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杨秀菊领着大麻花到凉亭子下面坐下。

凉亭建在一个小广场边,四周有高高的白杨和低矮的杂树。路灯的光亮从树丛中投射过来,凉亭周围形成了朦胧的氛围,微风吹来凉而不寒。

在杂噪喧嚣的医院里,这里的夜晚倒有点乡下般地宁静。

“秀菊,你还记得不,有一年也是个春天的晚上,你我还有秀花咱三个人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整整地坐了半夜?”

“怎么能不记得呢,还不是因为你!我们冻得浑身透凉,就是不想回家。”

“我那时真怕嫁人,真怕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过日子啊!我那年才刚满十八岁啊!”

“秀玲,你说,如果你不是跟民兵连长那件事,大婶和大叔能急着给你找婆家吗?”

“秀菊,我跟他真是没有什么事啊!我现在可以对天发誓。”

“可是,别人不那么以为。他像狼追小羊似的围着你,别人怎么看?如果是个老实男人也倒没啥;他是什么东西,专搞流氓。他老婆是什么东西,跟他一样。他老婆到你家去一闹,大叔大婶的脸往哪里搁。秀玲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心眼儿太实了。他们男人事后什么没有了,可是咱女人呢?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名声一坏;这黑锅你就得背一辈子。”

“真的,他一根手指都没有碰我啊!”

“可是他那狗急跳墙的样子谁看不出来?要不她老婆怎么能发现他?再说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跟谁都是那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样子。如果他一有不规矩的行为你立马就跟他翻脸,骂他八辈祖宗;他敢靠近你?现在你又跟什么老刘……?你真是没记性!”

“你不懂,秀菊你真的不懂。”

“什么我不懂,我看呀你纯粹就是犯傻,要不就是犯贱。你这个人呀就是招这种男人,要不你身上有股男人喜欢的骚腥气?”

“去你的。”大麻花在杨秀菊腿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哎呀!你下手轻点,这么狠心呀!”

“秀菊,这一次我遇上了他,我不后悔;如果不遇上他我倒会后悔的。”

“哟——,瞧你说的,牛郎织女啊?生死恋啊?什么时候结婚啊?要搬到一起住了?”

“我是跟你说真心话的。”

杨秀菊被大麻花的话打动了,很认真地问:“他是单身?你要离婚跟他?”

“谈什么离婚呀!我可没有想过!”

“哟——哟——,这就怪啦!那你说得是什么意思,你要占两个男人啊?”

大麻花觉得不被理解很委屈,低着头,一副无耐的样子。

“秀菊,你没有经历过,真跟你说不清。我跟他就是好,没想过离婚也没想跟他好一辈子,我没往后想。”

“你呀,这叫不留后路啊!也就是你家男人老实。你现在来就是给他陪床的?他家里人呢?”

“老婆孩子都在。”

“啊呀呀,杨秀玲你真是神经啦!你这是干什么啊?人家老婆孩子都在,你算是什么人呀?听我的,你马上回家。不,你今晚先到我家住一宿,明天一早坐车回去。”

“不可能,我必须在这陪他。我要看着他病好了;要不,我回家也不安心。”

“走,你现在跟我一起走,到我家去。”

杨秀菊拉起大麻花就走。

“我不走,你走吧。”

两个人一个拉一个拽,僵持起来。

“你在这里吧!懒得管你!”杨秀菊一甩手怒气冲冲走了。

“你住下!”大麻花喊住杨秀菊,“你给我五块钱,我要租被子钱不够了。”

杨秀菊掏出钱来,没好气地拍在大麻花手上,说:“你神经病啊!”然后转身就走。

“明天我就还你!”大麻花对着杨秀菊的背影喊,杨秀菊头也没回。

大麻花这会感到很无助,她抱着凉亭的柱子,努力使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哭了很久,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寂静地角落里有个人在哭。

哭累了,大麻花忽然想我为什么哭呢?为了老刘的病?为了自己的委屈?为了杨秀菊的训斥?

大麻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是想哭,哭过了,她觉着心里轻松了。好像是心口有一团乱麻在堵着,现在扯出来了,心里舒坦了。

到卫生间去洗把脸,去服务社租了被子和枕头,大麻花找了僻静的而又距重症监护室近的走廊一角,把自己包裹起来,在躺椅上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夜里几点,走廊只有大麻花一个人,一片寂静。

重症监护室那边有心事,大麻花就去重症监护室。

这里更静,家属休息室里也没有人。

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前听了一会儿,什么也听不到,厚重的门板连里面人活动的声音也听不到。

大麻花又回去躺下,朦朦胧胧、似睡非睡。

一会儿,大麻花又躺不住了,还是起来去了重症监护室,还是站在门口听一会儿,还是回来躺下……

终于熬到天将亮,走廊里开始有人走动了。

大麻花起来收拾好被子,交还服务室,然后又去重症监护室。

这里已经有人在等候了,住一会儿老刘的老婆和儿子来了。

老刘老婆一看大麻花早就在这里了,气愤地问:“你又来啦?”

“嫂子,我就没离开。”大麻花平静地说。

“谁是你嫂子?我不认识你。你离开这里,我们家的人不欢迎,我们也不想看到你。”

“我不会走的,我要看着他好了我才能走。”大麻花说完走出休息室。

“我没看见这么不要脸的,下次你再来,就让我儿子把你轰出去!”

大麻花到医院大门口去迎接田本发,她知道本法一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