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 87 章

因为很多人手都还在路上, 暂时张静这里就没太多人看顾。文十一作为负责张静这一行衣食起居的责任关键人,不得不暂时从镇上请了不少临时工来。

这会儿刚好是过了秋收,市集热闹非凡人手却相对富裕的时间。文家庄平时又是出了名的仁慈富户, 这会儿要大量雇临时工, 这事儿绝对受欢迎。消息放出去一天都不到, 二十名临时工就已经齐备, 不过七天都不到的功夫, 整个文家庄上下焕然一新,张静他们也就算是和镇上的人们熟识了。

张静的长相算不上是万众挑一的那种俊美,但大概是从小受钱夫子的教育, 清秀中自有一股子儒雅;再加上成长期里有大刘这家伙时时的影响,这种儒雅中又透出点灵动来。在望镇这地方的百姓眼中, 所谓钟灵敏秀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这样的人品, 和百姓们交流又从来不摆架子, 很快大家就都接纳了文家庄的这位少公子。一旬不到,张静就哭笑不得的发现, 原本会去找文十一汇报请示各类工作的下人现在都直接来找了他。

对此文十一的态度是相当的欢迎:

“小少爷要叫张公子一声干爹的,吾家主子又不在,此间自然是公子当家作主便是!”

且不管文十一这说法里是不是有逻辑问题,就算话是这么说没错,张静也没办法硬着头皮上。毕竟管理一座大庄子是需要一定的能力的, 张静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 现学现卖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文十一虽然是好意, 但实际上张静开始学着管理之后没几天, 就真的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情。

在招来的二十名临时工里有一个是外地流浪到这里的, 据他本人说老家流年不利,爹娘都得了疟疾不治身亡;他媳妇怕事, 一开始就跑了;他一个大男人要顾父母就忽视了十来岁的儿子,结果那小子顽皮跌到河里被一路冲到了下游,自然也淹死了。所以最后他就收拾了下东西干脆离了家,打算看看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会不会好些。

就这么一个看起来四十还不到的男人,面相也算忠厚,却在最后结算工钱的时候死活说文家没给钱。

文十一这次定的临时工价钱比较高,二十个人做十天,除了期间包吃住,最后每人还会结算一吊大钱外加两套新衣。

所以为了避免有人想要混水摸鱼多领的情况发生,派发工钱的时候都是给让人画押的。

这人的押还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留着,而且派钱的两名仆役也算是文家庄的老人,他们也都互相作证,当时来领钱的就是这男人自己,而不是找谁来代领的。明明无中生有,结果他就是死活咬定文家没给钱。

你再有条理,架不住有人别有用心死缠烂打。

这人也是做得出,文家上下都明白这是个无赖,但本着慈悲为怀的理念,又想着好歹人家也确实给自己干了十天活,没把他送衙门而是直接把他丢出了门外就算。

周围村民也多少有数,对于这人也并没有好眼色。但他横了心一定要再讹一笔,于是干脆乘着半夜文家关门下夜的时候穿了一身的红,摸了绳子跑到文家庄前的树上学人上吊。

说来他这绳子也有机巧,比一般的麻绳还要粗上一圈。

平常人如果真的想寻死,上吊用的绳子不会太粗,这样才更容易勒住脖子让自己尽快断气。他的绳子就不一样了,那是加粗的麻绳,一根的直径都粗的能赶上铜钱的大小,他还绕了两圈,勒在脖子上就跟把脖子托起来似的。正常挂着的话,一时三刻绝对勒不死。

而且他挑的时间也相当的到位。

文家庄的习惯是亥时三刻下夜,那个时间就是前后守门的、庄子里巡夜的、以及其它各种晚间值班工作人员替岗的时候。那无赖这十天里已经把这个规律摸透,知道这个点门前必然有人,他就专候着这个时候来自挂了。

说也是巧,以往张静晚上是不会参与换班的监督的,但是这天文祈怎么也不肯睡,张妈妈和王姐儿都被他闹的没办法,最后张静干脆把小孩儿抱了出来。想说带着他院子里四下一逛,孩子累了说不定就睡着了。

于是这天的查岗队伍特别的隆重,一起围观了这出大型闹剧。

张静在一开始并没有怎么参与进去。

这种事情,如果从钱夫子教导的角度来说,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张静的身份好歹还是主子,也没道理自己蹦跶着往上凑。

而且各地风土人情不同,兴许文家庄对待这类事情的处置上有自己的一套呢?他这个暂时的主子在某些事情上,其实权力还未必有管家大这点他也是清楚的。

所以在一开始,他只是抱着文祈退在队伍的后头,任由文十一带着人过去处理。那时候文祈兴头也已经过了,趴在张静肩膀上打起了瞌睡,间或还有一两声小呼噜喷在张静脖子里,实在可爱的让人心里阵阵的发软。

只是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乎意料。

文十一原本的打算是带人上去直接把那无赖放翻,然后捆了连夜送去隔壁县衙门里揍一顿,估计也就老实了。没想到的是,那家伙用的麻绳看上去很粗,实际上质量相当的差,一帮大老爷们儿上去一拽他,还没怎么用力,那绳子突然就断了,那家伙就那么直接掉了下来。

本来文家就不是打算救人的做法,这些仆从下手都不轻,再加上那人估计也是正巧走背字,这一摔角度相当的差,直接磕到了左膝盖,连带着摔断了左腿。

这种无赖,没事尚且要给你找出事儿来,现在这一摔摔的那么重,又是在文家下人动手的时候,当下他就惨嚎起来,算是把这一摊子烂帐全算到文家头上了。

事出突然,这种情况文十一也并不是经常见。不过他到底阅历比较丰富,知道这种人你姑息他一次,他以后绝对会让你充分明白什么叫阴魂不散。所以按他的想法,管他吵闹的厉害,照样按原计划捆了直接送上衙门就是。

但是这会儿就发生了张静所担心的事情。

文家庄一直以来主子都来的很少,久而久之这里的管事自然形成了一套他自己的管理方式,一听到文十一打算把已经受伤的人继续捆了送官,他就站了出来:

“此事不妥,文家庄素来仁厚,就算此人是个无赖,终究他也是在文家下人手中受的伤。不仅置之不理,更要送官严办,这未免太过迫人。”

说真的在今晚之前张静还真的没太在意过这位大管事,印象里这人话不多,虽然还不至于说给人阴沉的印象,但确实一看就是城府很深。

想到这里,张静突然觉得心里一动:这样的人,为了一个一门心思跟庄上作对的无赖出头,这事儿仔细想想似乎有些不对劲。

一旦想法开了头,后头的联想就有些不可控制。

他又陆陆续续联想起到了这里之后文大哥虽然看上去很有权力,也做了很多事,甚至到后头连他自己也很有主子的感觉,但实际上所有这些事似乎这位大管事都有插手。

想到这里,又联想到前天因为突然下雨,他来不及回屋,在后院墙根下站了一会儿,听到的仆人之间的几句闲言碎语,倒似乎是说这位杨管事对文十一相当不满?

虽然当时他没在意,但隔天就出了这无赖的事情。要说文家庄的仁厚确实是所有望镇的百姓都清楚的,甚至隔壁镇上也很有名头,但毕竟文家庄的根基在那里,名头好也是庄上会做人,可不是说软弱可欺。那么这么一个无赖,为什么会有这个胆量一意孤行的用撒泼耍赖的手段来寻事?

就算他无知,稍微在民间打听下也会知道文家庄的来头有多大。他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究竟是谁让他有了胡搅蛮缠到底的胆量?

心里的念头转了几转,终究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把握。

说来这套思路还是来自大刘的潜移默化,大刘虽然一直所处的环境也比较单纯,但总归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又不像钱夫子,主张君子完全不应该接触人性的阴暗面,这才慢慢让张静有了会往这个方向思考的经验。

但有这种经验不等于说就能马上反应过来,而且这种事情,张静仔细想想,自己这辈子好像还真是头次遇到。

缺乏实战经验,让他不敢马上判断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过于小人之心,面对僵持不下最后干脆来请示他这个主子的文十一和杨管事,只能先把这想法放一边,专注去考虑眼下怎么办才好。

对于文家庄的名声到底是如何这件事无论是他还是文十一肯定都不如杨管事有发言权,但是这不等于说在处理这类型事件上就一定要依赖杨管事的意见。

再加上大刘曾经因为害怕张静太心善会吃亏所以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的“除恶务尽”以及“恃胜失备反受其害”,张静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就做了决定:

“杨管事言之有理,然则人各有志,终究好坏也只在一念之间。他今既做下如许的事情,乡里众目所见,自有公道。如今他确乎在文庄前受伤,今夜自当收留并与他诊断治疗,所有赔付事宜都由吾们承担。但此事与他讹文庄事件不同,至于他撒泼耍赖之事,天道昭彰,断不可因他受伤便姑息。说来,若论及他受伤缘由,岂非依然是由一个贪字而起?”

那杨管事原本是看张静年轻,又什么事都听文十一的安排,也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来头,心里对这个少公子就有些看轻。所以在他看来,只要拿捏住文十一,也就没差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文十一虽然为人处世相当老练,但说到底武人出身,很多地方是豁达有余而细腻不足。所以他今天才敢这么跟文十一呛声,就是打的用大条框压住文十一给他个威慑的主意。

结果张静这几句话算是彻底把他的算盘给砸了。

所谓一码归一码,其实也不是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只是有没有这个习惯去这么思考。

而且一般来说汉人都有个习惯,所谓难得糊涂,很多时候放人情放习惯了,越是有钱有地位的人,越不在意这些地方,往往也就更自然的会随手就放过了。

只是很多时候,主人一时的心善放了捣乱的人过门,久而久之反而会养虎为患。所以真正能成大事的人,其实都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而且实施起来完全不手软。

只不过张静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杀伐决断的人,反而倒是更像那种耳根子很软很好摆布的公子哥。于是杨管家终于看走眼,吃了一个大闷亏。

这个心结由此结下,但眼下张静还不知道,更没有去猜测到这个程度。他只注意到自己的话说完,文十一大大的松了口气,就知道自己的决定应该没错,也不由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不少。

当下又关照了下文十一做好安排,今晚把人暂时收留在门房里,立刻找医生给他接骨,明天一早照旧按计划押送隔壁县衙门。

文十一本来做事就是个熟手,自然也不用张静多么细致的关照,两句话听张静交代完自己就去一件件落实。张静则带着文祈回房,小孩儿已经睡熟了,刚才大人们那么闹哄哄的都没醒,显然睡的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