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远跟随林虎子来到木屋内,木屋显然修建完成并不太久,仍能嗅得到轻微的木香味儿。室内并不大,约有二十多个平米,屋子的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木板,类似于后世的榻榻米。
地中间是用黄泥砌成的炉子,炉中燃着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炉上坐着一个陶制的水壶,壶嘴冒着白色的水汽,应该烧开有一小会儿了。
墙角堆放着厚厚一摞新旧参半的黄羊皮,旁边整齐的叠着棉被褥。炉子的两侧各摆放着四个小几,每个长约两米,高不过一尺。除了这些,屋内再无其他物件。
林虎子和林莲儿父女俩一同走入屋内,却不见了林满栋和林满仓,想来是回自己的房间收拾去了。林虎子脱掉羊皮袄,扔在墙角,又将硬木弓挂到墙上。然后吩咐女儿招呼杨辰远二人入座,并奉上热水。林莲儿将黄羊皮铺在矮几前,拿了两个陶碗放在矮几上,倒上烧好的热水。
杨辰远和尉迟杏香脱掉靴子,跪坐在同一张矮几前,捧着陶碗慢慢的喝着热水。
林虎子跪坐在杨辰远对面的那张矮几前,喝了口热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山里人家,粗鄙惯了,贤伉俪莫怪。”
杨辰远放下陶碗,说道:“哪里哪里,林大叔客气了。看林大叔说话举止,并不像是普通农户,不知是否有难言之隐。方便的话可告知一二,小子虽在逃难中,但在桐平二城也有些许薄财,或许可帮得上忙。”
林虎子皱了皱眉,说道:“其实没什么,俺家现在过的虽然清贫了些,但是还是挺舒心的。”他搓了搓手,又道:“闲来无事,且说与你听听,就当给小兄弟讲个故事解解闷儿。”
“二十多年前,那时还是大夏朝的天下,俺那会儿是长安府禁军的队率。呵呵,那年俺才十八岁,因为俺从小练武,作战勇猛,被俺们校尉大人破格提拔为队率,是俺们营最年轻的队率。”说到这,他神情略微有些恍惚,嘴角微微扬起。
“好景不长,又过了两年,整个关中开始闹蝗灾。你们年纪小没见过,蝗虫可以多成那样,成群的飞过来,就跟那云彩似的,能把那日头都遮住。”
他捧起陶碗喝了一口,道:“那年,俺们校尉领着去灾区发放赈灾粮,那景象,唉,农民忙活了一年,最后颗粒无收。到处都是饿死的难民,还有好些个饿得走不动的人就那么趴在路上。半袋豆子就能换个妇人回家做婆姨,卖儿卖女的随处都是。为人父母的,但能有一丝的念想儿,谁会卖儿卖女,不就是希望买家能给口饱饭吃吗”。
杨辰远刚来到这世上,见过大量的难民尸体,但那些都是被军队杀死的。与饿殍遍野,浮尸千里,是没法比的,也不禁叹了口气。
“那些个灾民盼星儿盼月亮般,迎来了朝廷的赈灾粮,打开粮袋,不光灾民们吃惊,就连俺们这些运粮的大头兵也骇然。”说到这他的眉间隐现一股煞气。
“那粮袋中只有少量的豆子,其余的竟然都是沙土!俺是真没脸给灾民们发粮,当时把粮袋扔下,领着俺们一队的人就走了,回去被俺们营长抽了三十鞭子。俺不服啊,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保着他们还有什么用,连自己的百姓都坑的国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当时这个想法,也把俺自己都吓了一跳”。
杨辰远沉吟道:“也许,朝廷有他的苦衷,粮食也不充足”。说完他自己都脸红了。
林虎子嘲笑道:“苦衷,都被上面的官员中饱私囊了,层层扒皮,到百姓手中的粮食十不足一二。官老爷也得吃饭,也得生活不是,我亲眼见一个大官儿仅用五十石的豆子,换了一千多个13到17岁的女孩儿,回府供他玩乐,每隔三两天就扔出一具尸体,那些女孩死状极为凄惨!那也是人啊,也都是爹妈生养的啊。”
他顿了顿,又道:“随后,戎族胡子就反了,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从幽州打到长安府。俺记得,那会还没开春,天还挺冷的。那些胡子是真的能打啊,一个人能顶咱们三四个,而且打起仗来,那真是不要命啊。没到半个月,就攻破了长安府。俺不知道,杨小郎君去没去过长安府,那城墙高得很,很厚实,而且还有护城河。”
说到这,他看看杨辰远,后者摊了摊手示意他继续说。
“俺当时是负责守卫宜平门的,宜平门是东线防卫的重地,俺们的“豹”字营加上‘安’字营,近五千人把守。
但是,清明门在十天后,率先被攻破,大批的戎族胡子涌进长安府。不知道有多少,听军侯说得有十万人。城一破,人心就散了,也没有求胜的想法了,这仗也就没得打了。
就在清明门被攻破没多久,俺们的宜平门也失守了,眼看着大批的叛军攻上城楼,大部分都是汉人,胡子兵几乎没有步兵。为胡子效力的汉人,多半是没什么战力的,他们只是为了口吃食,才上战场的。多半也只能充当前军去趟路,或者攻城时上去送死。但,那时夏军的军心已经涣散了,而且眼看着战友在身边一个一个的倒下,唉。”他叹了口气。
“要不是队中的老伍长,替俺挡了一刀,俺当年就死在了长安府。
可是,老伍长却替俺死在了城楼上了。随后,俺掉到护城河里,算是捡了一条命。
俺当时也是心灰意冷了,就躲在尸堆里,等戎族胡子都进了城,才爬出来,逃回老家。
后来听说戎族胡子在长安府屠城三日,男丁几乎杀绝,五万多女人被赶着前往幽州。胡子们饿了就杀了这些女人吃肉,而到了晚上她们还要供胡子泄欲,他们叫那些可怜的女人两脚羊。最后能活着抵达幽州的不足万余人,何其残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