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那天,田本元亲自带着车去镇上接回十六个人来,一个个都是愣头青的小伙子。

计生办主任告诉他们,到了田庄就听田庄指挥,任务就是抓人,拆房子;要求就是大公无私,不留情面。

这些平时,没事走街串巷打架斗殴的家伙,一听抓人拆房就开始摩拳擦掌。

田嘉禾召集党员干部开始动员:

“田庄的计划生育工作迟迟开展不下去,困难重重,压力巨大。原因在什么地方,我们大家都分析一下,我这些日子,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是田庄的村民觉悟低吗,还是田庄的村民难领导?都不是!根子在党员干部身上。有句话说得好,群众看党员,党员看干部。

学大寨那个年代说得好,干部带了头,群众有劲头;干部能下海,群众敢擒龙。我们的干部不能光说不练,干部以身作则了,群众的工作也就好做了。

结扎你带头,流产你带头。我们干部,尤其是支部班子成员,我们没带好头;所以没有说服力。就拿我来说吧,当然我是超龄了;如果我不超龄,我现在就报名结扎。

你看哪个还用动员?该结的结,该流的流!

现在的情况是,支部班子成员就没有说服力,我们没带好头。作为一名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我们要有这个觉悟。

我们带了头,村民才服你,尊敬你;要不我们光做别人的工作,自己腚下不干净,群众就跟你攀比,背后骂你。”

会场里的党员干部都听出来田嘉禾的这番话是有所指的,含义很清楚是说有的干部自己不带头实行计划生育,而专门想治别人。

会场里的人都在暗自对号入座,分析来分析去,矛头就对准了王淑芬。

支部班子中陈宗贵自然与计划生育无关,田嘉禾今年刚好超出计划生育的年龄一岁,田本元只有一个孩子,老婆采取节育措施放了环。

王淑芬有两个孩子,一女一子;可是王淑芬没有结扎,那年因为王淑芬需要主持工作,推迟了结扎,丈夫有病不能结扎。

到明年王淑芬也就超龄了,本来决定自己不再生,采取节育措施放了环,拖到明年自然不要结扎。

王淑芬结扎这件事每次计划生育运动都是村民攀比的焦点。

这次形势比以往都严峻,田嘉禾的讲话让王淑芬头脑发热,反正我也没想超生,免得你们说闲话。我先报名,然后再说体检不合格,也就不用结扎了,免了一刀之痛。

第二天召集计划生育对象开会时,王淑芬第一个报名结扎,这让让在场的人愣住了。

田嘉禾趁势出击,进行思想工作,其他人一看这次是拖不过去了,当即就有六人报名。

接下来,工作队就派人,两人护送一个,成二打一阵势,押上车。这次不是去镇医院,而是直接去了市医院。

解释说是市医院技术好更安全,实际上是拒绝做手脚,因为镇医院的医生跟村里很熟,像王淑芬跟镇医院的医生打交道多年,都有了交情。

王淑芬她们真正是被押到市医院的,一行一动有工作队跟着,包括上厕所。

王淑芬后悔了,后悔自己当时头脑发热报了名。

她甚至想到了跑;可是往哪里跑,身边形影不离的这两个小青年就是负责看押的。

王淑芬哭了,没有出声,只是流泪,她知道现在一切都晚了。

她是做计生工作的农村干部,知道这项工作规矩,一旦押上车,再也没有人跟你费口舌了,押车的只知道骂人或者动手打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去惹怒他们,这样他们也不会难为你。

王淑芬像囚犯似的被送到手术室,就像等待屠宰的牲口被按在手术床上。

打上了麻药,王淑芬等死一样地躺着,她内心已经麻木了;可是她的肉体却没有麻木。

医生说:“不吃麻!”

“不吃麻?”王淑芬一下子高兴了。

医生走出去,她是跟工作队交流。

医生再进来时,跟进来四个青年,也不搭话,上去就把王淑芬按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王淑芬呼喊着挣扎,后来是哀嚎。

没有人理睬她,四个人按住了手脚,王淑芬只有头能动。有人送来了绳子把王淑芬的手脚牢牢地捆在手术床上。

王淑芬还在哭喊哀嚎。

医生平静地说:“不是很痛,只要你平静下来,别紧张,不是很痛,越紧张越痛。放心吧,这是小手术,很快的,想一想农村劁猪,比劁猪还容易。从医学角度讲用麻药倒不如不用麻药,麻药有副作用的。不用麻药只是暂时疼一下,只要你想办法转移注意力,疼痛就会减轻。”

医生以为王淑芬是听到他的话而开始平静,殊不知王淑芬是因为挣扎惊吓、紧张耗尽了力气。

“放松,放松。”医生说着刀子就划下去。

“啊~~~~~”王淑芬发出嚎叫。

田嘉禾此时就在手术室的窗外,王淑芬在手术室里哀嚎哭喊,他听得清清楚楚。

“老板,没用麻药,生割的!”田本元说着嘴就一咧一咧地,仿佛自己都试到痛了。

“比关公刮骨疗毒差远了。你看看老邢劁那么多猪用过麻药来?踩着头,按着腿,接着就割,割完了,那猪爬起来就跑,就是‘吱儿、吱儿’几声。人的待遇比猪好啦!再说,她做了这么多年的计生工作,经历了多少结扎的事,习以为常啦!”

手术室里没有动静,估计是手术完成。

田嘉禾心满意足地坐着车回田庄了,他觉得很轻松好像了却多年的一桩心愿,或者解开了一个心结。

在厂里背着手溜达时,在办公室手里拿着报纸无聊时,田嘉禾经常会想到王淑芬被绑到手术床,被生割发出惨烈地嚎叫声,没能够亲眼看到现场,他就想起了老邢是如何地劁猪劁狗地。

王淑芬受这点罪不为过,田嘉禾这么想是他自己考量的。

他把当年老婆尚美芹生儿子震中时经历的风险归罪于王淑芬。

因为没有出生证,王淑芬三令五申地让尚美芹去流产。

如果当年晚上不是田本忠把尚美芹送出去,第二天肯定被抓去流产。

那样的话这个聪慧英俊的少年就不在人世了,田家就少了一个继承人。

如果不是王淑芬,震中也不会在一个贫穷的孤独无靠的老人的土炕上“呱呱”落地,不是命大即便落地也不会活着。

在一个黑屋的土炕上,下面铺着草木灰出生,这要冒多大的风险!为了记住这件事,这个孩子就叫“灰生”。“灰”字没有好意思,就写作“惠生”。这个惠(灰)生呀,真是命大。

一想起这些田嘉禾就有恨,所以生割王淑芬,田嘉禾觉得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也算是天理定数,她王淑芬不吃麻,才能生割,也很合乎田嘉禾的意愿。

王淑芬结扎的事在田庄成为一大新闻,看法不一,说法纷纭。

建华娘对着陈宗贵唠叨:“你说她都多大年龄还去结扎?是不是像咱们这样的年龄也要结扎?”

“她还在育龄期。”陈宗贵说。

“还在育龄期,多少年没生育了?”

“没生育也在育龄期,到年底才能过育龄期,你知道什么?办公室里《育龄妇女一览表》上写得清清楚楚呢!”

“结为什么不早结?这么多年都不生了,拖过这一个半月去不就行啦?”建华娘真的是想不懂王淑芬为什么要结扎!

“一个半月,就是一天他也不能让她拖过去!”

“谁啊,谁不让她拖过去?”建华娘追问。

“唠叨啥呀?没完没了的!老七快不行啦!我得跟六叔打个招呼,中午,你去给老七送饭。”

“还是鸡蛋面吧,也吃不了几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