的日光在皎亮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洒下了无数金色的斑点,那一抹叠合在窗前的影子却依旧冷如冰雕般,固执地纠缠在一起。
一滴滴冰凉如雪的泪滴在他们的唇下漫延开来,颤抖的,咸咸的,隐隐有些苦涩。心脏在滴血,在一寸一寸地冻结成冰,猛地推开了靖晚冰,宇文枫疯狂地后退了几步,拧紧了眉心,他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浑身微微抽搐着,他仰起头,闭了闭眼睛,然后艰涩地吸了一口气,“你必须为你今天的无动于衷和残忍付出代价!”他的声音仿佛是融化在冰雪里,寒冷彻骨。
靖晚冰不怀疑,倘若他有那个本事,定会在瞬间将她化为无形。脑子里一片惨白,她的双腿抖索着,她的心一寸寸下沉着,仿佛沉到了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里面。
有时候恨比爱来得容易些!
这一刻,她恍惚失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体内彻底死去了。
玻璃门外的人缓缓抬起了双眸,抿了抿嘴,然后尽量微笑着,装作若无其事。
“枫!”声音甜美而温柔,金善美推门而入,她看了一眼靖晚冰,微笑点头致意,然后亲热地上前挽住了宇文枫的胳臂。
乍然听到了金善美的声音,宇文枫的背脊是僵硬而挺直的。他下意识地半转身子,怔怔地望着靠近身来的女子。
“善美,你怎么来了?”寒浅的目光随意地轻扫了一下靖晚冰,宇文枫的嘴角古怪地抽搐了一下,脸色淡淡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是爷爷打电话让我来看看你什么时候下班,是不是在偷懒!”轻柔地一笑,可人而乖巧,金善美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无数的星辰陨落了进去。
宇文枫心底一震,有些无措地望向靖晚冰!然而,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无谓的举动。因为他看不出她的神色有丝毫的变化。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无法进入她的眼睛,也惊不起任何的波澜。
于是他笑了,冷冷地笑了!他居然向这样的女子索取真挚的爱情!!!
等到麻木的双腿稍稍恢复了知觉,靖晚冰转过身,轻不可闻地走了出去,随手带上门。
漆黑的头发披散着,脸色透明而晶莹,靖晚冰脚下的步子有些散乱。
在她走进秘书室时,偌大的办公室里所有等待的人齐刷刷安静了下来。
没有了敲键盘的声音,没有了咬耳朵交谈的窃窃私语声,没有了嘲弄和讽刺的笑声,只有无数道能杀死人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向她的方向射去。
微微一笑,晚冰想要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然而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整个人来不及呼喊就摔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变得复杂。
苍白的唇上有被吻过的一抹嫣红,此刻的靖晚冰很狼狈也很无助,咬了咬嘴唇,她挣扎着站起身来,然后茫然地奔向自己的办公桌。
“晚冰,你没事吧!你还好吧?”不同于其他人的冷漠,安娜的目光渐渐变得悲悯,她内心挣扎了一下,最后仍是柔软了下来。于是上前几步扶住了颤颤巍巍的靖晚冰。这一刻她觉得这个女孩很可怜,真的,她的样子很脆弱。
“我没事!”微笑着,晚冰的目光盈盈欲滴,“我真的没事!”霎那间,她感谢安娜,诚心诚意的。
“晚冰,你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你还是回家休息去吧!我给你准假!”手脚利索地帮晚冰收拾了一下东西,在一片惊愕与不解的目光中,安娜不由分手地拉着晚冰向外走去。
“滴答滴,滴答滴”。
一阵响亮的手机音乐却在这时拼命地叫嚣了起来。
“晚冰,你的电话?”安娜捅了捅出神的靖晚冰,一边催促道,一边拉着她走出了鸦雀无声的秘书室。
“主秘今天发善心了!真是难得?”办公室里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靖晚冰有一个总经理撑腰还不够,现在连安娜姐都帮着她,我们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瞪着手中的报表,心底有些气愤,黎美娴轻屑地扁了扁嘴。
长得漂亮就了不起了,就知道装柔弱,装可怜,勾引男人,还能干什么?斜着眼睛,她在心里忿忿不平将靖晚冰骂了个痛快淋漓。
——
天空中陡然风云际会,雷声阵阵,不到片刻的时间,豆大的雨滴便狠狠地砸了下来,顷刻间万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安娜站在台阶上,机械般地叫喊着靖晚冰的名字,但是她却恍若听不见了!
接到了一个电话后,靖晚冰彻底崩溃了!
爸爸!!!
靖晚冰在弥漫的大雨中奔跑着,脚下的步子溅起了一朵朵白白的水花,她像一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一样,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痛,甚至忘记了突如其来的恐惧。她只是一味地向前跑着,跑着。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不敢让自己有喘息的机会!
脑海里是白茫茫的空洞,仿佛一切都被挖空了,一切都不存在了!一切都死去了!在没有光亮的漆黑里,痛苦渐渐沉淀为冰冷。
黑暗的雨夜。
暴雨凛凛地淹没了世界,白花花的水世界里,黑色加长型奔驰房车被雨水哗哗地冲洗着,急簌簌的雨珠直扑而下,在地面上溅起了朵朵刺眼的白涟漪。
喧嚣的大雨中,世间万物都被衬得异常宁静,宁静得仿佛一切都在死去。
刺眼而苍白的车头灯照亮了前方的大道,雨刮僵硬地一左一右,折射出了这座城市支离破碎的画面。
迷雾的瞳子。
她静如秋水的脸庞。
宇文枫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雾,忽然快要窒息,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依旧是那一抹柔弱而纤细的身影,她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散入了他的呼吸!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莫名地又开始抽搐,他仿佛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近在咫尺,真真实实的。
明丽的眼眸不禁黯了黯,“真是奇怪啊!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怎么说变就变?”眨了眨眼睛,金善美啧啧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随意地望向身侧静默不语的男子。
宇文枫的注意力显然没有在她身上,他甚至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有漫溢不住的莫测光芒闪闪涌动,宇文枫怔怔地望着窗外,似乎沉浸到了某种她无法进入的世界里面。
“枫,你在想什么?”在长久的沉默和压抑之后,金善美抿嘴一笑,鼓起了勇气,她必须要进入他的世界。
“Paul,停下车!”目光低垂着,恍惚地开口说了一句,声音急促而低哑,宇文枫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涌出了从未有过的慌张失措。
——
濡湿的长发散乱在娇弱的脊背上,靖晚冰奔跑在长长的走廊,灯光苍白而刺眼,照得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啸的雨声忽然听不见了,一片死寂。然而她耳神经里轰轰的响声却越来越大,仿佛全身的血液已经炸开,要从胸腔中奔腾而出。
病房里传来了妈妈哀嚎的声音,撕心裂肺,仿佛一记记鞭子狠狠地抽打在靖晚冰的身上。她四肢疲软,瘫了似的,呆呆地软在了走廊上。
她觉得,在她的身体内部,有一种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被销蚀,被腐化——
晦暗,无边无际的晦暗渐渐朝她逼近,包围过来。在她面前,似乎有一个狰狞的怪物,正张开黑洞般的大口等待她……
她颤栗了,身子在颤栗,灵魂也在颤栗——
空荡荡的双眼发直,靖晚冰的唇角不停地颤动,两行浑浊的血泪慢慢地流淌了下来。
漫天的大雨淅淅沥沥,无止无息,肆虐地拍向地面,飞溅而起的水花却仿佛嘲弄世人似的欢快地在地面上跳跃着。
宇文枫推开了车门,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雷电声。
在他弯腰下车的那一刹那,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拽住了他的手臂。
“枫,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啊?”目光盈盈欲滴,金善美颤抖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执拗,她的手拉着他的手臂,牢牢的。
宇文枫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却没有看她,只是漠然地对驾驶座上的人说道:“Paul,你先送善美回去!”他的声音很轻弱,直直的,没有一丝波澜。
静静地看了少爷一会儿,助理Paul沉默地点头,然后递出了一把伞。
“枫,你让我陪你!”金善美脸上的笑容温和而勉强:“我们就快要订婚了,还有什么事情要互相隐瞒吗?”
宇文枫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却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身影冰冷孤煞得仿佛冷漠的冰雕。
然后他微微垂了垂眼帘,再抬首,目光平静而寒浅,“善美,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你不用担心!”他宽慰似的,冷静地拉开了她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宇文枫的冷漠激怒了金善美,她凝固在半空的手指冰凉,微微有些颤抖,想要克制它,却偏偏颤动得更加厉害……突然,她握紧手指!一向柔静乖巧的女子拧紧了眉头,一抹冰冷的痛苦悄然染上了眼眸,她也跟着下了车。
撑起了雨伞,宇文枫抬起头,望着漆黑茫茫的雨空,忽然觉得人生在世是如此的沉重和无奈,仿佛漫天都是逃不开的罗网,将所有人的命运笼罩。
“枫,你让我陪着你!”身后的女子追上了他缓慢的脚步,狂乱地喊。
宇文枫回头,看着她跑到自己的跟前,依旧沉默得就像一个木偶。
雨点簌簌地击打在白色的衣裙上,金善美倔强的神情中有种令人心惊的脆弱。她抓起了宇文枫毫无知觉的一只手,感受了那一点点薄弱的温度,甜甜地笑了,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枫,我知道你找到她了,但是我不在乎的,真的!”脸上神色有些慌乱,她的语音里充满了心酸和期许,“只要你的心里有我,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块属于我,我都很满足的!”
宇文枫的眼底骤然黯淡,嘴唇抿得很紧,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双眸,嘴角勾动着,却始终沉默不语。
“你喜欢她的娇弱美丽,喜欢她穿白色的衣裙,我也可以改变自己变成她那个样子的,我可以将头发留得长长的,我可以不再对你大吼大叫,不再固执地坚持己见,可以……”眼珠子颤得厉害,金善美傻傻地絮语着,“枫,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真的!”
宇文枫神色不动,嘴唇却似乎更加苍白了些,心脏处的疼痛阵阵加剧,剧烈的疼痛渐渐扩大蔓延至他的全身,将他冻结。
天际的雷声轰响着,一道纤长的白色闪电掠过漆黑的夜幕,霎时照亮了雨夜大街上的两个人。
金善美紧紧抓着他的手,他的手指彻底冰冷得好似千年的寒冰,冷得她的眼泪再也无法阻挠在眼眶里。
“善美,你没有必要这样委屈自己!”宇文枫轻若无闻地开口了,迷离幽深的眼眸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在看她,“你是你,永远不可能是别人,你很好,真的,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这样折磨你自己!”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的话语冷淡得像一个局外人。
“不!”打断了他刺耳的言语,金善美哭得浑身轻颤,“我喜欢你,我曾经说过,在我没有爱上你之前,我可以不干扰你!但是现在我爱上了你,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婆娑的树叶随风摇曳,潮湿的路面,飞溅而起的水花淹没了宇文枫的裤腿。
他伤害了她。
闭了闭眼睛,将雨伞塞进了金善美的手里,他最后看她一眼。
“别傻了!”
他转身。
慢慢向黑暗中走去。
金善美怔在原地,泪眼朦胧地望着雨雾中冷酷的背影,漆黑的眩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