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 政德帝驾崩固然让天下百姓跟着伤心了一个月,但一个月后,老皇帝灵驾移入寝陵, 就算暂时还没入土封穴, 事情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这个时候, 就该是新帝登基了。
否则皇位一直空着, 虽然文歆现在在位子上坐得稳,代理朝政也不是一天两天,但只要他一天没有登基, 多少还算是言不正名不顺,也就更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文谙回京的消息虽然暂时还没昭告天下, 但有心人该知道的也都已经知道了, 其中早就有心思活泛的, 杀王刺架这种事,在新帝还没称帝之前做无异要比称帝之后做更方便。
好在文谙这次感觉是受了相当的震撼, 一直十分老实,也没有再去搀和过这些事情,所以暂时眼下事情闹的并不大。不过新帝登基,于情于理也都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了。
本来这个大喜事文瑞是希望张静能一起来参加的,可惜京里的情况虽然说不上多热闹, 但不安生也是确实。
甚至上在睿王府和文歆之间的关系终于被人琢磨出来之后, 那些没办法进宫里去折腾的人里还有人把王府当成了软柿子来捏。
这些人自然是被清理了, 可惜清了一批还有一批, 这么一来, 文瑞是铁定也不敢让张静这个当口上京了。不仅不敢让张静上京,往文家庄里派的人也越发的多, 就怕那些人想不开,最后去找文祈的麻烦。
对于看不到新帝登基的热闹这件事,张静本身倒是并不怎么在意。相比起这个,文瑞本来有准备中秋的时候会去文家庄一趟,现在也不得不取消了,这才更加让他郁闷。
仔细回想起来,两人原本其实好像只是互相挺投契的,结果那晚被文谙的酒算计了之后,关系就突然发生了大逆转。在那之后,或许是反正横竖已经捅破了那一层,彼此倒是真的算是亲密了起来。
可这种亲密,日常里也并不会带上如同话本子或者说书先生所说那些故事里的儿女情长味道,反倒是更像是密友,亲昵却不狎昵。与其说是情人,莫若说更像是他刘大哥有时候会提到的那个什么叟梅特。
不过他们两人对此都没有感觉到不对,只有在后来分开之后才逐渐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对方在自己的生命里已经印下了足够深厚的烙印。
面对生生分离,入骨相思不再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到这时,才明白,竟然已经有了此生非他不可的期盼。
这种情感发展回头去看其实是很有点莫名的,就仿佛原本明明应该没什么牵扯的两个人,却真的是有红线牵着一般。
只是时至今日,再去回想过去已然没有意义,事实就是,文瑞回不来了,张静又不能上京,心里的失落,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沉重。
这种郁闷的时候,就只有听听京里来的消息和八卦,多少可以排遣一些。因为这些消息八卦着实的有份量,让张静都听的目瞪口呆。
眼下最大的消息自然是新帝登基,同时这事儿也是最大的八卦发源地。
照理说新帝登基算是普天同庆的一个大事件,百姓会跟着享受到一些好处,但除了当天有多大排场之类的事情可以说之外,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其它可以掰扯的——当然如果有人在那天冒出来捣乱,在新天子眼皮底下搞搞杀人放火的买卖,那就另说。
文歆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之前自然是把一切可能性都考虑到,各处都安排了充足的人手,任何有可能出现的纰漏都被扼杀在摇篮之中了,整个过程可以说是顺遂的一塌糊涂。
可就算这样,这次的登基大典还是成了大八卦,原因就是文歆在坐上龙椅之后,连续公布了好几件事。
第一件颁布的事情是大赦天下。这事儿算是前朝都有依据,十分中规中矩。
第二件颁布的事情是既然大赦天下所以前太子已被接进宫,他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要说赦免,这个可以理解,但是竟然是打算做到既往不咎,这自然是让民众哗然的决定,不过相比较第三件事,其实也算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而最让人起争议的第三件事则是新帝感念皇兄用情至深,虽然男子相恋有违人伦,却也不忍心看他们被拆散,所以即日起会把不禁同性通婚这条加入大历律。
给张静讲这八卦的是再次被文瑞遣送来文家庄传递消息的小蚬子,虽然这孩子在这大半年里成长迅速,在人前已经是十分稳重的文家管事之一,但说到八卦,尤其是在张静这种早就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面前,稳重什么的也就被丢在了脑后,双眼发光手舞足蹈。
明明他也是听他家爷说了,嘱咐他过来再讲给张静听的,却把这一段事情叙述的仿佛他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公子你是不曾见,估摸着这最后一件事皇上他颁布之前并不曾同任何人提起过,那日在殿前读圣旨的公公念到这里都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底下那文武百官当场就跪下了一片。即便是君无戏言,这话说出来便算是板上钉钉,那‘圣上此事万万不可’的呼声还是瞬间响彻殿内殿外。”
张静觉得自己实在很能想象那番景象,也能想象得出文歆在已经拟定好内容的圣旨后头偷偷增加这最后一条时候的情景。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就算文歆这么做了,在面对朝廷上下一致反对的时候,他又是怎么坚持下去的呢?
听众表示有兴趣,蚬先生更加卖力:
“皇上其实早有准备,只等大家呼号完,这才开言道:‘朕的意思,并非鼓励,只是不阻拦罢了。众位爱卿难道不愿成全朕对皇兄的一番心意?’接着朝中便有人出列道:‘微臣无用,无法为陛下分忧。只是这龙阳之好,依臣所见,未尝便是那洪水猛兽。陛下之意亦无非只是不阻挠便罢,众位大人细想想,这道律法即便加了,又与以前有何不同?’”
听到这里张静几乎要笑到拍桌子。
虽然之前因为文瑞的透露,他对文歆会在大历律里加这么一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也还是挺在意会怎么做。
毕竟这事儿本身算得上是离经叛道,就算民间有了一定的容忍度,可如果律法里突然出现一条同性可以互相婚娶,估计能顺利接受的人数量还是不会很多。
到现在张静才发现,是自己被惯性思维束缚了。其实根本不用那么明确的说“允许”之类的,只要一个“不禁止”,就已经足够做文章了!
“果然‘不禁’这二字十分妙!”
蚬先生也是十二分赞同:“可不就是!那位大人话音落,半晌朝堂之上都无人应声,这是非之间又似是而非的事情,却是众人都一时间说不清楚的。后首皇上又答应众位大人,如若民间施行不畅,或可再议取消,此事竟就便此不了了之。”
什么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什么叫避重就轻,什么叫转移公众注意力,张静回想了一下小蚬子所说内容的前后,再一次笑趴在桌子上。
估计朝中那一班平常思考回路就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拐弯的老夫子们,大概不花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能醒过这个味儿来。
笑了好一会儿,张静慢慢缓过来,这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位帮衬皇上的大人却是哪位?”
这人看来绝对是文歆的心腹,而且不知道怎么的张静就觉得这人的行事作风听起来有那么点熟悉:“可不能是咱们六爷罢?”
说到这个,小蚬子也忍不住笑:“那自然不是。只不过这位大人公子也是熟识的,便是吾们府上原本的李管家。他老人家现如今已然入仕,也是个从四品的大员了。”
张静恍然大悟,合辙这就是人家小夫夫里应外合一搭一档唱戏忽悠一班子朝臣呢!不过从这里来看,这俩人要想过明路,大约还有得努力。相比之下,他和文瑞的事情,因为这个“不禁”,倒似乎是指日可待了。
“圣上谋略奇妙,果然非吾辈庸人可以揣度。”张静的感叹发自肺腑。
“确乎如此,圣上天生睿智,亦是我大历百姓之福。”情绪略微降了一点温的小蚬子稍微恢复了一点稳重,说话也终于回归了精英小管家模式。
张静又跟他问了些文瑞日常的情况,这才回房去读文瑞的信。无非京中事情,家长里短,以及无尽思念,通篇读完,免不了又红了眼眶。
铺纸研磨提笔,想着给文瑞写回信,张静心里翻涌的情绪才略微平复了下来,笑意却又不自觉间挂上了嘴角。
终究文瑞这一路走来所做的事情,每件都达成了目的,而他们的将来,也必然会在这样用心的规划下越来越好。
那么现在的他,其实根本无需难过,他应该更加的振奋起来,为着彼此的将来,用心的、认真的、努力的、走下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