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进屋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忐忑的。
柳星儿态度不善,她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够感觉得出来。可是她想不明白,柳星儿为什么会这样对她!难不成她的身份被发现了?
不能吧!?按着柳姑娘的性格,如果真的知道她的身份,还不闹翻天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呢!
杜玉娘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见到她的时候,还冲她笑了一下。
崔氏这颗心,七上八下的,却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逃避得了的。
“坐吧!”杜玉娘示意崔氏坐下,也不跟她客套,直接问道:“这两天外面的货郎很是勤快啊。”专门往帽儿胡同这边跑。
崔氏心里也隐约觉得那货郎是高氏或者赵芸兰的人,但是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她不知道。反正自己循规蹈矩,从来没有跟货郎接触过,也不怕什么。
“嗯!”崔氏说完这句话,就没再言语了。
柳星儿气得牙痒痒,反正她左看右看,就是觉得这崔氏不是好人。
杜玉娘都能听见她磨牙的声音。
“你没去货郎那边买点东西?”
崔氏只道:“太太,我什么都不缺啊!吃家里的,住在家里头,用不着买什么。”
“哦!”杜玉娘似乎不打算再问下去了,拿起一旁的盖碗来,喝了一口茶。
崔氏坐立难安,觉得这样受着比上刑还难受。
“太太,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崔氏有些看不明白杜玉娘的意思了,干脆就自己问了一句。
不是有句话叫早死早托生吗?
她现在也抱着差不多的想法,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崔氏猜测,杜玉娘应该是对自己起了疑心。
杜玉娘把盖碗放下,问她:“好吧,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就直说了。只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要跟你确认一下。”
崔氏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是汗。
她无害人之心,可是却身不由己。
“太太,您问吧!”
杜玉娘盯着她,问道:“我是叫你崔氏,还是应该叫你秋心!!?”
崔氏在听到秋心两个字的时候,身子猛然一震,脸上的表情也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柳星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想秋心是谁。
“你……你怎么知道?”崔氏这会儿真的是既害怕,又有一些轻松。
害怕的是自己的下场只怕不太好,尽管她没有做任何害人的事。
轻松是因为她暴露了,终于不用在担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我是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柳星儿听得稀里糊涂的,到底哪儿跟哪儿啊!五嫂这态度,怎么瞧也不像是审家贼的感觉啊!
“我……”崔氏感觉到一阵迷茫,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不想害人,可是身不由己。”崔氏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我是高家的奴才,自然是主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了。”
柳星儿气得咬牙切齿,“害人的人也敢理直气壮了?真是稀罕!”
“不,我没害人!”崔氏脸色煞白,高氏是想让她害人来的,虽然她说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崔氏听懂了!
她不想成为高氏手里的那把刀,不想害人。
“是高氏把你送给赵芸兰,是想让赵芸兰背锅吧?”
崔氏苦笑一声,“太太看得通透!赵芸兰想让我来偷点心的配方,可是高氏却想让我趁机对太太下手,然后再把这个黑锅甩到赵芸兰身上去。到时候赵芸兰想赖都赖不掉,因为我的卖身契在她的手里……”
到时候,她这颗棋子基本上也就完成使命了!依着高氏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个知情人活着的。
“太恶毒了!”柳星儿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五嫂,那高氏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要不要我帮你去收拾她?”
杜玉娘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是想听,就老老实实的坐着,要不然就出去。”
“哦!”柳星儿悻悻的坐下,还狠狠地瞪了崔氏两眼。
“我问你,你既是高氏的奴才,又为何不愿跟她们同流合乌?”
柳星儿还想说话,她心说五嫂啊,江湖险恶,可不能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啊!
可惜杜玉娘扭头瞧了她一眼,吓得她又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崔氏这才道:“我不想听高氏的……”
杜玉娘想起一事!
前世她在贺府撞见过秋氏偷偷的哭,哭得伤心欲绝!后来她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高氏,被高氏活活打死扔了出去。
一个厨娘,手艺好,又不在主子近前侍候,能犯什么大错呢?
除非……
杜玉娘笑了一下,就道:“高氏成婚多年无子,这事儿,你知道吗?”
崔氏被惊恐包围住了,她结结巴巴地道:“太太,你……你说得什么,我不明白。”
“你心里清楚。”杜玉娘一见崔氏如此,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假。
高氏为什么会宫寒?指不定就是有人在食物里动了手脚!
贺府那个地方,像龙潭虎穴一样,女人之间的争斗尤为激烈肮脏。高氏是宅斗的高手,心够狠,鼻子也灵!谁想害她,都不一定能够得手。
但是秋心不一样。
她是奴婢,要是没有人指使,去害当家主母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况且高氏对秋心是十分信任和喜爱的!
一般人想破头,也想不到秋心身上去。
但是,前世秋心的下场……
杜玉娘猜想,高氏最后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崔氏满头大汗,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压在心底的秘密,居然被杜玉娘给打探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
来杨家之前,她们从来不认识,而且自己做事小心,连贺家的人都瞒过了!像高氏那么聪明的人都没有发现,她又是怎么发现的。
柳星儿终于忍不住了,她十分不屑地瞧了崔氏一眼,“敢情还是个背主的?”
崔氏的嘴唇哆嗦了两下,最终也没为自己辩解。
“你恨高氏,为什么?”
崔氏的眼泪来得毫无征兆,片刻之工就轻泣起来。
柳星儿觉得这女人烦人透顶,背主,要害人,还有啥脸哭。
可是杜玉娘却是十分耐心的样子,看来是要一探究竟了。
过了好一会儿,崔氏的情绪才微微收了收,“我自幼家贫,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
接着就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了。
家里唯一的男丁生病了,为了给他治病,家里花光了本来就不多的积蓄。后来实在没办法,就开始卖女儿了。
柳星儿听到这儿,倒是露出了几分同情的目光。
“我两个姐姐先被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她们被卖到了哪里去,再后来就是我了。”崔氏哭着道:“我那时候小,能记住的事情不多,只知道自己姓崔,家在哪儿也不知道了。”
崔氏被卖了以后,辗转去过很多地方,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她跟一位投缘的婆婆学了一些做饭食的手艺,没想到还真就学出了一些名堂。
再后来,她就进了高府。
这时候,她离开家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进府半年以后,崔氏发现府里有个叫墨兰的丫鬟特别照顾自己,而且她也很喜欢那个叫墨兰的丫鬟,两个人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墨兰是我的二姐,亲生的姐姐啊!”杜玉娘猜想,那日自己撞见她哭,是不是因为墨兰出了什么事呢!
前世她在贺府多年,从来不记得有墨兰这么一个丫头。
“我对我二姐根本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我小时候,她时常唱家乡的小调哄我睡觉,给我梳辫子,每次梳完,都喜欢轻轻的扯两下。”也正是因为崔氏还记得家乡的小调,还记得她二姐帮自己梳辫子的习惯,这姐妹俩才相认的。
崔氏大哭,“我们相认不久以后,我姐姐有一天哭着来找我,把她多年攒下的银子都给了我,让我有机会的话,找个能替自己赎身的人嫁了,不要再留在贺家了。我当时觉得她很不对劲,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她的胆子一向很小,被二姐板着脸教训了一顿,就不敢再问了。
后来,墨兰死了,据说死的时候,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杜玉娘震惊了,“孩子是贺元庚的?”如果是与小厮私~通,倒也不至于被打死!能让高氏不惜下此毒手,可见墨兰腹中的这个孩子,已经威胁到了高氏。
“是!”崔氏用手背抹了一反脸上的泪,“我从小胆子就小,知道二姐死了以后,躲起来大哭一场。府里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有些话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崔氏知道墨兰是被高氏害死的以后,便开始了一系列的报复行动。
“她怕我姐姐生下孩子,我就让她一辈子生不出孩子。”崔氏说到这儿,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如果不是高氏要把我送给赵芸兰,我还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对付她,我要她血债血债!”
看来宫寒只是第一步,崔氏的目的是奔着高氏的命去的。而且她不是要给高氏一个痛快,相反她是想一点一点的折磨高氏,让她经历最痛苦的一切,然后再弄死她。
可惜,前世的高氏很快就发现了秋心背叛。
“你现在收手也好,高氏是个聪明人,你的手段,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发现的。”
崔氏道:“我不怕的,就算死了又怎么样,总算是二姐报仇了。”
杜玉娘叹了口气,“你既然不跟高氏一条心,也没有想过要害我,那你便走吧!”
崔氏想说,我又能走到哪儿去呢!她是死契的奴婢,走到哪儿都是见不得光的。被按上一个逃奴的名头,抓回来就得被打死。
她还没有帮二姐报仇,不想死。
就在崔氏愣神的工夫,杜玉娘递过去一个东西。
崔氏接过来一瞧,全身都轻颤起来。
柳星儿把脖子伸得老长,想看看杜玉娘给崔氏的是什么东西。
“太太……”崔氏一下子跪了下来,捧着她的身契,激动的问她:“您真的肯放我走?”
原来是卖身契。
柳星儿觉得不对劲,这崔氏的卖身契是怎么到了五嫂手里的。
“肯,怎么不肯啊!你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留下你,还要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谁知道以后你的想法会不会变了,万一你也想害我,在我的饭菜里下了什么不干净的,我可就是追悔莫及了!”
“她敢!”柳星儿把眼睛瞪得老大,有她在,谁也别想用药害人。
论毒,谁能毒过她?
“太太,我不会的,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恨高氏,可是您跟我无怨无仇啊。”
杜玉娘笑,“算了,反正把你送走了,我也安心了!你收拾一下吧,等天色暗点,我让大山把你送走,保重吧!”
这回柳星儿看明白了,五嫂用的这招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崔氏捏着那张卖身契,犹豫起来。
如果离开,她便自由了,可是以后也将要过无依无靠的日子。虽然自己有门手艺,不至于饿死,可是她一个弱女子,万一遇到点什么事,一没有银子傍身,二没有亲戚依靠,日子会变得更加艰难。
再说,二姐的仇还没报呢!
“太太,我不想走,您能收留我吗?”崔氏跪行到了杜玉娘的身边,哀求她:“我知道,高氏跟您有仇怨,我,我愿意留下来帮您啊!”
杜玉娘笑,“帮我?你能帮我什么?高氏心狠手辣,要是知道你背叛了她,只怕没有你的好果子吃,快走吧!”
换言之,是让崔氏逃命去!
“我……我不知道能去哪儿。”崔氏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的灭掉,“太太,您就留下我吧!我在,至少您还能稳住高氏和赵芸兰,还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啊!”
杜玉娘摇了摇头,“我信不过你。”
“太太,我可以发誓,发毒誓!”崔氏给杜玉娘磕了一个头,“求您了,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