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州城东有一家着名的酒肆,叫北燕酒肆,民间有传言这是安禄山的谋士高尚所开,曾经有十几个契丹胡人喝醉酒后在酒肆中闹事,但很快就被赶来的军队抓走,它有强硬后台的传言已经被证实。
北燕酒肆规模极大,占地足有十亩,前楼后帐,酒楼富丽堂皇,里面又不失精巧雅致,而后院是胡人帐篷,大块烤炙牛羊肉,又有正宗的马奶酒,因此无论汉人、胡人都非常喜欢这家酒肆,它也便成为了幽州城内最有名的酒肆,享有‘住在幽州,吃在北燕’的盛誉。
来北燕酒肆吃一顿饭,便成了很多幽州人、乃至河北人的心愿,这天中午,北燕酒肆内人声鼎沸,食客盈门,在二楼一间靠窗的雅室,坐着两名男子,他们每人身旁还有一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服侍。
其中一人似乎有点喝多了,说话也不太顺溜,他低下头摆手拒绝道:“赵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我实在不能再喝了,等会儿晚回去非要被师傅骂死不可。”
这名有点喝多的男子虽然套了一件光鲜的绸缎长衫,但下摆却露出一截道袍,他名叫除尘子,原本是赵州崇元观的一名道士,半个月前跟随师傅来幽州献火药配方,这群道士因献火药有功,一下子发了大财,不仅衣着用度阔绰,而且也有了凡心,不少人都偷偷去了青楼记馆。
这个除尘子原来在道观负责敲钟,是所有师兄弟中最没有用的一个,火药配制之类他也碰不上边,只是负责给师兄弟们打杂,拖地洗衣,最多搭建试验用的木房子等等,在师傅眼中也最没有地位,不过他师傅史崇明得了重赏后,也分给了他几百贯钱,这对几年积蓄也不到五百文的除尘子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这笔钱很快使他堕落了,吃喝瓢赌,样样他都去尝试,他原本是一张白纸,现在被沉沦的生活画得一塌糊涂,他最喜欢这家燕赵酒楼,每天中午都要来这里吃饭。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就是他第一次去赌博时认识的赌友,叫赵家驹,据他自称是幽州城内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从小向道,他们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很快便默契成了挚友,一同去赌钱,一同去瓢娼,而且这个赵家驹出手阔绰,很多大帐都是他抢着付,否则除尘子手中拿几百贯钱早就花光了。
这个除尘子是因为打杂和对火药之事一点不知,也从不去火药工场,所以他才比师兄弟们自由得多,除了下午和晚上必须回去干活外,其余时间他师傅基本上不管他,驻守在道士们住处的守军也准他出入,当然,带人进去是绝对不允许的,女人也不行。
事实上,当这群道士将他们手中的配方献出来后,他们在安禄山眼中的价值便大大的贬低了,他们和其他火药匠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每天早上去火药工坊上工,晚上要忙到很晚才回来睡觉,只有他们师傅和几名核心弟子还担任研究火药的重任,被管束得非常严,空有几万贯钱,也不能出门一步。
“出尘,这么说你的师傅和师兄弟们要亥时才能吃到晚饭,这样他们不会饿坏吗?”
“没办法,这段时间他们说非常忙,唉!索姓就在工场中住下好了,可是安禄山又不肯,说工场夜间不准住人,只得来回奔波。”
“那早上他们每天天不亮就去上工?不累吗?”
“这个也没法子,安禄山要求一个月内做出三万只纸天雷,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干,听大师兄说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原料,河北道的硫磺硝石都买光了,还派人去青州一带买硫磺,听说硫磺不够。”
“干嘛要去买硫磺,自己开矿不好吗?”
“哪里这么容易,从前听师傅说河北道根本就没有硫磺矿,现在他们又急着要,只好去各地购买了。”
赵家驹点了点头,将他的话一一记住了,他端起酒杯笑道:“来!来!来!我们再喝酒。”
除尘子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了,他下午要赶回去给师兄弟们做饭,实在不能再喝,便央求道:“赵兄,饶了我吧!我真得回去了,否则惹怒了师傅,下次我就出不来了。”
赵家驹便点点笑道:“好吧!我让马车送你回去。”
他让伙计结了帐,便扶着醉熏熏的除尘子下楼了,楼下停着他的马车,他将除尘子扶上车,便吩咐道:“去崇阳观!”
马车启动,向城外的崇阳观辚辚驶去......
赵家驹望着马车远去,他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了,转身便迅速离开了北燕酒肆。
......
半个时辰后,赵家驹来到了妙手回春堂,妙手回春堂前依旧求医者人满为患,他旁边的一条小巷进去,来到一扇侧门前,拍了拍门,门开了一条缝。
“是我,家驹!”
门开了,赵家驹一闪身便进了侧门,侧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内堂的静室里,赵家驹正坐着喝茶,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大掌柜张越快步走了进来。
赵家驹立刻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参见堂主!”
“嗯!坐下吧!”
张越坐了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笑道:“怎么样,今天又有什么收获了?”
赵家驹取出两页整理好的情报,递给了张越笑道:“今天收获还不错,那家伙喝多了酒什么都说了。”
张越接过情报看了一遍,眼睛忽然一亮,硫磺不足,这是个极其重要的情报啊!
赵家驹又道:“那帮道士的生活规律我已经完全摸透了,而且听除尘子说,真正掌握火药技术的并不是他师傅,而是他的大师兄忘尘子,他是个炼丹的行家,前几个月一直就是他负责配制、研究火药,这个秘密安禄山好像也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是史崇明掌握了技术。”
“嗯!这倒是个关键。”
这时,张越取出一本小册子,将今天的情报详细记录在册子上,他放下笔,又看了看屋角的沙漏,时辰差不多,该出发了,他便收了册子,站起身道:“你还和平常一样,明天继续去接近那个道士,尽可能套取更多的情报,我现在要出去了,你就留在这里,把这些天的所有情报再回忆整理一下,不要有任何遗漏。”
赵家驹连忙站起身道:“卑职遵命!”
张越点了点头,便离开妙手回春堂,他带了一个心腹药童,坐上了专门出诊给人看病的马车,向幽州城外驶去。
妙手回春堂的马车有特殊的标识,是一朵白色的莲花,这个标识在幽州拥有崇高的威望,尽管幽州城盘查得非常严格,但守城的士兵见到这辆画有白莲花的马车,都会肃然起敬,绝不会上前盘查,马车通过了城门,向东而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广平镇,这是一座紧靠桑干河的小镇,约两三百户人家,这里是去西山的必经之路,往来的商贾不少,由于不算战略要道,安禄山的军队对这里的控制不是很严,只有一队士兵驻扎在这座小镇上。
张越的马车进入了小镇,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客栈叫做西山客栈,其实是个小客栈,最多只能住二三十名客人,由一对老夫妻经营,此时客栈的门口摆着一个客满的牌子,这是很少见到的情况,客栈已经被十几个商人包了下来。
张越刚从马车上下来,客栈里立刻走出两名打扮成商人模样的大汉,其中一人上前拱手施礼道:“先生可是妙手回春堂的张掌柜?”
“在下正是,特来给长安的秦老爷看病。”
双方目光一触,皆心领神会,大汉一摆手道:“张掌柜请!
张越回头吩咐了小童几句,让他呆在马车里等候,他拎着药箱便进了客栈,客栈内每隔五步便站了一名大汉,个个身高魁伟,目光冷然,会使人忍不住地心生惧意。
张越却从容淡定,不慌不忙地跟着大汉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小院中,小院门口更是站着两员虎背熊腰的大汉,就仿佛大庙门口的哼哈二将,容貌狰狞。
大汉先进屋禀报了一声,又出来对张越道:“张先生请进吧!秦老爷就在屋中等你。”
张越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房间里坐着两人,一人是个青袍文士,而另一人是瘦高个的男子,三十余岁,目光锐利,两臂尤长,手臂的骨节很大,一看便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他便是掌握一万内卫军的右将军秦海阳了,曾经是安西军的斥候头子。
张越前年回碎叶时,曾经见过一次秦海阳,依稀还有点印象,尽管张越的顶头上司是胡沛云,而不是秦海阳,但秦海阳毕竟在内卫比他高一级,说不定将来秦海阳做了内卫大将军,就是他的上司了,他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属下张越,参见秦将军。”
秦海阳知道张越也是隐龙会的人,身份特殊,而且这次任务要完全依仗河北情报堂协助,才可能完成,他也连忙站起身回礼道:“张堂主不必客气,请坐吧!”
张越坐下,目光却不时瞟向旁边的中年文士,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他想起来了,指着他惊讶万分道:“你...你是严庄。”
中年男子正是李庆安的军师严庄,他当年在幽州时多次去过妙手回春堂,此时他见张越认出了自己,便微微拱手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张掌柜,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张越也听说过,严庄已是李庆安的心腹幕僚,他不敢怠慢,也拱手笑道:“是啊,我们已有八年未见了吧!我记得严先生胃不太好,现在如何了?”
“多谢张掌柜惦记,老毛病了,平时注意饮食调养,基本上没事。”
三人寒暄了几句,便渐渐转到了正题上来,张越先问道:“我接到长安消息,说秦将军要率五百精锐前来,不知人都到齐了吗?”
秦海阳久做斥候,他深知在执行重大任务时,对友军一定要坦诚以待,这样才能配合默契,他便点点头,对张越毫不隐瞒地道:“这次我带来第一猎鹰营的五百士兵,我们皆分头前来,昨晚统计,所有士兵都到了,一个不少,现在他们都藏身西山,半个时辰内,可全部赶到。”
张越不由悚然动容,他只知道派来五百精锐,却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第一猎鹰营,第一猎鹰营原来叫做安西军第一斥候营,也就是李庆安出身的那个斥候营,那个斥候营堪称是安西军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所有的斥候都是从数十万安西军中精挑细选,每人皆能以一当十,五百人就相当于五千军队的战斗力,从来不轻易集体出战,李庆安竟然把这支军队派来了,足以见他对安禄山火器的重视。
张越的心中也有点沉甸甸的,他感觉到了自己肩负的重任,他默默点了点头,取出一本册子交给了秦海阳,道:“这是我们半个月来收集的全部情报,请秦将军和严先生过目。”
秦海阳接过这本厚厚的册子翻了翻,还没有看内容,便忍不住暗暗赞叹,册子的内容非常有条理,也非常详尽,比如那十几名道士的情况,住宿、生活起居规律,包括他们姓名、能力、相貌以及他们对火药的掌握程度,都一一记录,还有火药工场的位置,仓库数量,工匠人数,驻兵人数等等,都详细记录了,一直价值很高的情报,他都用红色笔来写,让人一目了然。
秦海阳把小册子递给了严庄,对张越一竖大拇指赞道:“很好,非常好,非常细致,这次行动成功后,我们功劳对半。”
张越心中有些得意,据说这秦海阳很少赞扬别人,喜欢挑刺,今天得他的赞叹,说明自己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他连忙谦虚道:“秦将军过奖了,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属下当然要把它做好。”
这时,旁边的严庄忽然问道:“安禄山现在是硫磺不足吗?”
“正是,河北不产硫磺,各州县的硫磺都已被他收刮一空,据说还是不够,他们已经派人到河北道以外的地方去采购了。”
严庄对秦海阳对望一眼,这倒是一个很重要的情报,要禀报李庆安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阻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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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