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接过信,就发现被人动过。
眸光微微一动,看来他的处境并不好。
经手的东西,都要被人探查。
信秦老夫人丧礼第三天的时候写的,应该是一早就到的。
沈秋慢慢解释道:“前两日我收到,小姐在秦府守灵,我便没有将信送给您。”
商枝迫不及待地拆开,也不知秦老夫人过世的消息,有没有传到安阳府城。随即摇头否认,如果薛慎之知道,他是一定会赶赴回来的。
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梅花笺,上面只有一句话。
等我回来。
商枝愣神,想不明白,薛慎之怎得突然给她送这么一封书信。
往日都是用信纸,这一回却罕见的用花笺。
“枝枝,枝枝!”
龚星辰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他一路冲进屋子里,神色慌张。
“急急燥燥,火烧屁股了?”商枝睨一眼龚星辰,将花笺放回信中。
龚星辰见商枝神色平静,显然还没有收到消息。
也是,刚刚才传进京。
若不是他与襄王在一起,只怕也不会这般快得到消息。
龚星辰紧紧的握着拳头,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坐在商枝的身边。
“枝枝,二哥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要冷静。”龚星辰看着商枝朝他翻个白眼,有一瞬间的冲动,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只是襄王对他开的玩笑。可这桩事情,已经在满朝传开。喉咙干涩,龚星辰从咽喉深处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慎之他……没了。”
宛如一道平地惊雷,在商枝的耳边炸响,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瞬间失聪,她听不太清楚龚星辰在说什么,只是呆滞的望着他,看着他神色焦灼,嘴唇张合。
“慎之来京城奔丧,路上遇见水匪,他遇刺坠河。”龚星辰被商枝木然地神情吓住,他无措地说道:“枝枝,可能是假的,二哥已经请人去查了。二哥会帮你把慎之带回来,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你不要着急,襄王的人,已经先去找了。”
商枝撑在榻边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睁着一双茫然没有焦距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龚星辰,口中的话飘忽,发着颤,“二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龚星辰所有的话语卡在咽喉处。
“临行前的一天,他答应我,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对我说了三遍,叫我等他回来。”她气息急促,声音却越来越轻,眼中仿若死水一般,却令龚星辰心惊,他从中感受到绝望与悲凉。只见商枝动了,她举着手里捏得发皱的信,“你看,他前几天才给我写信,叫我等他回来。他在我面前,从来不会食言,说过的话,答应的事情,都会兑现。他说过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是!你要相信慎之,他一定会回来的。”
商枝空洞地眼睛里漫上温热的液体,她抬手捂着脸,将要滑落的泪水抹杀在掌心中。
仿佛泪水不掉落下来,穿在她身上那层坚硬的盔甲,便不会崩裂。
“二哥,我六七天没有好好睡过。我好累啊,想要睡一觉,你先回去吧。”商枝说着躺在阔榻上,一定是她太累了,才会出现幻听,等她睡一觉,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龚星辰看着她蜷缩在榻上,素净的面容上,满是疲倦与隐忍克制不住溢出来的哀伤。
龚星辰如何能离开?
她越是如此平静,越让他揪心。
龚星辰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怨怪自己的无能为力,只恨不得将凶手千刀万剐!
沈秋也震惊住,前一刻商枝还收到薛慎之的信,下一刻就听见噩耗。
商枝十分坚强,她不会轻易的击垮。沈秋却觉得她层层高筑的心墙,已经崩塌。
窗外秋风凄清萧瑟,商枝呆呆的望着光秃秃的枝丫,怔怔地沉浸在那一日临别前夕的一帧画面。
她背对着他,不想看着他上马车离开,她会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他挽留。可最终她忍不住回头,倚在门边,目送他头也不回的上马车,马车驶离。她看着薛慎之掀开帘子,晨曦的光芒照在他清隽秀美的面孔上,那一双清润的眸子,里面是沉淀的温柔。
商枝捏握着信封的手指,骨节泛着白。
她闭上眼睛,两行泪水终是从眼尾滑落。
“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
——
地方官员不得擅自回京。
陈知府原来打算将奏折与银两指派给心腹,送进京城。
最后一思索,钦差大人在任命期间出事,清丈土地一事,还未了结,若是皇上另派一个有身家背景的大臣来安阳府城,他们不能像对待薛慎之一般任意打压。朝中重臣,都是有根基,有人脉,影响力深远。
他决定亲自将奏折送回京城,顺便问接替清丈土地一事。
元晋帝急召陈知府进宫,听到陈知府带来的消息,元晋帝诧异的看向陈知府。
陈知府连忙将手中的奏折递给刘公公。
刘公公将奏折递给元晋帝。
元晋帝看着手里的奏折,上面记载薛慎之死于回京奔丧的途中,遭遇水匪袭击,死于建安府,出了安阳府城。薛慎之的死,他早已有过这个预料,那时候还打算借此机会,整肃清查安阳府城官员,可唯一没有预算的是薛慎之死在建安府,而且还是水匪之手。
他就算要发作,也找不到机会。
“皇上,薛钦差清丈土地,他上报有一万亩土地,实则只有三千亩无主的土地,其他七千亩都是剥削百姓,强取豪夺,百姓怨声载道,却又被他强权镇压下,有冤无处可伸,苦不堪言。如今他遇害,微臣将七千亩土地,让百姓凭着地契领取。剩下的三千亩,已经在茶园拍卖,得银三万余两。”陈知府深深伏跪在地上,“皇上,清查土地,还有八个县未完成,薛钦差如今遇害,微臣一直参与其中,请命接替薛钦差,完成后续。”
元晋帝目光落在三个大箱子上,里面装着三万两白银。
只是一个府城,并且还未彻查完。
元晋帝翻开薛慎之上奏的奏折,里面写着一万零一百三七亩地,官宦、富绅隐瞒的土地,其中还有一些贫民弃下逃荒的耕地。
偌大的一个府城,只有三千亩地被查出来,元晋帝是不信的。
“皇上,这是薛钦差造的土地登记的册子。”陈知府将造假的册子,呈递上去。
元晋帝翻开几页,直接跳到最后面,如陈知府所说,无主的地是三千亩。薛慎之强取豪夺的田产,全都分发给百姓,上面都标注着姓名,几亩地,十分详细。
陈知府跪在地上,额头贴地,许久不见元晋帝回复,他心里涌上一股不安,“皇上……”
“皇上,襄王求见。”就在这时,守在殿外的内侍,进来通传。
元晋帝道:“传。”
陈知府心里‘咯噔’一下,当初襄王与薛慎之一道去的安阳府城,究竟是何种情况,襄王心中有数。
他真担心襄王拿出证据呢!
转念想着,那些资料都是薛慎之要得用的,襄王是带不走的,而且顾冕已经将东西给销毁掉,襄王手里又如何会有证据?
这样一想,陈知府镇定下来。
不一会儿,襄王从容的进来,他身后抬着一口大箱子。
陈知府眼皮子一跳。
襄王向元晋帝行礼,道:“父皇,儿臣有要事奏闻。”
元晋帝目光沉沉,望向襄王,“何事禀奏?”
襄王道:“父皇,儿臣随慎之一同前去安阳府城,在他出事前几日回京城,对于清丈土地一事,心中十分清楚。若是儿臣未曾记错,回京之时,无主的土地有九千亩。儿臣是刺史,慎之便将清查出来的土地,有主本与副本。主本在他的手中,而副本在儿臣手中,未免天干物燥,走水烧毁,儿臣手里还有副本,以免到时候要另外清查。”
“哦?不是薛慎之强夺的土地?”元晋帝意味不明地看向陈知府。
陈知府心一沉。
“每一块无主的土地,都有百姓按手印,确认无误。父皇若不信,大可按照登记的土地,去检验。”襄王打开箱子,随意拿出一本,递给刘公公。
刘公公呈递在元晋帝龙案上。
元晋帝翻开,无主的土地在哪个县,哪个镇,哪个村,哪个位置,多少亩,都有详细的记载,只要一查,便能够查出来。
而陈知府给册子,里面只记载百姓的名字与数量。
元晋帝突然指着一个印章,“这是什么?”
“这是慎之的字。”襄王上前,看一眼,“前尚书曾秉砚给起的字,并未传出去,知道的人甚少。”
陈知府见元晋帝变了脸色,心底一颤,脑袋剧痛,一方砚台砸在他的脑袋上。
墨汁混着鲜血流淌而下。
元晋帝目光阴戾,紧盯着两本册子上,襄王提供的册子,上面有三个印章,一个是襄王的印章,另外两个是则是薛慎之的,一个印着‘薛慎之’,一个则是印着‘君瑕’。
寓意君子无暇。
薛慎之盖上私章,便是为了防范假冒。
“皇上……”
“闭嘴!”元晋帝将两本册子全都甩在陈知府脚边。
陈知府惊慌地将册子给翻开,目光落在册子上,瞳孔一缩。
顾冕搜来的册子,上面只有盖着‘薛慎之印’这几个字,分明就没有‘君瑕’。
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陈知府心凉半截。
薛慎之,早有预料了吗?担心他们将册子给销毁,所以他故意将假的册子放在屋子里,真的早就给他转移了吗?
然而,更令他惊骇的是嘉郡王,带着张一闻进殿。
张一闻跪在地上道:“皇上,草民要检举陈知府谋害朝廷命官,贪污受贿,强占百姓土地。”随即,打开一口箱子,里面的册子,与襄王的册子一模一样,只是封面上有一个主本二字。“草民是薛大人聘任的小厮,他的事情,多半是经草民的手办的,这册子是薛大人回京时,叮嘱草民,若是他出事,便带着这些回京,找郡王领着小草民将这些呈递给您。”
若是没有嘉郡王的引荐,张一闻敲击登闻鼓告御状是要受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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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微臣冤枉啊!”陈知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喊冤。
“你可有罪证?”元晋帝问。
张一闻如实道:“回禀皇上,草民没有罪证,请皇上下搜查令,能够在知府府中搜查到脏银。”
陈知府一点都不慌,等京城里的消息传过去,安阳府城中的人,早已得到消息,会快速将证据销毁。
陈知府喊冤,“皇上……”
“来人,将他押入大牢。”元晋帝等到整肃安阳府城的机会,立即下令,“传令十三道监察御史,速前往安阳府城搜查知府,若有违令者,就地诛杀!”
——
沈秋站在里屋外面,看着一口没有动过的饭菜,心里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
嘉郡王与嘉郡王妃听闻噩耗,第一时间赶过来,商枝一直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已经两天了,不吃不喝,怎能不令人担心?
龚星辰走过来,询问道:“还是不肯开门?”
沈秋点头。
龚星辰蹙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沈秋看一眼紧闭的门,忽而问道:“找到了吗?”
“没有。”龚星辰见沈秋朝他眨眼睛,突然意会过来,他闷声道:“外面都在谣传慎之,说他剥削百姓,压榨他们呢。更过分的是那些大臣,冷嘲热讽,说慎之落到这个地步是自找的,没了也是活该……”
紧闭的门突然打开。
商枝脸色苍白,唇色淡淡,眼睛干涩布满血丝,神色淡漠森冷,直直的盯着龚星辰。
她的眼神令人心颤,龚星辰突然就卡壳了。
“有热水吗?”商枝干哑的问。
“有。”沈秋这才发现商枝依旧是穿着那一身衣裳,她连忙打水提到澡堂。
商枝拿着衣裳去澡堂。
沈秋看着门在面前关上,商枝与之前没有多大的区别,可沈秋却觉得她变了。至于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连忙去厨房里做两个菜,商枝才从澡堂出来,衣裳也洗干净晾好,甚至吃了两碗饭。
龚星辰与沈秋对望一眼,心里更紧张了。
担心商枝想不开。
商枝放下碗筷,去后院里,将马车的架子给拆掉,牵着马走出来。
“枝枝,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