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在围裙上擦擦手,让洋人在门外稍等,拿干粮和茶水回来给他。她不敢邀请他进屋做客,倘若惊醒道松阳,必定会要了他的命。方氏回到湖畔时,发觉洋人正在和她的小女儿聊天,洋人温柔的抚摸着小姑娘的额头,对她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好心的小姑娘,我会报答你的。”
方氏担心女儿乱说话,急忙呵斥她回家去。“好心女士,我可以拜见你家的男主人吗?”
“就我们母女俩,没有别人了。”
“你女儿可不是这么说的。”
方氏脸色变得很难看,摆手催促他快点离开,不要惹麻烦。
洋人笑呵呵的说:“女士,请别把我当坏人看待,我是道松阳先生的老朋友。”
方氏半信半疑,就在这时,道松阳悄无声息的从后面走来,凶狠的瞪视着那位英俊的洋人。“老友,好久不见了。”洋人摘下帽子,微笑着走向凶名卓著的采死真人……“臭婊子,竟敢出卖我!”他狠狠闪了方氏一耳光,咆哮道,“滚回屋去,等我收拾你!”
方氏捂着脸颊跑回家去,心里激动不已,她知道道松阳的仇人找上门来了。那个洋人,会不会替她除掉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呢?她搂着女儿,躲在卧室里忐忑的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惊醒了她。
“女士,请开门,我还有话对你说。”
方氏叮嘱女儿躲在房间里别出声,出门一看,洋人笑容可掬的站在门外,身上没有一丝血迹。
“道松阳先生曾是我的朋友,我们四个人组成一桌小小的赌局,如果你乐意,也可以称之为俱乐部,在这个充满智慧与友情的小组织里,同样不缺乏严明的纪律。很遗憾,他违反了纪律,更加遗憾的是,刚巧维持纪律的那个人就是鄙人。”
“你……你……杀了他?”
“噢,上帝作证,我绝不伤害朋友,只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惩戒。”洋人摇头叹气,“他想耍花招,可惜自讨苦吃。女士,我要取回俱乐部的财产,你知道,那本来是我们共同的收藏品,道松阳先生控制不了贪欲,试图将之占为己有,这正是他遭到惩罚的原因。”
“什么都给你,只求您放过我们母女……”方氏含泪哀求。
洋人装出很感动的样子,其实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慈悲的影子。“可怜的女士,我怎么能让你再受屈辱呢,你有权继承道松阳的所有财产,我发誓一个子儿也不动,只要你还给那件原本属于我的艺术品,你瞧,它不过是一块破破烂烂的石板,您是一位品味高雅的女士,就算用那玩意铺地板都会有损体面。”
“我没有见过那种东西……不信你可以进屋搜!”
“那我就不客气了。”洋人在房间里逛了一圈,大失所望。他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于是拿出一块巧克力诱惑方氏的女儿:“小姑娘,告诉我石板在哪儿。”小姑娘眼巴巴的盯着巧克力,帮着洋人翻箱倒柜,可是这一次她也没能帮上他的忙。
洋人失望的走了。临走前他警告方氏:“如果你们发现了那块刻有地图的石板,千万要离它远点,那里头藏着邪恶的力量,能把好人变成恶魔,把乐土变成地狱,上帝作证,我绝不是危言耸听。”方氏战战兢兢的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也许那位从上海远道而来的外国先生真的见多识广,真的聪明绝顶,然而他低估了这位看似蠢笨的村妇。方氏当然知道道松阳把石板藏在哪里,洋人说,“一个有品味的人甚至不屑于用它铺地板”,方氏算不上体面人,那块石板就在她的床脚下压着,看上去和其它石块地板没有任何区别。
洋人走了,方氏和女儿冒着大雨来到湖畔,找到垂死的道松阳。他的妖术被洋人破解,体内的病毒一起发作起来,样子好像一条溃烂的蠕虫。道松阳苦苦哀求,恳求方氏救他的命。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谁也不会错过。方氏用一把剖鱼刀轻而易举的割断他的喉咙。
母女俩用小船把尸体运到湖上,栓上石头,沉入湖底。从那以后,湖中的白莲便日渐变红了。邻人都啧啧称奇,只有方氏母女知道,这是因为道松阳体内的病毒邪气渗入湖水,污染了莲花。
一晃眼几年过去了,先是护国战争,紧跟着抗日军兴,昆明城成了民国偏安重镇。方氏母女却仍如道松阳死时那样,没有丝毫的衰老。母女唯恐被人发现这个秘密,便躲到了深山里居住,她们的家,也就是日后的红莲乡。
大清灭亡之后是民国,民国之后是新中国,然而外面世界的天翻地覆对隐居小村的方氏母女都不是过眼云烟,荒山里的村落与文明绝缘,依然故我的延续着千百年来秉承不变的生活方式,方氏母女也像是一对生活在时间断层中的化石,八十年来未曾向外面的世界踏出一步。
道松阳临死前的诅咒毒害了母女二人的心灵,把她们变成了嗜血、放荡的女魔。她们继承了道松阳的邪术道统,甚至变本加厉,以更为邪恶的方式夺取人命,维持不老不死的病态青春,直到有一天,一群外地客人造访了小村……讲到这里,爱莲突然停下来,拨开新鲜菱角请大家吃。
船上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她,等她继续讲下去。
可是没有,爱莲嫣然一笑:“到这里,故事就算讲完了。”
雪晶失望的叹了口气。灵儿拍手大笑:“讲的好!爱莲你真有编故事的天才。”
“不是我编的,我妈妈说……”
小松回过神来问:“你妈妈说什么?”
灵儿抢白道:“她妈妈说你不是个好女婿!”引来哄堂大笑。小松很难为情,可他自己也在笑。这家伙一郁闷的时候就只会苦笑。
笑声冲淡了故事营造的阴惨气氛,雪晶忽然想到,爱莲是否在向我们暗示什么……可是……她摇摇头,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了。回头再看高翔,正用钢笔在记事本上飞快的书写什么,雪晶想凑近看个清楚,他却飞快的合上本子,笑嘻嘻的说:“这个故事好极了,我要把它记下来。”
雪晶环顾左右,见没人注意,凑到高翔耳畔说:“你在写念?”
高翔轻轻遮住她的嘴唇,悄声说:“少说话,多留神。”
爱莲发觉两人说悄悄话,扭头笑道:“高翔哥哥,雪晶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哪?”
“呃,没、没有啦……”雪晶慌张的掩饰着。高翔迎上爱莲的笑靥:“爱莲,后来他有回来吗?”
“谁呀?”
“费里尼。”
“……我不知道。”爱莲表情古怪的低下头去。
“仔细想想,想到了千万记得告诉我。”
“费里尼是谁?”雪晶好奇的问,“爱莲好像没有说过这个名字。”
高翔挥动鱼杆,钓钩拖着鱼线在绯红的黄昏里抛出一条精致的圆弧,噗的一声落入湖面。水波荡漾,翠鸟顶着亮丽地翎毛,倏地飞出芦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