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自从开会说农技站要精简人员,人心就开始由浮动到躁动。就连一向很严格的老站长,也放松了对部下的要求,工作纪律开始松弛。

周六下午陈建华也一早就着骑自行车回家,别人以为他也开始恋家了,其实陈建华的心在南园。

田庄村前有一串相连相通的水塘,东接大河西连小河,长约三、四里,可驾小舟驶竹筏。

水塘的南岸是一片菜园,田庄人称为南园。

南园土肥水美,抓一把土能攥出油来。

古时两河流域多水灾,但是田庄却是土肥民富。听听早年俗语:生在田庄食无忧,不怕十年九不收;收一收,足十秋。

一条大河从半岛东北面丛山密林一路而西,千万年奔涌不息,把从山林里携带来细腻松软的泥土带到田庄一带,这就有了田庄人的宝地——南园。

决定要回乡耕耘南园,陈建华忽然发现自己如此爱南园。想起来都有点儿冲动,他把南园看作是自己实现理想的发祥地。

初冬的下午,天清气和。

陈建华精神饱满,神采飞扬,快步上了东河大堤。

站在堤上,抬头西望,一连串水塘如一排明镜。沿着水塘南岸的路,老人说这是官道,现在都成了紧贴水塘的小路。

下了大堤,陈建华沿着水塘南岸的小路往西漫步。

第一个水塘叫做饮马泉。

传说水塘的西北角原有泉,泉水清澈永不干涸。当年唐王征东时,曾在此饮马,得名饮马泉。

泉边原有一棵古槐,唐王休息时,曾在树上挂甲,得名挂甲树。现在泉涸树无,一切只在传说中。

过饮马泉是苇塘。一个方塘,中央是一堆芦苇丛。春夏时节是蒹葭苍苍,秋风吹来时芦花飞雪。

陈建华看到苇塘就想起了陈宗仁,建华曾不叫“小轱辘”。

芦苇丛下面有很多洞,洞里聚集着很多黄鳝和白鳝。

陈宗仁是捉鱼高手,只有他能用手捉到白鳝和黄鳝。

黄鳝是不吃的,捉到后剁下头来,把血滴到黄表纸上,晒干后可以做药用,治刀伤。

与苇塘紧连的是荷花湾。

荷花湾最长,盛夏季节荷花开了,荷叶举起了绿伞。

天气闷热时,下雨了,孩子们可兴奋啦,脱得光溜溜地,一丝儿不挂跳到水里。

在水里嬉戏,追得鸭子“嘎嘎……”地乱飞乱窜,孩子们玩累了躲到荷叶下避雨。

现在已经没有了田田荷叶与婷婷荷花,荷花湾也只剩下一个名字。

好在这广阔的水域中偶尔还有几株剩留的荷叶,顽强地立在初冬的季节里,回望荷花湾昔日的华丽盛景。

这景象也只留在建华儿时的记忆里。建华此时又涌起了一个念头,要让荷花湾里荷叶田田,碧绿无边;荷花盛开,映红田庄。

过了荷花湾陈建华就到了柳沟口。

这是从西坡流入水塘的一条小溪,小溪岸上是绿柳成荫,溪水在此流入水塘;所以得名柳沟口。现在也徒有其名不见柳影。

建华家的责任田就在柳沟口的南岸,有四亩地。

他的规划是先在自家的责任田上载葡萄,等葡萄园的经济效益好了,就可以联合周边的农户逐步扩大规模。

站在柳沟口南岸,陈建华眼前这片土地仿佛长出了绿油油的葡萄树。

一座座葡萄架坠满了如翡翠的、珍珠玛瑙的、万紫千红的葡萄。葡萄园里人们汗流满面,欢声笑语,来往穿梭一派丰收喜悦的劳动场景。

这梦境般的场面陈建华有决心把它变为现实。

冬天的夕阳,落山如坠,转眼夜幕就落下来。

陈建华这才带着梦境般的幸福,轻松愉快地回家,娘应该准备好晚饭了。

走到苇塘北岸时,忽然“哗啦啦——”很大地响声吓了陈建华一跳。静下神来,知道这是乱石掉入水塘的声音。怎么会有乱石掉下去呢?

陈建华决定过去看个究竟,近前,他看见一个人影随着乱石往下滑,已经掉到水里了。

“谁?怎么啦?”陈建华小跑过去问。

“建华,快点,快点我掉水里了,湿衣服啦!”是表姐刘桂秀急迫的喊声。

“姐,姐!你怎么啦?”陈建华赶紧往那里跑,从一侧绕到刘桂秀身边,急急忙忙过去。

刘桂秀把手里的钩子柄伸过去给陈建华。

“姐,把另一头给我。”

刘桂秀又把带钩的一头递给陈建华。

“姐,攥紧啦!”

“好!”

陈建华把刘桂秀从水中拉上来,刘桂秀湿了鞋和裤腿。

“姐,怎么回事啊?”

“化工厂里要碎砖乱瓦修路,一个人口要半方。我家需要交两方,算起来得十几车子才能满租子呢。完不成任务得用钱顶,那要多少钱啊!”

“你也不能到这里捡,这里多危险啊!别说啦,你快回家换衣服,天太冷啦!”

“不冷,不冷,身上都冒着汗呢!你看我的脸,满是汗水。”

“你先回去换衣服,我给你捡砖。”

“不捡了,已经满了一小车,你给我推回家吧。本来我是想等你姐夫的。”

“田老师知道?”陈建华一直称田贤文为老师。

“知道,我告诉他放学后到这里来。这个地方又脏又不平坦,别人家没有来捡的。”

“田老师还没放学啊?天都这么黑了!”

“他积极,现在又教初中班,明年要考高中啦!”刘桂秀本来想骂田贤文假积极,可是话到口边又变味儿了。

此时田贤文与兴趣小组的学生:田震中、田玉壮、儿子田野一起放学回家。

田贤文与同学分手,让儿子先回家,自己急匆匆地往苇塘北岸乱石堆赶,正好遇上刘桂秀拉着小车陈建华推着要去化工厂送。

“建华,你放下我推。”

“我推就行了,你拉!姐,你回家吧,我和田老师去送。”

田贤文就去刘桂秀肩上拿拉绳,刘桂秀没好气地把拉绳扔在地上,田贤文只好弯腰捡起来背在肩上。

“建华,今晚来姐家吃饭吧!”

“不用了,姐。”

“让你来你就来,等会儿让田野去告诉我舅和舅母一声,不用等你。”

“好,姐。”建华答应了。

刘桂秀兴冲冲地走了。

“建华,你姐去叫你的?”田贤文问。

“没有,我走到这里遇上的。我姐都掉到水里,鞋和裤子都湿了。”

“我本来想早走的,可是今天的小测验成绩不理想,连田震中都错了三道题。气得我将他们留下,这些家伙不罚不行。田震中都会,就是粗心啦!”

“田老师,你这是罚学生呢,还是罚自己?”

“我怎么能罚自己呢?我又没有什么错,怎么能罚自己?”

“学生留下,你不也是在陪着吗?”

“当然啦!学生在那里我怎么能走呢?”

陈建华一听就不忍心点破,他知道自己的认识与田老师有差距。

“田老师,上面开会不是说民办教师不用出义务工吗?”

“这些规定到了村里不管用,县官不如现管。”

“田老师,你这么辛苦地教田震中,他爸不会不知道吧?你跟他说说,义务工的事应该免,这是有规定的。”

“你姐去问过,他说田本元说了算。”

“找田本元啊!”

“田本元说没见过上面的文件。算了,找谁也没用!”田贤文叹了口气。

“田老师,像你这样,他应该给你点照顾才对。你对他儿子田震中很关心地。”

两人一推一拉到很快就到了,可是负责验收的人回家了。

“这堆是你姐送来的,有记号,我认得。”

“好,把这一车也放到一起?”

两人就把这车碎砖倒下,然后按要求堆成方方正正的一堆,等明天验收员来测算,验收。

陈建华跟着田贤文到了家,表姐刘桂秀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很简单,白菜炖豆腐、大葱拌松花蛋、炒鸡蛋、花生米。

“建华,没什么好菜就这么将就着吧。”刘桂秀说。

“姐,这就很好了,只要有你做得松花蛋就行了。我爹就喜欢吃你家的松花蛋。”

“我这方子还是我舅母教的呢。”

“不行,我爹说你做得香;我娘做得不如你做的好吃。”

“拿酒,我跟建华喝点。”田贤文要酒。

“有酒也不是为你准备的,我是给我表弟喝的。你仨人喝两人的,少喝个人的吧!”刘桂秀没好气地说。

“哈哈,咱跟着沾个光也不行吗?”田贤文笑嘻嘻地说,

“妈,酒。”田野从小卖部买酒回来了。

“给我。”田贤文把酒要过来,给陈建华倒酒。

“我不会喝酒。”陈建华推辞说。

“倒上吧,这还有不会的。”田贤文把陈建华杯子拿在手里倒上酒。

“建华,喝吧。你在外面工作哪能不会喝酒,在这里也不能让你喝醉。”刘桂秀说。

“我要快点,你慢慢喝,我还有晚自习呢。”田贤文一口半杯下去了。

“建华,你慢慢喝。没事在这里多坐会儿。”刘桂秀怕表弟喝得快了。

田野在“呼噜——呼噜——”地吃饭,很快吃完了。

“田野,你先走,让震中到办公室里去拿我的讲义,把作业抄在黑板上。你们先做着,我稍后再去。”田贤文吩咐田野,自己又倒上了一杯。

“来!”田贤文拿着杯子跟建华一碰,接着喝了一大口。

建华也呷了一口。连碰了三下,田贤文第二杯就干了。

“我去学校了,你慢慢地喝。”田贤文起身用手擦擦嘴走了。

刘桂秀在田贤文的位子上坐下来,给陈建华添了酒。

“建华,去南园做啥?”

“姐,我明年不去农技站上班了。”

“咋了?你要去化工厂?”

“不去化工厂,我才不去化工厂呢,我要自己干!

“自己干?干什么?”

“栽葡萄,建葡萄园。”

“为什么不去化工厂呢?你跟玉清不是好上了?”

“……”建华笑笑算是默认了。

“玉清是个好姑娘,真能娶家去我舅母可就高兴啦!你俩的事我舅母知道?”

“现在我俩只是相好,还不能告诉家人。”

“我舅母一点也不知道?”

“只是知道我俩好!”

“玉清她爸妈呢?”

“她爸不知道,她妈也知道我俩好。她还不想让她爸知道。”

“她妈那人好,她爸——没法说;总觉着有点儿……那人很难说话的。你还是去化工厂吧,跟她爸走近了,事情也许就好办了。”

“姐,化工厂我是不能去的,我想自己干番事业!”

“也好,自己干出个样来,她爸也就会同意的。”

“姐,你和我一起干吧?”

“我能干啥?”

“你没到果园干活吗?一样,跟种地一样。我会技术,你就干活行了!反正我是要雇人的。”

“好,跟着你干。”

“姐,葡萄园的事以后再说,我先回去了。”

“好,回去歇歇吧。”

田贤文上完自习课后,又把田震中等几个优等生留下“吃小灶”,一直到深夜。

放学时,街上寂无行人,只有几户熬夜的人家还亮着灯。

田贤文知道田震中怕走夜路,就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

街门一响,田震中家的灯亮了。田震中赶忙关上门,急匆匆地跑进屋里。听屋里的门响,田贤文才离开。

田贤文听到对面有脚步身,微弱的路灯下他只能听到有脚步声;但看不清人影。

他近视眼,晚自习时后排的学生都看不清;但是,他能凭直觉判断出谁在“开小差”,做小动作,这让那些捣蛋鬼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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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贤文的近视是人所共知的,他想佩戴眼镜;但是舍不得花那份钱。

他现在急需添置的是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为这四元五角钱所困,至今未能如愿。

对面的脚步声是两个人,男的是田嘉禾女的是田春梅。

田嘉禾与田春梅在床上一番闹腾之后,田嘉禾很关心地又把田春梅送回家。

此时,田嘉禾正挟着田春梅的右胳膊,左手不时地在田春梅的胸前做着动作,田春梅正依偎着四哥心花绽放。

夜深人静,田春梅已脑昏耳聋。

田嘉禾停下手,田春梅不知为什么四哥突然放下手。

“田贤文来了!”田嘉禾说。

田春梅这才抬头一看,果然是田老师从对面走来。

走到近前,田春梅叫:“田老师。”

“啊,啊……春梅,春梅老师。”

“刚下班啊?”田春梅问。

“是,是,你俩呢?”田贤文忽然发现是他俩。

田嘉禾说:“没事,没事。化工厂的人跟学校的老师一样都是属夜猫子的。”

“是,是……;不是,不是。我是留学生留的。”

说话间双方并没有停步。

“你怎么那么远就知道是田老师?你看报纸都放到鼻子尖上。”田春梅怀疑地问田嘉禾。

“瞎精灵,瞎精灵。我的眼近视,心里都是明亮着呢,还有耳朵也很灵;所以我不用看,也不用问什么事都瞒不过我。”

“瞎吹吧!”田春梅在田嘉禾裆下拍了一下,手却被田嘉禾挡住了。

“你想想,在这么深的夜晚,田庄街上能出来的人有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谁能知道?”

“我知道,田贤文这不用说了。”

“他——我也知道。每天辅导学生,批改作业到很晚。学校里有好几个这样的人,他是最突出的。”

“还有田本元、小轱辘;这两个人像鬼一样,溜墙根,蹲黑影。还有一个就是大麻花,她是急匆匆地,像救火一样,去找老刘。”

“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琢磨!”

“在田庄,只有我可以琢磨别人,没有什么人可以琢磨我。”

“你可不要琢磨我啊!”田春梅有点后怕。

“放心吧,你没有亏吃。”

“回去吧,别送了!”

“好的。”田嘉禾转身往后走,口里又唱起来:

“郎里格郎,郎里格郎。

穿过了大街走小巷,

为了吃为了穿,昼夜都在忙。

贫穷不是从天降,

生铁久炼也成钢。

只要努力向前进,

哪怕高山把路挡。

郎里格郎,郎里格郎。

遇见一位好姑娘,

亲爱的好姑娘,天真的好姑娘,

不用悲不用伤人生好比上战场,

身体建,气力壮,努力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