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三大营,即神枢营、五军营、神机营。
神枢营原名叫三千营,因成祖皇帝收编的三千蒙古精兵来命名,后期以骑兵为主。五军营以步兵为主,分中军、左右两掖,左右两哨,所以叫五军。神机营顾名思义,自然是装备了火器的部队。
这三大营是朱棣所创,作为皇帝亲军,具备了非凡的战斗力,所向披靡,敌人闻风丧胆,足足领先了欧洲数百年,堪称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部队,可惜后继者没有发扬优势,太平日子过久了,对军事也不那么看重。土木堡之变时,瓦剌逼近京城,于谦调集兵马迎战,把三大营的精英主力都消耗殆尽,在那之后,三大营就再也不复当年盛况。
后来嘉靖帝经过俺答之乱后,惊弓之鸟,才想起这支已经被改名换姓的三大营,又把名字改了回来,但因国库空虚,即便想改革,也是只换汤不换药。
到了隆庆年间,又改了制度,换成三武官三文官主事的六提督制,结果好了,大家意见不同,天天吵架,文官说要这么训练,武官说你们文人懂什么,要这么训练,真遇上点事情,十天半个月也决定不了,隆庆帝只好又恢复旧制。
总而言之,京师三大营的血泪史,就如同一部缩小的明史,经历无数坎坷,由盛而衰,他布的起点高于同时期的所有国家,可最终却落后于欧洲甚至日本。
所以朱翊钧登基两年之后,就开始着手改革三大营的现状,这个决定得到了朝廷众臣的支持,但是究竟怎么改革,各有各的意见,曾经争论过一段时日,后来还是朱翊钧拍板,谁也不要管此事了,朕来筹划,先把方案定下来再说。
若换了刚登基的皇帝,只怕众人都不会信任,可朱翊钧一直以来的沉稳表现,都渐渐让人信服,张居正和赵肃都是赞同改革军事的,首辅次辅都没意见,其他人更无二话。
三大营因是皇帝亲兵,混杂了许多靠关系吃闲饭的,朱翊钧一接手,首要就是淘汰老弱病残,引入精锐新兵,为了奖罚分明,还制定了推荐制度,规定各地军队若有表现优良,战功卓著的,可以推荐入三大营充任参佐、副将等官职。
其次是以戚继光的《练兵纪要》为范本来训练士兵,朱翊钧是皇帝,不可能时时亲力亲为,这桩事情就交给了谭纶,谭纶年事已高,本已告老还乡,但朱翊钧将他留了下来,让他领着兵部尚书和太子少保的荣衔,兼领此事,以谭纶的威望和才干,自然压得住那些不同的声音。第三则出自赵肃的提议,由于他的进言,皇帝对神机营格外重视,从为数不多的军费支出里抠钱出来,甚至从内库里拿钱补贴,装备神机营。这个时候,明朝已经有了火绳枪,而且早在明初,就发明了三段式射击法,加上嘉靖二年从佛郎机人手里缴获来的大炮加以改进仿适,其威力不可小觑。
三管齐下,事隔一年有余,练兵已经小有所成,像朱翊钧这样几乎每个月就过去看一次的人,也能瞧出这支军队与以往大有不同。
朱翊钧站在高坡之上,与赵肃并肩而立,看着下面平地一片杀伐之声的演练。“你看如何,改革可有成效?
赵肃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朱翊钧没笑:“可朕看你眉间并不舒展,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这人眼神怎的如此之利,赵肃苦笑:“其实也役什么事情。”
“好啦,你就算说他们只是花拳绣腿,朕也不会生气的。”皇帝没意识到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邀功撒娇,一如小时候。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在想,成祖创立三大营时,兵强马壮,到了后来,却兵弱马疲,一撅不振,究其原因,却由君上决定,主明则兵强,主暗则病弱。”
朱翊钧闻弦琴而知雅意:“你是担心朕百年之后,后继之君无能,又把这支强兵糟蹋了?赵肃道:“陛下英明。”
“你所虑的,也不无道理,”朱翊钧沉吟:“其实朕早就想过重修律法,如今大明律,有许多疏漏之处,如诏狱,便有不少忠良之士惨死其中,却是大明律里役有的,像兵不可废,重视兵事,兵律里也不曾明文规定。”
赵肃道:“天子之言即法,明律可以约束得了百官百姓,却约束不了帝王本身。”朱翊钧一愣,咬牙:“那朕就制定一部让后世子孙亦得遵守的律法!
赵肃笑道:“陛下英明。”
“肃肃……”
朱翊钧挨近了些,拉住他的手,见他没有挣脱,心头一喜。侍卫隔得远,两人都系着宽大披风,又挨得近,即使执手,也无人瞧见。
“朕自小受你教导,又阅人无数,知道你的胸怀不着眼于当下,而在于千秋万代,朕虽不如你目光远阔,可朕能为你荡平前方阻力,为你铺开光明大道,让你一展心中宏图,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就尽管放手去做,无论如何,朕都会在后面支持你!
赵肃动容,侧首看去,那人正笑得温煦,双眼却亮晶晶地瞅着他。
两世为人,历经人情冷暖,何曾遇过这样全心全意,毫不作伪的依赖和信任,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名帝王。
他有些失神,半晌才问:“陛下信我?
“为何不信,你我半生相交,难道你是什么人,朕还不了解么?”朱翊钧将他的手抓紧了些,“古有秦孝公对卫鞅,今有朱翊钧对赵肃,朕对天立誓,此生当不负君!赵肃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紧紧回握住他的手,良久,方低声道:“赵肃,亦不负君。”
这算是间接回应自己的情意了?朱栩钧眨了眨眼,惊喜万分,激动过度之下,反倒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彼此紧紧挨着,与他一同望向远处。
站得远远的张宏不经意抬首,被云层投射下来的阳光刺得微眯起眼,却见君臣二人伫立山顶,衣袂飘然,袍角应风而起,俨然已是交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