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想要解镜涵身上的毒,也不是没有办法。”说这话时,楚诺的神色仿若带着一丝玩味, 可等到细看的时候, 却又觉得他脸上的笑容, 只有一如往昔的温润。
“什么办法?!”镜辞显然已经顾及不到其他, 他甚至暗自打定了主意, 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为镜涵解了这毒。好容易有了一丝希望,即便千难万难,他又怎么能不去试试呢?
楚诺笑了笑, 这一次,镜辞确定, 自己看到了笑容里的玩味, “说来也简单, 当初皇上中毒,镜涵换血救了皇上, 现下……若是想救镜涵,只需与皇上重新换过血就好了。”
镜辞盯住他看了片刻,语气冷了下来,“你这是在戏弄朕?”
楚诺依旧是笑,“草民不敢, 但, 这是唯一的办法。草民已将办法告知皇上, 接下来如何定夺, 但凭皇上做主。”
“楚大哥!”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竟是谁都没发现镜涵已经走到了身边。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竟像是随时会倒下去的模样, 但与之极为不相称的是,他的神色异常坚定,说话的声音虽轻而沙哑,却依旧掷地有声,“请楚大哥不要再提此事。”
楚诺并不意外于镜涵的反应,他只是笑了笑,上前两步扶住镜涵,“身体还没恢复就别逞强,赶快回房里休息吧。”
镜涵顺势往他身侧靠了靠,却是转头看向镜辞,目光坚定而执拗,“臣弟恳请皇兄忘记方才之事。”
眼见得楚诺将镜涵扶回了屋里,想要追上去,脚步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镜辞忽地觉得有些发冷,寒意从心底弥漫至全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往屋内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轻轻勾起了唇角。
承认吧,楚镜辞,你在害怕。
害怕会失去这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不假,但是现在,你更害怕的,却是面对他。
不知道该要怎么面对为了自己受尽苦楚甚至不久之后就会因此殒命的镜涵。
更不知道该要怎么……面对明明有机会救镜涵,但是却犹豫不定的自己。
他可以想象当初镜涵决意与自己换血的时候有多么的义无反顾,但是此刻轮到自己的时候,他居然犹豫了……甚至,他已经隐约知道,自己最后的选择会是什么。
真的可以,放下这个天下,义无反顾地赴死?
镜辞知道,其实有些事,在自己犹豫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答案。
模糊地笑了一声,看来,此生注定自己是个凉薄之人,只是可笑,凉薄之人,却并未受到凉薄的对待。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镜辞并未注意到,楚诺究竟是什么时候从屋里走了出来,又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站定的。
“镜涵方才已经睡下了。”简答地交待了一句,看他的神情,楚诺对一切似乎都已经了然,只浅浅一笑,“请皇上不必耿耿于怀,其实就算皇上决心舍命相救,镜涵也会不会同意的。”
镜辞微蹙起眉,“你……”
楚诺依旧是一派淡然的模样,“皇上心怀天下,本不应为此等私情所羁绊,便当做先前草民只是一时失言吧。”
镜辞抬起头盯住楚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想,眼前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但是这一次,尤其的清晰。
这人似乎是永远的温和无争,看上去很好接触,但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即便隐藏得很深,但是他的确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虽然现在还无从探究,但镜辞有种鲜明的感觉,若当真有一天能窥得一二,便足够令人震撼。
楚诺注意到他的目光,却也不甚在意,想了想,又道,“这一番折腾,天色也不早了,草民备下了些许吃食,皇上若不嫌弃不妨用上一些。”
镜辞倒也没犹豫,“也好。”
夜色渐深,镜辞却并没有去歇息,反而是留在了镜涵房内。
镜涵依旧在沉沉睡着,却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道是心中思量太深还是因为毒发之后的虚弱。镜辞坐在塌边,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心中痛成一片。
镜涵,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自私。
可是,做了这个决定,就等同于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尽折磨最后死于非命……
似乎是有所感应似的,下一刻,镜涵就醒了过来。
看着镜辞近在咫尺的面容,镜涵仍有些许不适应似的,微怔片刻,然后笑了起来,“皇兄。”见镜辞有些怆然的神色,镜涵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直视着他的双眸,认真道,“是臣弟太过自私,请皇兄谅解。”
他突然说出这话,很显然,镜辞十分不解。
镜涵顿了顿,继续道,“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臣弟而起,如若当年臣弟对那方月晗多加防备,之后的所有都不会发生,只可惜……”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事情发生之后,从头到尾,都是臣弟一意孤行,这是其一。”
说完这一句,镜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其二……所有缘由都不论,眼下这样的境况,活下去的人会远比另外一个要痛苦得多,”他的眼神重新对上镜辞的双眸,一字一顿异常认真,“所以,请皇兄原谅镜涵的自私。”
镜辞眼眶一酸,差一点又掉下泪来,伸手将镜涵搂到自己怀里,好半天才颤声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镜涵,是哥对不起你……”
镜涵就这么乖乖地缩在他怀里,也不说话,不多时竟又睡了过去,这一次,脸上的神情终于归于宁静恬淡。
而镜辞,就这么陪了他整整一夜。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启程回盛京。
难为云舒在短短一日的时间里就找到了十分宽敞舒适的马车,镜辞与镜涵同乘在内,云舒亲自驾车,其余人在旁保护。
听闻他们要回盛京之时,楚诺本不欲一同前往,只说自己在永宁尚有些事情要处理就此别过,奈何拗不过镜涵执意相求,又到底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一番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同行。
顾及着镜涵的身体情况,一行人走得并不快,足足十日才回到了盛京。
当初镜涵去永宁的时候遣散了宁王府中所有的下人,此刻府邸虽然还在,却是没办法马上回去了。镜辞亦未打算让他回府,而是直接将他带回了宫中。
早些时候由云非等人护送回盛京的浅歌亦是直接到了宫中,现在住在皇后宫里。
只有楚诺因为身份的关系不便进宫,原本云舒已经妥帖地为他安置了住处,不想他三言两语间便推却了,只说自己另有地方可住请他们不必费心。
当日深夜。
楚诺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把玩着一直随身带着的墨色玉箫。
当他吹响第一个音符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箫声未停。
直到一曲终了,楚诺才向门外扬声道,“进来吧。”
一身黑衣几乎要融入夜色的玉声很快闪身进门,“属下见过公子。”
楚诺只随意地“嗯”了一声,手指摩挲着依旧通体微凉的玉箫,看似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先前交待你的事怎么样了?”
玉声自怀中取出一个褐色瓷瓶,却并未递给楚诺,显然是十分犹豫,“公子,这……”
楚诺向他伸出了手,“拿来吧。”
玉声闻言却是后退了一步,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此举实在太过冒险,公子请三思。”
楚诺只笑笑,“玉声,你若是不想交给我的话,大可以说并未寻得。”
玉声慌忙道,“属下怎敢欺瞒公子?”
楚诺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带来了,就给我吧,难不成,你信不过我的医术?”
玉声抬起头,似乎有所决断的模样,“属下自是知晓公子医术绝伦,只是……此举甚为凶险,公子万金之体不容有伤,不如让属下……”
楚诺轻轻巧巧地自他手上取过了瓷瓶,“这些日你跋山涉水也辛苦了,若无他事就先下去休息,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便莫要再提。”
自小就跟在楚诺身边的玉声又怎会不知他的性子,公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意味着他已经打定主意,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于是索性也就不再说什么,“是,那属下先行告退。”
月色正好。
玉声走后,楚诺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光,忍不住轻叹一声。
转眼就是二十多年过去,没想到居然有一日,他当真重新到了这盛京城中。
也算不得什么故地重游,心中却也是感慨万千。
执起手中玉箫放在唇边,箫声随之响起。 ωwш✿ttκΛ n✿¢Ο
那一夜,箫声,响了整整一夜。
依旧是那一曲,疏影幽兰。
直到晨光熹微,楚诺才放下了手里的玉箫,目光越过昨晚被自己随手置于案上的小瓷瓶,然后,浅浅地笑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