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承侠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羊伯老未必会要他的“好看”,但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羊伯老的冷嘲热讽自是难免。“因为他的神态间流露出难得的平静,这是非常奇怪的。常人面对死亡,哪个不是惶惶恐恐、慌慌张张?哪个不怕死?所以才有苟且偷生的人。牛不耕的如此神色就值得琢磨,唯一的解释是,他面对着一个他令他感到死亡也是一种快乐、甚至是解脱的人。而这个人究竟是谁呢?我江湖阅历尚浅,难以推测得出,何况我和牛不耕并不熟悉。”
羊伯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你和他不熟悉,意思不就是说我和他熟悉吗?哼,城府还挺深。我告诉你,当今江湖上有‘四门三宫五派四大家’之说,‘四门’说得就是大圣门、青衣门、白虹门和混元门,其中尤以混元门势力最为强大。如今‘混元门’的门主孙扩庭若是见了牛不耕还得恭敬有加地叫一声师伯呢?当年他和师兄黄飞虎携手打下混元门的势力,功成之后不愿和师兄共处混元门,所以才远走大辽,投在萧大王的门下。他孑然一身,没有人知道来自何方、出自何门何派,更没有关于他的风流韵事,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他从来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以前一看到他我就恶心,从此后,我不恶心了,还真的不习惯。哦,对了。在某一次他大醉之后,我听他模模糊糊地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好像叫什么‘紫衣’、什么‘峨眉’,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对他的了解就只有这一些,信不信随你。”
龙门承侠一听到“紫衣”、“峨眉”就眉头一皱,自己的娘亲昔日就是峨眉派的大弟子薛紫衣。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只好暗自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和娘亲扯上关系呢?或许是羊伯老胡说八道,或许是他根本没听清牛不耕当时说的话。”口中急忙说道:“我当然相信你。”
羊伯老扬眉道:“你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这一点只是你的猜测,做不得真。”
龙门承侠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你看他的手指。”
羊伯老盯着牛不耕的手指看了老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牛不耕的手指和寻常的死人没什么两样,指节突出,肤色红中透白,红色渐渐掩没。正当羊伯老看得不耐烦时,似乎看见什么异常。再定睛一看,牛不耕的皮肤居然微微起了皱褶,像是被绣花针轻轻地划过了一道痕迹,若不是定神细视,绝难看出这端倪。这回轮到羊伯老纳闷了。“这有关乎着什么大事?”
龙门承侠道:“我记得《洗冤笔记》中有记载说,死人的皮肤出现细微皱褶,是因为皮肤下蕴藏着大量的淤血。而淤血则是因为受心脏的挤压涌向手指,全身的血液通道就属手掌最为奇特,血管有分流、有交叉、有融合,这就是手指上起皱褶的原因。一个人的心脏不可能无端无故地受到外力的挤压,而且以牛不耕的功力和江湖阅历,他不可能不知道与敌交手最先要顾及的部位就是心脏。”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羊伯老沉吟着道,“只是,如果他遇到的对手武功比他强,他又哪能保得住心脏不受攻击?”
龙门承侠略一思索,严肃认真地道:“我的武学造诣低微,这就需要你这样的大行家来把把脉了。”
羊伯老苦笑道:“好说好说,看不出你还是个当神捕的好料子。”俯身撕开牛不耕破烂的衣衫,他的胸前除了五条耙齿留下的伤痕外,还有一个暗红色的指印。羊伯老又凑近了些,翕动着鼻翼,像是嗅着什么气味,喃喃自语道:“果然是‘阴阳和合手印’。”忽然跳起来指着龙门承侠的鼻子道:“你错了,你错了。他不是自杀的,他是死于‘阴阳和合手印’之下。”
龙门承侠一看到这个指印就不由得联想到——温柔。一节纤纤玉指轻轻蘸抹了胭脂,然后再也极其温柔的姿态、温柔的笑语、温柔的印在牛不耕的胸前,让人即使是死亡也感到与众不同的“温柔”。“‘阴阳和合手印’是一门什么武功,怎么如此厉害?”
羊伯老无可奈何地道:“岂止是厉害?简直就是霸道的邪门武功。我才出道江湖的时候,也就是三十多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个‘魔宫’的组织,手段之残忍、行事之阴险、势力之广大前所未有,令人江湖中人人自危,闻之色变。不仅是江湖草莽,就连朝廷庙堂也有‘魔宫’的势力,大有一统武林和江山的意图。所谓树大招风,自古以来江湖上的事,朝廷从来不插手,各自有各自的规则,只要按照规则行事,谁也不会干涉谁,可‘魔宫’胆大妄为,居然敢染指朝廷的天威。武林中人、朝廷贵胄对其恨之入骨,双方合力将‘魔宫’设立在洞庭君山的巢穴一举捣毁。‘魔宫’就此解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几股较小的势力远遁西域、大漠和北疆三地。江湖风波就此得以平静。据说‘魔宫’的每一个堂主都会使‘阴阳和合手印’,而且还是‘魔宫’的标记。”
龙门承侠道:“你是说昔年魔宫的势力将会卷土重来?”
羊伯老无奈地道:“管他的,也许是,也许不是,反正我已经老了,再也不想理江湖事了。越说越乱,如此说来,在我们来到之前,这里除了老牛和老马外,应该还有唐大先生、姬不鸣和魔宫的人,至少有这三个人。”
龙门承侠点头表示赞同。“魔宫的人杀了牛不耕,其目的应该是为了‘珍珠衫’,东山再起。”
羊伯老偏着头,“也许没那么简单。杀老牛是为了夺‘珍珠衫’,问题是‘珍珠衫’在老牛身上吗?谁也不知道。又或许老牛是因为见到了‘珍珠衫’而被灭口。”
龙门承侠道:“你的意思是无论从哪个立场上看牛不耕都完全是受害者?”
羊伯老道:“当然,不会错。我知道你想说,姬不鸣会是魔宫的人,但我告诉你绝不可能。因为姬不鸣的全家当年都遭了魔宫的毒手,在我看来他还算得上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他不会卑贱到认贼作父的地步。”
龙门承侠眼见羊伯老一席话说的振振有词,当下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推翻羊伯老的话,只好默不作声地转身打量着马后跑的尸身。耳边只听着羊伯老像是自言自语说的话。“我看我们还是好好想想怎样离开这鬼地方吧,老马和老牛撒手人寰,总不能弃尸荒野。我和他们虽然活着的时候,总是争吵笑闹,一旦断了气就什么恩仇也没有了。”
龙门承侠随口应道:“你说的也是。”只是在这时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马后跑尸身上一丝不同寻常的情形。
羊伯老自顾自地说了老半天,见龙门承侠一副漫不经心的表现,心下感到奇怪,一转眼就看到龙门承侠脸上的疑惑。“你怎么啦?老马的死也有蹊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