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第 154 章

文瑞就跟在他大舅身边,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注意到张静完全没发现老皇帝神情异常,文祈也乖乖的低着头不乱动,连他这个爹都没注意到, 心里有些叹息这是不是乖过头了, 只能自己站出来:

“阿静你带祈儿直管上前来, 此间无有外人, 不必如此紧张。”

张静被文瑞的声音惊了一下, 文祈更是直接抬起了头。等看清真的是他爹,小孩儿终究还是小孩儿,一个忍不住, 直接就喊出了声:“爹爹!”

这一声里带着惊喜又带着一丝委屈,刚才跟着张静进来, 一路上的头小孩儿也没少磕, 这会儿膝盖都疼啦!早知道是爹爹在这里, 说什么他也不会那么认真的磕头的!从小到大的头都在今天磕完了!

小孩儿别扭劲儿上来,喊了一嗓子之后就别开头去, 打算给他爹来个视而不见。

这点小动作文瑞自然看得清楚,老皇帝也看得清楚,就连张静都注意到了,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生怕文祈这么孩子气, 惹恼了龙椅上的那位, 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可是在御前他也不好多做多说什么, 只能偷偷的把文祈的手攒的更紧些, 把孩子往自己身边稍微拉了拉。希望这样的动作能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 提醒文祈表现的好些。

шшш ◆Tтka n ◆¢o 文瑞一看张静这样子就知道他被惊吓到了,加快了从老皇帝身边跑下来的速度。三步并作两步走的来到张静跟前, 直接从地上把文祈抱了起来:“祈儿,你如今竟如许沉重。”

文瑞都跑到跟前了,张静也抬起了头,反正文瑞正好把他的视线挡了个结实,估计老皇帝也就同样看不到自己,他用眼神示意文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瑞微笑着眨眨眼:“放心。”

看他表情还能这么轻松,张静七上八下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一点。结果刚觉得稍微定心,就听皇帝的命令又下来了:“文瑞,你却快些儿将祈儿抱上前来。福寿,你与张秀才备座。”

备座那就是要赐座了。

如果是在寻常百姓家,见了长辈,长辈一般肯定都会让坐下再慢慢聊天。可这里是宫里,张静一个无德无能不过比白丁稍微好一点点的少年,正经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给他座位坐的,能让他一直站着就算不错。

不过谁让他如今身份特殊,文瑞可是给他大舅把什么都说了,政德帝虽然不赞同,但面子上却还是会照顾到的。反正好在文瑞已经儿子都生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张静一听这个备座,立刻又跪了下来:“谢主隆恩。”

文瑞看的心疼,直接就手就把他扶了起来。老皇帝冷眼看着,有点气恼,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不多时就有小太监捧着一个金丝缎的五彩团花牡丹蒲团过来,给摆在距离老皇帝案前差不多一丈左右的台阶下,然后过来引张静入座。

这个位置,也就是御书房刚进门的位置,又是个蒲团,张静就觉得比起正经往蒲团上坐,还不如他直接跪在上头似乎更合适。

文瑞也看的别扭,但马上讨座位还不行,心里念头转了转,抱着儿子先来到了老皇帝跟前:“皇上,这便是侄臣那不成器的儿子。只眼下局势动荡,侄臣尚未敢将他认祖归宗。”

介绍完了,用手托了托文祈的小屁屁:“祈儿,此乃爹爹舅父,你的舅公。”

如果是普通人家,这会儿大人多半会加一句“快喊人”。文瑞当然不会这么做,而文祈也总算对得起钱夫子的教导以及之前一个时辰里头福礼的各种关照,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面前带着鎏金冠的老者,乖乖的开口:“舅公。”

小孩儿的声音软糯清脆,刚刚还有点虎着脸的老皇帝这会儿这声舅公入耳,整个人都春风拂面起来,伸手就把文祈接了过去:“祈儿乖,可饿了?想用什么便说,舅公命人与你准备。”

大概是觉得这会儿抱着自己的老爷爷看上去和爹爹有些像,而且给自己的感觉很慈祥,文祈也没有闹,乖乖的窝在老皇帝怀里,好奇的看着龙案上的笔墨案牍,一时间老皇帝问的话也没放在心上。

儿子不开口,老子却闲不住。文瑞凑上几步:

“圣上明鉴,张静便是那新学府少东,钱老夫子的门生。祈儿放养在民间,总算承他关照,不仅衣食无虞,更能读圣贤书,学做人的规矩,不致辱没了他世子的身份。”

政德帝瞥文瑞一眼,心说你小子想的什么我还不清楚?其实这事儿真要论起来还是文瑞去招惹的人家、祸害的人家,只不过很多时候人总归还是习惯于帮亲不帮理,就算明知是那样,心上梗着一道,言行里就没办法彻底放下。

看文瑞眼巴巴一副要替张静再求个好点的椅子坐的样子,老皇帝心里就来气:

“若果如此,倒是劳动钱夫子了。来人,传朕的旨意下去,钱夫子德高望重,实乃当世儒者典范。可叹他半生坎坷,老来竟无人承欢膝下。现命他如今居处地方官员遇时逢节都要好好照顾,平日里也要多加仔细,不得怠慢。文瑞,你看如此你可能安心?”

文瑞当然不能说不满意,这个闷心亏吃的,顿时就噎住了。

不过他也是十分清楚他大舅这个脾气的,继续据理力争:“圣上隆恩,侄臣拜服。钱老夫子一生勤勉,合该如此厚待。更何况张静乃他门生,如今又为天下百姓谋来偌大的福利,自当重赏。”

那些种子的事儿老皇帝已经知道了,当然也清楚张静在事情里的作用。本来如果没文瑞这档子事儿,按着老皇帝的习惯,张静又是曾经见过的,说不得还是会以朝臣礼仪相待。

不过就因为文瑞这事儿,他就觉得郁闷,虽然说也不是怎么刁难,但确实对待张静的态度上就有了一点别扭。这会儿听文瑞又在提,老皇帝脸一板:

“莫非你也觉得朕年老糊涂,这些儿都记不清了?文歆尚在朕寝宫前跪着,你若想陪他,朕自然无有不许之理。”

文歆昨晚放走文谙之后就去老皇帝寝宫门前跪着了,后来天牢里又传来消息说文谙还把那个克勒塞小皇子也一起带走,文歆一副罪莫大焉的样子,简直是打算在那里跪到地老天荒。

知道这小子是装的,老皇帝多少也有些生气,于是就干脆真的没让他起来,所以这会儿文歆都还在那儿跪着。

老皇帝不是讨厌看到他们兄弟内斗——身为帝王家一份子,不会内斗的如同三儿子那样,基本就是废的了——但是还是那回事,这毕竟是大历建国皇帝的朝代,宫闱内还是比较清明,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相对也要亲厚些。

文歆算计文谙没关系,但这次算计的文谙连名声都臭了,不仅背负了叛国的罪名,还是因为有断袖之癖才干脆叛国,这说出去实在是很不好听。老皇帝也就打算借这个势头给这二儿子好好的警戒一下,否则将来皇位给的太容易,只怕这小子登基之后会更乱来。

文瑞一听他皇帝大舅话说到那份上了,自然也就不敢再提。倒不是不愿意给张静出头,只是这种时候,强出头恐怕结果反而会糟。

好在政德帝的目的也就是吓唬他,看他垂着头不敢再开口,心里爽了,那口别扭气也就莫名的扭转过来。看看文瑞还恭敬的站着呢,就给他指派任务:

“也罢,文歆从丑时跪至如今,午饭也不曾用得,想来也当吸取教训了罢。你去与我将他传来,正合张秀才在此,那粮种事关重大,也要他过来一起商议才好。”

虽然这种事一般都会差太监去做,但皇帝大舅开了金口,文瑞当然不敢有异议,立刻应了,躬身退了下去。只不过路过门前的时候又不无担忧的看了张静一眼,心说自己这跑内里一趟怎么也得起码两刻钟,张静被再吃了什么亏才好。

文瑞那没出息的样子看的老皇帝好气又好笑,气恼他为了个男人竟然这样,又觉得好歹这个一直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外甥如今也有了牵挂,总算也是有所成长。

看他退出书房门口,掉转头往二道仪门方向奔去,估摸着听不到书房里说话声了,这才再次吩咐福寿:“与张秀才看座,离近些儿,朕有些话要同他讲说。”

看座总算就是能搬椅子出来,没多久俩小太监抬了一张朱红大漆四方官帽椅过来,安置到龙案下不过三步左右的距离,福寿亲自过去扶了张静从蒲团上站起来,谢过皇帝恩典,正式入了座。

这个样子,才算是彰显了老皇帝体恤下民又礼贤好士的风范。

可惜这椅子张静是自然坐不舒坦的,半拉屁股沾着椅子边儿,腰背都挺直了,头却不敢抬起来。所谓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连呼吸都只敢一次吞吐半口气,唯恐一个呼吸急促惊了驾,那可是能直接被推出午门斩首的。

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胡思乱想了,因为看他坐定,老皇帝就开了口:“你学中可是有位王姓的夫子,棋艺了得?”

这话问的张静一呆,完全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拐到这个方向上,差点条件反射的抬起了头。幸亏最后一瞬间克制住,只是压低了声音温顺回答:“是,确有这位王夫子。”

政德帝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赞叹:

“那王君重朕还有些印象,当年在翰林院,他那嗜棋如命的性子不曾少被人嘲弄。不想他看来如此冬烘一人,骨子里却是清高硬挺如斯。朕这里拟有诏书,专为表彰他誓死抗争,稍时宫中自有人与你一同回转书院,你定要好好褒奖于他,为众孺子做个榜样才是。”

这事儿还是今天一早才传到宫里的消息。

自从钱夫子离开之后,新学府的人事有所变动。王夫子作为有十分重要特长的一员,也终于被编入了学府决策层里。

昨晚学府里得到消息张静要回来,他和张静多少来说私教比别的夫子也要好些,也是好心,就想等张静回来。结果张静没能回去,他就睡在了学府里。

后半夜克勒塞掳了文谙躲避追兵,正巧南门外最大的建筑群就是新学府,那蛮子就扛着文谙直奔学府而去。

他的本意是在那里悄悄的藏一阵子,然后就直接走人。没想到王夫子后半夜起夜,注意到有奇怪的动静,跑过去一看,大惊失色。

文谙在新学府落成典礼的时候来过这里,基本上这些夫子们对他都有印象,如今就见他衣衫褴褛的被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胁迫,王夫子几乎想都没想就要声张出来。

克勒塞手脚已经尽量放轻了,没想到还是被人注意到,又见那不过是个老头子,当下横眉竖目就拿刀往人家脖子上比划。还是跟着的那几个侍卫一看苗头不对,这才拦了下来。

那王夫子平时看上去稀里糊涂的个人,这会儿却突然清明起来。虽然被恐吓的全身都在发抖,但依然使出了浑身的劲道,在七个大男人的挟制下还硬是被他高喊出声,引来了其他人。

虽然最终没能把人留下,但因为王夫子的行为,让随后追踪而来的兵丁们更好的掌握了对方的行踪,实在也算是大功一件。

而对于政德帝来说,从王夫子的所见所闻来看,显然不是文谙主动救了那个克勒塞,而且从他所见来看,文谙虽然受制于人,却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也是能让老皇帝略微放心的地方。

从私心来说,这就像是在大家都在努力惹他生气的时候,却有人偷偷在安慰他一样,老皇帝私下里是十分领情的,这才有了想要好好奖赏王夫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